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更偏远的地方,可能很多人还不知道手术是什么,律令已经先到了,就也还好。
这几年的情况就是零零星星有人犯案,但都不算严重。这位姓田名安的大夫所闯下的祸算得上是这几年来最大的一起了,造成了两名病患的死亡。
就算是不死刑估计都要流放到千里之外。
“我去见见他。”徐清麦看过了案卷之后,对其中一些细节很感兴趣,觉得田安也的的确确称得上是个奇才。
田安已经被送进了长安,关押在大理寺的牢房里。
徐清麦单刀直入:“你的针刺麻醉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田安从潦草铺面的头发中看她:“徐太医?”
竟如此年轻!
徐清麦笑了笑,没回答,又问了一遍。
田安轻哼了一声:“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方法,多试几次不就会了?”
他本来就是针科好手。
徐清麦有些意外但没有体现在脸上,又问:“那又是怎么学会开刀的?”
她看他案卷上写的,有为一位病患截肢过,那名病患至今还活着。死了的是两个开腹的,而且并不是死在手术台上,死于手术后。徐清麦怀疑是手术中有什么关键没搞好,或者是死于术后感染。
田安眯起眼看着她:“怎么?告诉了你之后你能救我出去?”
说到这里他有些骄傲,像他这样的天才,太医寺一定会心动的。
徐清麦模棱两可:“或许。”
田安迅速回答:“也没有太难的,太医寺的解剖图也不难搞到手,多解剖几条狗,再去偷一两具尸体来试试手就可以了。”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通过前几次的诊治已经学到了一些心得,给郭二郎这一次未必会失手,可惜了。
可惜了……徐清麦也这样想。
田安显然是个天才,但是他的人品和医品显然都不行。他倨傲而冷漠,在意的只有自己,病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快速积累经验的工具,他并不他们的生死放在眼里。
徐清麦摇了摇头,不再问话,转身就走了。
身后田安有些错愕地扶着了栏杆,想要说什么却很快被狱卒给带了下去,嘶吼声在天牢狭小黑暗的过道里回荡。
回到太医寺后,孙思邈与巢明都在。
巢明问她:“如何?”
徐清麦有些唏嘘的将情况说了一遍:“走歪了路,人不行。”
孙思邈赞同道:“人命之重,贵逾千金。医德有时候比医术还要更加重要。”
几人又聊了一下日后的监管问题,孙思邈笑道:“这些事情以后却是让你们去操心了,老道寻了一处城外的道观,要去清修了。”
他只是在太医寺挂职,地位超然,太医寺对他也没有任何管辖之权。而且现在牛痘疫苗也都是刘神威在管着,孙思邈并不负责具体的执行。
他来长安看到了太医寺如今的改变,接受了皇帝的封赏,还发明了牛痘……对他来说,这一阶段已经告一段落了。
孙思邈本就是避世的方外之人,他想要寻个清净的地方,继续寻仙问道,也继续做自己的学问。之前和周自衡还有徐清麦聊天时,一些东西他都觉得很有意思,正好可以躲起来研究研究。
不过,这终究和之前在太白山避世,不理人间俗物有区别。
“医学院的课程我一旬可来上一次,那道观就在城外,过来也方便。”孙思邈笑道,“而且,九月的医学聚会,老道自然也在。”
徐清麦早就知道他的这一决定,她打算到时候三不五时的去看望一下孙道长,然后和他讲讲化学,做一点安全的化学实验……总比他自己炼丹吃要好。
不过,孙道长已经许久不炼丹了,这是件好事。
雍州的事情理所当然地被呈到了朝堂上,也引起了议论。
原本就对外科看不顺眼的死硬顽固派也冒出头来,在朝会时侃侃而谈:“可见,放任此术横行,会让天下杏林乌烟瘴气,也给百姓带来多大的危害!臣等认为,应该从根上取缔外科术,还杏林一片清明!”
徐清麦无语,默默翻了翻白眼。
她自然要据理力争:“这便是因噎废食之举!臣认为,此事正好反应了民间百姓们对于外科需求的急迫,正是因为外科术有用,而他们找不到合规的外科医生所以才会铤而走险被人蒙骗。朝堂要做的是对非法行医进行打击,然后宣讲正确的求医途径,培养更多的外科人才,在各州县设置更多的悲田院……”
针锋相对,你来我往。
不过这一次的辩论显然并不用扩大化,外科在这几年发挥出来的巨大作用是李世民和诸位臣子们都看得到的,并没有多少人站在死硬顽固派的一边。
最后,都不用其他人帮腔,李世民就自己判了案,驳回了那些人的谏议。只让太医寺和刑部、大理寺等对此等行为进行严格的管束与打击,并未对太医寺进行任何形式的批评。
徐清麦赢得都觉得有些无趣。
散了朝,三三两两的大臣往外走。
她和周自衡在朝堂上并不聚在一起,大家各有各的圈子,两人也都拥有着很不错的人缘。徐清麦当然不用说,没人不想和神医打好交道。而周自衡已经被大家私底下奉为敛财圣手,又精通种地,说话还好听,也没人不想和这样的天子近臣做朋友。
所以每次散朝时,就会有不少或眼熟或不眼熟的官员分别和两人打招呼致意。
这次也是。
不过,这次聊的却不是刚刚那桩公案,大家对另外一件事更感兴趣。
“听闻徐太医与平阳长公主所开的女子学堂要开了?”几位大臣笑眯眯地抚着长须,“在下的孙女儿正好六岁,到了启蒙的年纪,不知可否也送过去?”
第253章
平阳长公主与徐清麦所建的女学名为“致真书院”,就设在宣阳坊的一处三进大宅子里,挨着东市以及平康坊,位置非常的好。
住在宣阳坊的也都是皇亲国戚以及朝中官员,安全性毋庸置疑。
长孙皇后虽然没有出面,但是宅子是她赐下的,而且还依徐清麦的邀请赐下了两幅字,分别是“明理求真”以及“为学致远”,这也是致真书院名字的由来。
徐清麦打算将这两句话作为校训,找人拓了牌匾以及碑文。
她与平阳长公主现在就在致真书院的门头下,看着被挂上去的牌匾。
平阳对这两幅字赞叹不已:“皇后的字果真不俗,并不逊于如今天下之大家。只可惜从来不在外流传。”
这字飘逸有风骨,而且难得的并不是清秀闺阁体,反倒隐隐透露出几分霸气。平阳嘴角隐隐翘了起来,能驾驭得住她那个弟弟的女人,怎么会是等闲之辈呢?
不过……平阳又叹了一声。她理解长孙皇后从来都是低调谦逊地隐于后宫的原因,无非是长孙一家的权势与威望已经如烈火烹油,她必须低调,只能低调。
再有就是,她是真爱陛下,所以甘愿成为他的影子。
只是,有些可惜了。
徐清麦看身边的平阳长公主看着这几个字一会儿欣赏,一会儿感叹,一会儿脸上又露出遗憾的表情,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这字怎么了?挺好看的啊!
平阳转头看过来,看她的表情后一愣,然后问她:“四娘觉得这字如何?”
徐清麦:“……好看!”
她是很真诚的夸赞。书法这东西对她来说有好看和不好看之分,但至于说什么其中蕴含的风骨和书写者性格情绪之类,就太过高端了。
平阳哑然失笑,摇头道:“你的书法也该精进一下了。”
徐太医哪儿都好,就是那手字实在是潦草,而且她都用自制的碳笔,经常被国子监博士和书法大家譬如欧阳询等吹胡子瞪眼地视为异端!
两人说说笑笑,将整个学校巡视了一遍。
值得一提的是,这处三进的宅子还带有一个极大的园子,平阳公主直接将其中的一大半改建成了马场以及射箭场,非常开阔。
学院的山长和几个任课老师也都陪在一侧。
黄山长是一位观念很包容的大儒,对黄老之学同样也很有研究,即便是在士林中也颇有威望。开国时,朝廷曾经想要聘他为国子学博士,但是却被他拒绝了。
当年,各方争执解剖是不是违反了礼教,天下的读书人们分为了好几派吵得天翻地覆,黄山长写了一篇文章力撑太医寺,文章观念开明,字字珠玑,引经据典十分精彩,让支持派的声势立刻压过了对方。
在这次延请各方名师的时候,徐清麦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好在,黄山长虽然拒绝了朝廷的征召,但是为了自己疼爱的几个孙女和外孙女,他却接受了致真书院的邀请,施施然从山南之地赶来了长安,接过了山长的重任。
黄山长呵呵笑道:“如今初级学部的已经有十六个学生,高级学部的有二十八个学生。”
这其中就包括了他的孙女和外孙女。
致真书院目前只招收两个年龄层的小娘子,一个是五岁及以上,一个是十二岁及以上,因此也分为了初级学部和高级学部。初级学部相当于后世的幼儿园加小学,负责启蒙,读六到七年。而高级学部相当于初中加高中,读三到五年,需要小娘子们识字。
平阳长公主:“高级学部的孩子倒是比我们想象的多一些。”
徐清麦抿嘴一笑。
其实她知道这些小娘子以及她们身后的父母未必是冲着书院本身的课程来的,而是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们本来就是开展社交活动了,而如河间郡王以及其他几位国公们都很给面子的将膝下的几个小娘子给送了过来。
这就让其他人都变得踊跃了许多。
这二十八个还是刷下去很多不识字的小娘子才最终得到的数字,若是都收的话恐怕会更多。
听闻,很多人家家中已经延请了名师,负责为小娘子们启蒙。仅从这一点来看,明年的招生肯定是不用愁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些和平民都没什么关系,能够进入书院的小娘子家中都非富即贵。
不,也不完全算。几个顶尖世家的态度是冷眼观望,他们自己在家中就有族学,根本不用把小娘子给送到外头来。这也是一些人不太看好致真书院的原因之一。
但不管怎么样,它已经建起来了,并且马上就要开学了。
周天涯对它的开学非常的期待。
从好几天前晚上开始,她就开始不停的往自己的小书包里放东西,拿出来又放进去,放进去又拿出来。
看到她将自己钟爱的小熊布娃娃给放进去之后,周自衡终于忍不住了:“……宝宝,你知道你是要去读书的吧?”
周天涯回过头来:“可是阿耶,我想让小熊陪我一起去读。”
周自衡又拿出一套七巧板:“那带这个是?”
周天涯:“可以下课的时候和新认识的小朋友们一起玩啊。”
周自衡又拿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其中包括了他给她做的沙包、积木等等一系列的玩具,这些玩具塞满了好几个书包:“你是想要累垮你的月牙姐姐吗?”
月牙是周天涯的侍女,她要陪着周天涯去书院。
周天涯想了想,嘟起嘴:“那好吧,那我先带这两样。”
周自衡点点头:“对,咱们明天先带两样,等后天再换两样新的。”
待到徐清麦回来,一家三口出谋划策,最终将周天涯的东西控制在了一个书包和一个箱笼的规模之内,这里面包括了她的书本和白日出汗的换洗衣物,还有几个小玩具。
就这样,两人还觉得会不会有些多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专门请了假要去送女儿上学的两人看到书院门口络绎不绝的马车,然后仆佣如云,一箱一箱的行囊被他们搬了下来送到书院去后,不免有些目瞪口呆。
徐清麦与相熟的河间王府的老嬷嬷攀谈:“怎的如此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