“我估计大将军是想等到天气再冷,最好是下雪再趁机发起进攻。”平阳长公主回到帐内,自有全副武装的绿翘替她卸下身后的披风以及悬挂着的佩剑。
她对在一旁研究舆图的柴绍道:“下雪后,突厥人惦记着财物无心征战,而我等养精蓄锐已久,一鼓作气,必能势如破竹。”
柴绍也认同妻子的看法,他摇头感慨道:“劼利也是老了,雄风不在了。若他亲自领兵,纠结大军与我军在边境对峙,大将军的谋划或许便会落空。”
但是他却只是自己龟缩在云中城,仅仅派了一些小喽啰南下来打草谷,似乎还认为这不过是一些寻常的小战役罢了。
平阳长公主微微一笑:“他老了,而且沉浸在往日的威风之中,觉得突厥还是之前的突厥,大唐还是之前的大唐。挺好,就让沉浸在往日的美梦之中吧。”
两人默契的没有提,这其中还有李靖在几年前就在劼利身边安插了大量的细作和暗哨的功劳。
柴绍与平阳走到帐外,军营中十分的平静。
柴绍觉得奇怪,问自己的亲兵:“怎地,人都跑哪儿去了?”
那亲兵笑着回答:“他们都去医帐那边了,今日大夫们在医帐开展义诊,不管是新兵老兵都可以去,大家全都早早的过去排队了呢。”
柴绍失笑,转头对平阳道:“有了这些随军大夫之后,的确是士气高涨。还是公主有远见呐。”
不仅是后方营地似乎氛围平和了许多,而且前线冲锋的士气都要为之一新。
平阳却觉得这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能够最大的限度保障自己的性命,那当然便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立功。没有谁会真正的不惜命。”
柴绍点头赞同:“其实道理谁都懂得,只不过以往的确是没有那么多的大夫。之前的太医寺改制的确是一着妙棋。”
他回朝后一定要上奏章大肆赞扬一番。
要知道,就因为平阳在此,而她与太医寺向来交好,所以来他们这一路军中的医护会更多一些,尤其是护士大多是女性,基本都在这儿了。这也就导致了其他几路军的将领们对此颇为羡慕嫉妒,大喊不服,但因为太医寺这次本就是自愿行为,所以不服也不用。于是,一些相熟的将领还特意写了信过来酸他。
他们越酸,柴绍就越觉得高兴。
“找一队人过去帮大夫们维持秩序。让那群丘八们记好了,不得闹出事来!”柴绍严厉吩咐道。
平阳长公主又交代:“还有,让他们管好自己的手脚、眼睛和嘴巴,不得去惊扰女大夫们!否则,军法处置!”
亲兵应下,然后又笑道:“公主和将军请放心,大家都清楚,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情。要有谁露出贼胆,不说军法处置,恐怕大家伙儿就把他给生撕了。”
以前的随军大夫只给将领们看诊,甚至不够级别的将领可能都还分不到。现在的随军大夫不仅是太医寺出来的,而且还给所有士兵们看诊,甚至还义诊,任谁都知道要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他们。
医帐外,人山人海,但难得的是真的没有出现推搡的情况,最多就是有些吵闹,即便有人插队也都被周围维持秩序的人给拦了回去。
而且维持秩序的还都是老兵,以及身上有品级的一些校官。
“懂不懂规矩?别插队!再让老子看到你们插队,直接取消今天的排队资格!人家大夫们辛辛苦苦为咱们看诊,你还在这儿惹事,要不要脸?闹不闹心?”
这样一顿骂,场上的秩序立刻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彭老七就是帮忙维持秩序的老兵之一。
那日,他本来以为自己中箭后很快就要死了,没想到却被太医寺来的医学们给救活了。不仅如此,还在医帐中接受了两天随军护士们的照料。
清创、换药、煎药……虽然过程很痛苦,因为忙碌,大夫们的态度也称不上和蔼,但彭老七却能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他们是真正的想要自己活下去。
一段时间后,他中箭的地方已经全部愈合了,只余下一道可怕的疤痕。而他彭老七,又变成了生龙活虎的汉子,甚至之前的战功也足以让他拿到一笔不薄的犒赏。
彭老七对大夫们的感激无以言表,便也只能用维持秩序这样的方法来答谢。
这场义诊大部分的医学生们都参加了。他们在太医院的两年,每年都要随着老师去长安附近的州县开启义诊,对这一套流程早就已经熟悉。
关键是,这样大量的累积经验,真的对于学习很有用!所以在刘若贤提议现在并无战事,与其闲着不如开展一场义诊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举手赞成了。
就这样,三天的义诊下来,每个人又都见识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脉象和病症。
晚上回到军帐之中,勤奋的学生还会将这些医案都详细的记载下来,打算等回到长安后就其中一些不解的地方再询问老师。
刘若贤就是如此,她趴在小小的药箱上奋笔疾书。军中的条件可不比长安,私人的营帐里并没有桌子,只能这样做。
阿软与她一个营帐,一直用手撑着脸颊在看她干活。看久了,阿软忽然也生出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也能把自己的工作记录下来,然后写点什么呢?
刘若贤极为赞同:“当然可以!我觉得护理还是很重要的,不然太医寺也不会在这两年扩招这么多的护理学生了。而且比起我们,你们护理学的教材和资料才少,所以这其实是个机会。”
她和徐清麦相处许久,在思考问题的方式上已经与自家老师很趋同了,给阿软出主意道:
“你可以记录一下护理在战场上的应用,这里面遇到了什么难题,然后发挥出了什么作用……嗯,最好是有数据支持。老师说最严谨的就是数据……”
阿软有些不自信,挠了挠头:“我真的可以吗?”
几年前,她还不过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丫鬟罢了。
刘若贤鼓励她:“反正你记下来就是,没写好也没关系,到时候偷偷拿给老师看,她又不会笑话你。”
“那倒是。娘子最好了。”阿软对徐清麦有着无限的信任。
她重重地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写。”
刘若贤轻叹一声,又惦记起了徐清麦:“哎,也不知道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师公有没有找到她?”
云中城。
被她们挂念着的徐清麦也在给人看病。
但并不是符离,而是劼利可汗的心腹大将康苏密。
第214章
康苏密是劼利的心腹,也是突厥大将,他所在的部落是突厥的大部落,手下的骑兵数量众多,在整个突厥排得上前五。
他近日感到不适,闻得从长安“请”来的太医就在云中城,便向劼利可汗求了,想让徐清麦给自己看诊。
徐清麦本来有点不是很愿意,谁知道这些突厥大将们是什么样子?这可不是在长安,自己还是须得更为小心谨慎才好。不过,劼利可汗过来的使者,人在屋檐下却不得不低头。好在萧皇后说康苏密此人还算是比较正派,徐清麦这才放心前去。
结果,康苏密的病倒是让她觉得还挺有意思。
“阿嚏——!”这已经是康苏密在短短的一刻钟里打的第五个喷嚏了。
他原本是个虬髯大汉,但此刻的形象看上去却有些可怜。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整个人萎靡不振,在颈侧还有着一大片的红疹。
“让太医见笑了。”康苏密有些不好意思,“可这几日也不知怎的,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尤其是晚上,睡下去后便鼻塞,有时候还喘不上气来。”
说完后他又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然后又打了个喷嚏。
徐清麦:“……将军这症状恐怕也不单单是这几天起的吧?”
这症状她可太熟悉了。
康苏密闻言,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徐太医你还真说对了,我这症状却是持续多年了。每到六到七月的时候,便会有好一段时间这样,但只要那几天一过,就神奇的自己好了。”
七八月简直就是他的受难日,严重的时候打喷嚏、身上痒、眼睛痒、呼吸难受、头昏昏沉沉的……康苏密看过萨满,去大唐找过大夫,还看过波斯那边的医生,但没一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次也不知怎的,忽然又犯了!”康苏密咬牙切齿,显然对自己的这病痛恨不已。
徐清麦笑着摇了摇头:“将军这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不过就是过敏罢了。
后世之时,每到七八月,换算成农历就是五六月,各种蒿草艾草等花粉爆发之时,内蒙古和西北一带便会流行季节性和地域性的过敏,医院的变态科皮肤科和耳鼻喉科等各种相关科室挤满了人。
而大唐其实也有不少过敏的病症。在长安时,富人们爱好香薰,室内、衣物等等都要用香料来熏染,香香的才好意思出门。一到秋冬季节,室内不通风的时候,便会有不少鼻炎过敏者陷入到痛苦之中。
悲田院就曾接待过不少。
说大也不大,指的是既然康苏密都是老症状了应该就暂时不会出现严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说小也不小是因为过敏很折磨人,拖到后面也极有可能变成哮喘。
听了她的解释,康苏密恍然大悟:“五六月……五六月的草原确实是各种花都开了。”
那时候也是草原最美的时候。
可谁能知道,这样的美景带给他的却是痛苦呢?
“将军可去检查一下这几日的吃食,或许正是因为你对其中的一种或多种植物过敏,才会又出现现在这样的症状。”徐清麦道,“我给您开一个疗程的汤方,看看能不能控制吧。”
只要脱离了过敏原,病症本来就很快会缓解。不过要断根的话就很难了。
她说得很坦率:“除非您远离过敏原,否则是断不了的。药和汤方也都只能缓解一下症状而已。”
康苏密也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指望他的免疫系统再来一次发育和加强。
康苏密听了后倒也没为难她,谢过几句之后便让亲兵送她回云中王宫:“若是日后再有何不适,恐怕要让徐太医再跑一趟了。哎,徐太医这样的人才,就应该待在突厥才对!”
突厥,苦神医久矣!
徐清麦一愣,笑着摇摇头:“我家在长安,恐怕是不能在此久待了。”
康苏密眼睛眯起,却也没说什么,笑呵呵的将她送出了帐外。
倒是徐清麦,快要出帐篷的时候却又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将军如果想要彻底将此病断根的话,远离草原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下轮到康苏密一愣了。
徐清麦朝他拱了拱手,掀起帐篷告辞了。
会有王宫的卫兵护送着她回去,为了避免她半路逃跑,义成公主给她安排的是马车。徐清麦端坐在马车里,听着云中城街道上传来的各种叫卖声。
这边的城市规划并不是里坊制,倒是和后世那种分散形的规划有些相像,居住和商业是混杂在一起的。而且因为小,王宫周围也有着许多的商贩。
徐清麦就听到有人喊:
“卖烧饼嘞!长安最受欢迎的梅干菜酥饼!”
“两文钱一个的梅干菜酥饼,又酥又香,绝对好吃!”
她心中一动,梅干菜酥饼?
这玩意儿还是周自衡折腾出来的呢。有阵时间她疯狂爱吃,于是周自衡有事没事就烤一炉,后来流传出去了,短短几个月时间就风靡了整个长安。如今两年过去,依然热度不减。
谁想到,它竟然卖到云中城来了?
徐清麦掀开帘子,对马车旁的护卫道:“我想吃那梅干菜酥饼,去给我买几个过来。算了……停车,我自己下去买。”
她想要下来走动走动。
护卫们交换了个眼色,停了马车让徐清麦下来。她在名义上可是贵客,可贺敦交代了,要提防她逃跑但是不能薄待了她。
徐清麦要了五个梅干菜酥饼。
一边给钱一边好奇地问:“你们是从长安过来的?”
小贩憨厚地笑了笑:“不是,我们从灵州过来的,来突厥两年了,讨生活嘛。”
徐清麦:“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