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物?不是麦种吗?”
“也不是粟。”
这东西,似乎是刚从地里面挖出来的,还带着泥土,长得敦敦的很是壮实的样子。
窦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郎君,请问这是何物?”
原本还在花名簿上一个个划名字的随喜皱起眉,这才意识到不对:“你们的里正没有和你们说过?”
窦伯和其他人茫然地摇了摇头:“并未曾听说……”
随喜将笔啪一声放在桌上,气得牙痒痒:“这是红薯!”
他抬头看了看围绕在身旁的人,索性跳到了桌子上,然后将一旁的薄册子卷了卷做了小喇叭的样子,对着喊:“乡亲们,今日你们领的粮种叫红薯!是我们司农寺周寺卿培育出来的!
“这东西,如果好好种的话,亩产可以达到几十石!”
底下顿时一片喧哗。
“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不好种,红薯比起麦子、水稻来算是很好种的!到时候司农寺还会有巡田师傅来教导你们到底要怎么种。”随喜大声喊道,他随着周自衡种红薯已经种过两茬了,对它的特性十分了解。
有人在底下忽然喊道:“谁知道亩产几十石是不是真的?说不定是你们骗我们的呢!”
“就是!我就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定然是骗人!”
随喜站得高,将那说话的几人的穿着样貌记在了心里。他心中重重哼了一声,居然玩这一套?他在江南时就曾经见识过!待会儿便让人跟着看看到底是哪家人派出来的,不是原本想要靠着高价卖粮种的地主就是不良粮商。
用郎君的话说就是,顶风作案,罪加一等!
“安静!安静!听我把话说完。”他喊了几声。
农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们虽然算是后世社会学家口中所说的“乌合之众”,他们没读过什么书,但也不蠢,他们的情绪不会靠那么几句话就被煽动起来。
毕竟,之前吃了朝廷赈灾的粮,还记在心里呢。
随喜抓住安静的时机立刻喊起来:“这红薯还有个好处,就是能够抵抗飞蝗!”
窦伯一下子就抓紧了手里刚领到的红薯,颤颤巍巍问:“郎君此言当真?!”
“真,这可是寺卿亲口所说!”对于随喜来说,周自衡说的必然是对的,“你等可知,蝗虫喜欢将虫卵产在地里,所以如果天公不作美的话,犯过蝗灾的地方很容易在来年继续再犯!可如今有了这红薯苗,就再也不用怕了!”
窦伯闻言点头,他见多识广,知道这位录事所说的不假,这也是他正担忧的地方。
“红薯……”窦伯立刻下定决心,“小的回家后立刻便将它种下!”
“我也是!”
“我也是!就这么多也浪费不了多少地,种在屋后面都行!”
“要是能多发一些就好了。”
整个场面的氛围顿时就振奋了起来。
“想要多种那就得靠你们自己收了,若是丰产了司农寺也会来收红薯苗。”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粮种推广到其他地方,随喜笑道,“好了好了,领到了的先别走,待会儿会有人来给你们开课,教你们怎么种红薯!”
而原本那些想要挑点事的混在农夫里的人灰溜溜的走了,又被随喜暗中叮嘱着身边小吏随身跟了上去。
按照周自衡所说的,能当场算账的就当场算了,不能的记在本子上以后再算。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利州城里查处了好几家粮商,而原本有些嚣张的豪强们也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新上任的这位司农寺卿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还是不要在农事上和他纠缠了。
也有士族反应了过来:“怎么?如今司农寺竟然要总揽地方治粟之权不成?”
第244章
另外一位拿着扇子的文士笑道:“并非如此,治粟之权还是在各地的主官手中。只是……”他凑了过去,用手挡住嘴巴小声道,“在下听闻,司农寺将会设置一个治粟主簿的职位,派遣到各州去,辅佐主官指导辖区内的农桑一事。”
对于这些想要上进的士人们来说,这可算得上是个大新闻。
得到消息的那人眼睛一亮:“可当真?”
“在下的妻弟便在司农寺中担任一小吏。”文士潇洒执扇,颇有些自得之意,“司农寺内部如今为了这些出缺可都抢破头了。”
“总不能真从那些只会种田的泥腿子里选吧?”
文士摇了摇头:“谁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周寺丞怎么想的?不过若是能延续下去,依在下看,日后进司农寺怕是也要成为让人趋之若鹜之选了。”
别看只是一个主簿,但他的前头带着“治粟”二字。劝课农桑可是一地主官的大事,若是能在地方上积累一些治理经验,日后调任其他职位想来也会要更容易一些。
对面那人也不停点头,想来也是很心动:“的确如此,的确如此……只是不知道这位周寺丞是什么性情?”
“听闻是个极为实干之人,同时也是天子近臣……”
两人正在喁喁私语之时,却听得楼下街道上传来喧哗声,推开窗户往下一看,却是对面的粮铺老板正被衙役带走,然后在铺子上贴了白色封条。
“看不清形势的蠢人……”文士喃喃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正是春耕之际却玩这等花样,算是正好撞上了。”
不过,衙役来得这般快,却也让两人对司农寺如今手握的权力以及朝廷对于农事的看重又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
悲田院。
“你的手术定在三天后,到时候会有护士来向你交代手术前的一些注意事项。”徐清麦给符离检查完身体之后,直起了身子。
符离随着他们一起回京,但他需要慢慢走,因此比他们晚了一旬的时间才到。不过徐清麦给他留了一位太医寺资深的医师一路照顾他,所以路上的身体情况维持得还不错。
在他到达长安之后,徐清麦立刻联系孙思邈、钱浏阳以及姚菩提等等当世名医为符离进行会诊,先是看看能不能有其他不动手术的方法能够解决他的病症。
不过在会诊过后,大家一致认同手术或许才是最佳的方案,虽然成功率也很让人揪心。
但没得办法,不手术只能等死。
符离依然是半躺在病床上,脸色比起在突厥时似乎更红润了一点。不过徐清麦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的病情有所好转,而相反是因为肺部进一步的受到挤压,呼吸不畅所导致的。
徐清麦强调一句:“你的手术不能再拖下去了。”
符离艰难地开口:“我知道的,我相信你,徐太医。”
他住在悲田院也有一段时间了,偶尔也下地去走走,看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也通过这些见识知道了在云中城的时候,徐太医一直拒绝给自己立刻动手术并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比起悲田院的条件和人力,云中城实在太简陋了。
原来中原的医学竟然已经发展成了现在的样子!
管中窥豹,符离觉得突厥输给大唐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说不定还是件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好的事情。
徐清麦看了看在一旁的萧皇后,萧皇后也点点头:“徐太医,一切就拜托给你了。”
义成公主死后,劼利可汗对自己这个儿子不闻不问,萧皇后便充当了符离的亲人,一切需要签字和同意的都是她来办。
萧皇后送徐清麦出病房。符离住的当然是悲田院的贵宾病房,单独的一个小院子,很安静。不过透过院子的月亮门依然可以看到外面行色匆匆或是去送医嘱或是去给其他住院病人拿药的护士们。
偶尔还能听见从更前面门诊院子那边传来的轻微喧哗声。
徐清麦与萧皇后寒暄:“您在长安一切住得可习惯?”
不久前,李世民给萧皇后赐宅于兴道坊,又封了杨政道为员外散骑侍郎,颇为礼遇。也让两人安心在长安待下来。萧皇后就算是想要回江南,也得等符离的手术结果,再看着杨政道在长安扎稳脚跟才行。
或许,这会是漫长的一段时间。
“与你便说实话,竟有些不习惯了。”萧皇后苦笑道,心中不无感慨:“我这一生,从江南到长安,从长安到洛阳,又到突厥,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哪儿都不习惯了。”
哪里都不是家。
她在突厥怀念的长安与江南,或许也只是自己记忆中的城池,而不是现实中的。
“不过,”萧皇后打起精神,脸上又露出笑容,“如今的长安在我看来,却是面目为之一新,虽则不熟悉,但我觉得这样的长安,才是长安应该有的样子。”
所有人脸上挂着的是笑容和对未来的憧憬,而不是畏惧与惶恐。
徐清麦莞尔:“您若是在长安再住段日子,或许也会喜欢上这样的长安。”
萧皇后是这样的女人,看似柔弱实则强大,无论在哪里,陷于什么样的处境都能够坦然面对,把日子过好。徐清麦是很佩服她的。
又聊了几句,徐清麦便从悲田院离开了。
她今日要提前去丰邑坊。
之前徐清麦一直劝身边的亲朋好友趁着现在长安城的宅子与铺子价格尚低的时候买一点。要知道,她虽然不懂历史,但也听过那句历史上第一首控诉房价的诗,“长安居大不易”!
可见,以后长安的地价肯定是要往上攀升的。
于是,在她的劝说下,杨思鲁买了房,刘若贤家中这次也让她带来了银钱打算置产,甚至连莫惊春都攒了一些钱打算去看看小宅子。徐清麦是打算借钱给他的,她这个徒弟出身孤苦没有家人,她身为师傅只能代为操心一点了。
而安氏和徐子呈在开了药饮子铺后,攒了一些钱,徐清麦与徐二娘又各自资助了一些,终于成功在挨着西市的光德坊置下一个小两进的宅子。明日便是搬家的吉时,身为女儿,徐清麦今日自然是要过去帮忙收拾的。
一到了丰邑坊的家中,早就被徐二娘接过来的周天涯就跑了过来抱住徐清麦的腿:“阿娘!”
徐清麦抱起她,然后……没抱动。
“长大了,阿娘都抱不动了。”她笑了起来,拍了拍周天涯的头,“你没捣乱吧?”
周天涯不满地道:“我才没捣乱呢,舅舅都说我收拾得可好了!”
徐子呈从里面走出来,赶紧道:“对对对,我们小天涯收拾得可好了,快去休息休息,和絮儿玩去吧。”
周天涯得到了赞美,这才开开心心地转头去找絮儿玩。徐清麦看着徐子呈如释重负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想也知道这丫头是帮倒忙了。
徐子呈被她一笑倒不好意思起来:“的确是没捣乱,就是一定要什么都她来,然后慢悠悠的一个一个包,还一定要包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致力于研究把书包成圆形,把碗和杯子用包裹皮捏成兔子……
徐清麦哈哈大笑:“你们是真干活,她是过家家玩呢。”
徐子呈:“……过家家?”
“这不重要。”徐清麦轻咳一声,她走到内院,却见徐二娘、安氏和薛嫂子、赵阿眉还有阿莞等等都在这里帮忙。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街坊的大婶阿婆。
看到徐清麦进来,她们慌忙站起来行礼。
徐家四娘子如今可是大官呢,还日日能见到皇帝皇后,可不是以前那个在坊里面那个沉默寡言的内向小娘子了。
徐清麦赶紧让她们不必多礼,怕她们不自在,便与安氏等人去了内室帮忙收拾一些体己。
她问徐二娘:“姐姐是不是也要搬到城里面来住了?”
之前徐二娘就已经买了宅子,和这次的新宅还在同一个里坊,只是一直都没有搬家。
徐二娘笑道:“的确是要考虑搬过来了,主要是絮儿也不小了,该考虑给他在城中找个老师或者是好一些的私塾上学了。四娘可得好好帮我找找。”
徐清麦立刻应下来:“没问题,我让十三郎去寻摸寻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