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她都待在王宫里并没有什么动作,平日里只是去给符离看诊,以及陪萧皇后说说话。就连康苏密那儿她都没有再去。如此情形,让义成公主也放松了对她的戒备。
“罢了,不过是个大夫,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她不以为意的道,“徐四娘的医术的确是神奇,但也因为如此,她势必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心力心血用于研习医术。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们往往醉心于自己所学,于人情世故上一窍不通。”
她认为徐清麦多半也是这样的人。
义成又问:“康苏密如何了?可汗很是关心他的身体。”
属下道:“康苏密找徐太医看过一次诊之后并没有再找她,据说是遇到了一位方士,有一种灵药极为有效。他已经将那位方士带到了他的帐中。”
义成心中一动:“方士有灵药?”
这灵药会不会也对符离的病有用?
虽然徐清麦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开胸摘掉符离体内的瘤子,但义成公主总觉得心里慌慌的……这可是开胸,不是开腹!符离真的能活过来吗?
再者,徐清麦一直在拖延时间,也让义成有些不爽。虽然知道她说的都有道理,但义成肯定还是希望早点能够解决符离的病痛。于是,她盯上了康苏密的这位“方士”。
这却是徐清麦在和李成定计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的。
从萧皇后嘴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差点没把自己嘴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赶紧拿手帕压了一下嘴角,这才让自己的神情变得自然起来。
“方士?”她皱起眉,假意道,“方士们的药方子常有毒物,她若是给符离用,那恐怕立刻就可以给符离王子准备葬礼了。”
萧皇后轻咳一声,看了看四周无人,轻微责备道:“慎言!你在我这儿说这话倒还好,我能懂你的意思,可若是被义成听到……”
徐清麦连忙道了个歉:“的确是我言语不妥。不过,他没用药吧?”
萧皇后摇了摇头,叹气道:“义成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康苏密好不容易得到良药,怎会轻易让予她?他认为义成是在欺侮于他,一状告到了劼利可汗面前,倒是让义成吃了挂落。”
徐清麦垂下眼来,掩饰自己的笑意。
这个走向真的是……天助我也!希望李成可以抓住机会。
萧皇后又淡淡道:“义成虽然心急,又似乎嚣张跋扈,但若是脾气不厉害一点,却也没法在这举目无亲的草原上活下去,早被人给欺负死,枯骨都不知道埋哪儿去了。
“她也是真的疼爱符离,虽然符离一直认为她不过是为了地位和权势。哎……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徐清麦默默地听着,并没有发表言论。
她对义成可没太大的好感。
不过在听得萧皇后说“举目无亲”的时候,她心中一动。
放下茶杯,徐清麦抬起头轻声问道:“既然举目无亲,皇后可曾想过回到中原去?”
萧皇后的手一颤,立刻看向了她。
第216章
徐清麦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我与皇后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皇后在突厥生活得并不开心,虽则义成公主一直嚷嚷着想要复国,但我看,这实际不过是她为了维持住自己地位的手段……”
萧皇后紧锁眉头:“徐太医慎言!”
徐清麦笑了一下,吹了吹杯中茶水,悠悠道:“忠言总是逆耳,皇后其实心里也清楚的,不是吗?”
义成公主在突厥之所以可以连嫁三任可汗,地位不倒,除了她自身的容貌和手段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身份。
她是大隋的公主,一句“复国”的旗号喊出去,自然会有那么一些不死心的隋朝遗老遗少们跟过来。而且还有萧皇后和杨政道,只要拿捏了他们,那便是自己可用的力量。
而只要娶了义成公主,那也等于将这股力量拿捏在了自己手里,便有理由向大唐发出挑衅。
就像是当年的那个“伪满洲国”一样。
萧皇后脸色勉强:“……义成对我与政道乃是出自真心。”
“我自然不否认义成公主在某些程度的确是对您和齐王世子极好。”徐清麦伸出手指了指天空,“可在她之上,还有劼利可汗。劼利是因为什么收留您收留齐王世子,您应该最清楚才是。”
“我向您分析一下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几种结果。皇后可要听?”
萧皇后看向她,半晌后垂下眼:“你说说。”
徐清麦:“第一种,劼利可汗大破唐军,甚至如当初北魏一般,攻占下了中原。皇后觉得,那时的他会将统治中原的权柄归还于杨家人吗?”
萧皇后沉默不语。
“不过,劼利可汗入主中原的雄心可能要破灭了。大唐兵强马壮,而突厥现在的情形,皇后身为局外人,或许反倒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徐清麦一笑,给她斟上茶水,又继续道:“第二种,大唐势如破竹,突厥归顺于唐。”
萧皇后的手又颤了颤,杯中茶水差点洒了出来。
“到时候,劼利可汗可能为了活命甚至是立功,将你与齐王世子献出去。”她叹一声,“可到了那时,你们便是战俘,或许还会被安上一个冥顽不灵的罪名。虽不至于累及性命,但恐怕前途也惨淡了。”
萧皇后半晌不语。
她斜斜地靠在榻上,草原冬日的太阳映照在她的白发上,裹着厚厚的皮毛衣裳,显得神色有些苍凉萧索。
良久,她才开口:“徐太医是想劝我降唐?”
徐清麦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您的兄弟在大唐皆有官职。萧瑀萧公自不必说,身为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璟为兰陵县公,天子近臣。其余萧家子弟皆出仕为官。
“您就不想回去再看看萧家的后人,落叶归根吗?
“至于齐王世子,李家和杨家本就是表亲。陛下又以仁政治天下,宽厚贤明,自然不会为难于他。且,”徐清麦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齐王世子以隋朝皇室的名义,大张旗鼓归降于唐朝,天下众人都盯着呢,于他或许才是最好的安排。”
他们的这位陛下呀,最是好名声的人。
果然,徐清麦最后说的这句真正触动了萧皇后。
她倏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深思。
“徐太医不去当御史谏官实在是可惜了。”萧皇后的姿态变得轻松了很多,最终长长地呼出口气,调侃道。
徐清麦挑起眉:“和他们打交道得多了,总能学点什么。他们可烦我了。”
萧皇后扑哧一笑,室内原本有些凝滞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流动了起来。
徐清麦也知道过犹不及,没有再提这件事,只是和以往一样,挑着她在江南的见闻和现在大唐的一些变化说了说,萧皇后最喜欢听这些。
她也感慨:“这位陛下的确是爱民如子。”
这一点比先帝实在是好太多了。
徐清麦颔首表示赞同,整个大唐现在就像是历史上所记载的那样,正在朝着盛世走去。
待到她离开的时候,萧皇后叫住了她。
“徐太医所说之事,老身会好好考虑的。”
徐清麦向她福了福身子:“期待皇后的好消息。”
第二日,杨政道惯常的来给萧皇后请安。他俩相依为命,感情极好。
“来,多吃点。”萧皇后和蔼的亲自给他夹了一块羊肉,“这边蔬菜少,但羊肉却是极好的。”
杨政道随口说了一句:“确实。不过儿臣都已经忘了那边菜蔬是何滋味了。”
他是齐王遗腹子,两岁时就跟着萧皇后来到了草原,的确已经不记得中原是什么样子了。不过,萧皇后为了培养他对大隋对故土的感情,特意保持了中原的教育,君子六艺,一个都没落下。
但像是菜蔬这种生活上的小细节,却是没有办法了。那是无法长久保鲜的东西,即便是突厥王室也难以时时吃到。
这话听在萧皇后耳中,却让她觉得有些痛苦。
是啊……他本该是在锦绣堆里,在膏腴之地的江南和中原长大,可如今,竟然连菜蔬都难以吃到。
用完早膳,萧皇后将身边服侍的人挥退,让杨政道上前来。
她轻声问:“你可想回去中原?”
杨政道倒吸了口凉气,几乎想要喊出来了但很快意识到了,立刻也将声音压低:“祖母为何会忽然问道此事?”
他心中忐忑,不会是自己与大唐使者私底下的来往事发了吧?
萧皇后慈祥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咱们呐,都被困在这件事里太久了。然而,天命难违,将往事放下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祖母只想问你,你想回去吗?”
她只有这么一个孙儿了。她看着他在还裹着襁褓的时候就被戴上了“复国”的枷锁,然后艰难地成长到了现在。想想,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他想要回去,那自己便算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带他回去。如果他不想回,那她便陪着他到最后一刻吧。
杨政道确定了自己的祖母的确是出于真心问这句话,他的眼睛闪闪亮:“祖母,我想回去!我想带您一起回去!”
他没有享受过一天身为皇室子孙的优渥生活,从小便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对身上这个身份早已经深恶痛绝。而且,他是学着中原的典籍和史书长大的,身边往来的也是汉人居多,天然就会对那里有向往。
自从有号称大唐使者的人悄悄的与他接触后,杨政道的心就逐渐松动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祖母依然会和义成姑祖母一般,对大唐怀抱着仇恨之心,一心想着要复国,所以才没有下定决心。如今一听萧皇后也想走,便立刻将这些事情和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的全给说了出来。
萧皇后没想到大唐已经派了人安插在杨政道的身边,连连苦笑摇头。
“这云中城呐……”
都快被大唐渗透成筛子了!
又过了几日,她和徐清麦继续去了一趟辰记布料行,这次却拿回了一封书信。回到宫中打开一看,却是萧瑀在大唐对突厥宣战的时候就写的,通过细作的渠道终于辗转寄到了她的手中。
萧皇后看了书信之后,泪水涟涟,狠狠地哭了一场,对外只说是被香灰迷了眼睛。
将书信烧掉,她紧紧握住了徐清麦的手:“走,我与政道愿意归顺于大唐!”
……
北风愈加的凛冽,终于,在十二月中的时候,天上悠悠荡荡地飘起了鹅毛大雪。
生活在中原和江南等地的文人雅士们极爱这景致,每逢下雪便呼朋引伴,红泥小火炉上煮起了酒,一起饮酒吟诗作乐。即便是普通百姓,这两年的生活也有所好转,屋顶加固了,有衣可穿,有柴可烧,地窖里还有些粮,便也能悠闲地窝在火塘里烤着火,难得的休息放松一下。
周府。
周天涯欢快地跑出去玩雪:“我要砌一个大雪人!”
徐二娘连忙让薛娘子拿了狐狸毛的小披风出去:“快给小娘子披上,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
周自衡走之前,拜托了徐清麦的姐姐徐二娘来府上住着,避免奴大欺主或者是出事没有一个主人家看着。同时又拜托了自己的娘亲柳氏时不时的过来看一眼。
如此安排,这才的放心的去了西域寻妻。
如今,一晃就是三个多月过去了。
周天涯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几个侍女在旁边陪她玩儿。
“二姨,再给我一截胡萝卜,阿耶说了,鼻子要胡萝卜来做才好看!”周天涯兴致勃勃地对徐二娘喊。
徐二娘笑道:“好,二姨去厨房给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