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立即说:“各处都好,各处平平安安。”
“也只有平安了,”康熙说着下炕,福全也要跟着下,康熙立即说:“坐着坐着,朕这些日子一直坐着,这腰有些不舒坦,想走走。你尽管坐着,你坐着咱们聊聊。”
梁九功赶紧让宫女太监们退下,去门口接了新茶和新点心来,把炕桌上的茶盏和果盘换了。
梁九功悄无声息地干活,康熙踩着地毯踱步,跟福全说:“朕年轻的时候听那些老大人们讲古,说汗阿玛坐朝的时候,那些前明的降臣还在斗,斗的是原来是明朝的是非。明朝都亡了十几年了,他们当了十几年的清臣了,还在说什么魏忠贤东林党!朕都纳闷了,故国都远去了,还斗个什么劲!哼,去年刚把为魏忠贤的碑给捣了,可见还记着那档子事儿呢!”
福全叹口气,说:“索额图那奴才没了之后,明珠就敛影逃形,万事不问,就是有人去见他,他也不见,奴才想着事儿没您想的那么严重。”
康熙摇头:“不不不,当初有老大人跟朕说过明末党争,党争这种事儿,不是党魁没了就消失的,他们聚在一起为的是利,这利一天不散,他们就不会散。
什么礼法,什么为国为民,什么阉党干政,不过是披着一层皮囊罢了。只要这利益还在,他们就一直斗下去,老子斗败了还有儿子,一家斗亡了还有另一家。
要说为国为民,党争加剧苦的就是百姓。要说为了礼法,他们做出多少丑事,还有什么礼法。要说是宦官干政,斗倒了宦官他们就会还政于皇帝?就会解散?明珠早就是一枚没用的棋子了,他的死活无关大局。明珠和索额图两人乃是当世恶人,聚拢起了这些人,形成了党争,却留下了这个烂摊子!”
福全就不敢再说话了,因为这话往深了说,是兄弟斗,是父子斗。
因为这个话题福全这会如坐针毡,迫不及待的赶紧换话题。
“最近因为过年,又因为侄女要大婚,这街上的买卖也兴旺了不少,那些看热闹的、各处的使者采购的都让开店的挣了钱。内务府很多东西都是从京城的街市上采购,想来今年京城百姓能过了好年,对了,自从天冷后,顺天府就各处找乞丐,收容到一些寺庙道观里面,也有一些大户人家施粥舍衣,今年想来不会冻死人了。”
康熙知道他想换话题,也就不往下说了,嗯了一声,转身问起了京城宗室这几个月的大小事务来。
刚才那群大臣从无逸斋出来,三三两两地一起出去。
大家都是忙了几个月了,没想到这几个月的成果直接被皇上扔到火盆里烧了。
就有人说:“这差事不好干啊!郡王实在特殊,比着太子,她也不过是郡王而已,自古以来哪个郡王能比着太子的婚礼办事儿?比着皇子们吧,皇子们成婚都是亲迎,只有皇上和太子大婚才不用亲迎。比着公主们吧,皇上不高兴,就是古往今来也没例子能参考,这实在是不好办事啊!”
有这样想法的人很多,然而也又有人急忙跟太子报信。太子这会刚享受片刻的安宁,刚才回来的时候太子妃带着几个孩子来,让大一点的孩子给他背书,小一点的抱上来请安。太子心情不好,看到这几个孩子也没笑脸,全靠太子妃在一边温声言语把场面给兜住了。
然后是侧福晋和侍妾来请安,太子看她们也看厌烦了,把人给赶出去,坐在屋子里向外看,就觉得从车里换到了这个豪华的牢笼里,还是出不去。
这时候有大臣来求见,很顺利地进来了,这让太子十分意外,他以为自己被软禁了,自从索额图去世后,他的行为就受到了层层盯梢,而且和外面大臣见面的机会大大降低,这一路西行,让他更是自比囚徒,没想到回来就恢复了正常。
真的恢复了吗?
太子召见了人,来的还不少,大臣们挤满了他的书房,一番请安后,说的都是他离开后京城发生的事儿。
皇帝不在,太子也不在,这些皇子们大都是安安静静。
三阿哥在和一群文人会友,太子知道老三一直酸文假醋,也没放在心上。五阿哥忙得前脑勺打脚后跟,各个衙门的官儿都去见他,他在京城园子两头跑,不过这位爷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有点听不明白推脱和谦虚,花花肠子几乎没有,人家多说几句话就能绕晕了他。好在他身边要么跟着这次的新郎扎拉丰阿要么是十二阿哥,这两位不好糊弄,才让五阿哥的脸皮没被下面的奴才给扯下来。
六阿哥七阿哥就更别说了,在衙门和园子里两头跑,别的事儿一概不管。九阿哥和十阿哥来往的是商贾和户部,户部的那群钱串子们让他们哥俩交税,每次上门都快哭出来了,因为四阿哥在走的时候让他们去把这两位皇子的税收上来。九阿哥不是不给,就说让老四来收,别人来了他不认!
太子就问:“老八最近在干什么呢?”
有人说八阿哥一直住在京城里面,不像是其他皇子一样,带着家眷住在畅春园的西花园里,而是就住在京城,也是衙门和家里两头忙。
太子听了敛眉一想,觉得这群人不老实。
“是吗?京城衙门多,你们路上遇到了老八没上去请安?”
自然是要请安的,都遇到了难道能装看不到,毕竟官场也是讲人情的啊!
太子就怀念起索额图来,为什么他信赖索额图,因为索额图对他全心全意不会首鼠两端,不会像这些人一样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看着都是忠心的奴才,实则是不认主的狗,连盐宝母子都不如,真狗还知道只吃主子喂的食儿,别人喂的一概不吃呢!
看太子的脸色不好,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显看他有几分恼怒了,非要火上交换说了一件更让他火大的消息。
“太子爷,刚才奴才们从皇上跟前回来。礼部的官儿和许多老大人折腾了几个月的婚仪被皇上否了。皇上说一切比照着你大婚时候减一等,这次领着大伙迎亲的还是裕亲王。”
有人说了这个后,立即把一些其中的条款拿出来给太子解释,太子也不听,就问:“哦,既然皇上说了,哪位大人忠心为主在皇上跟前辩驳了几句?”
下面的这群人面面相觑。
说什么武战死文谏死,武将没几个是战死的,这几年去世的都是老将,也算是善终了。以前前明的时候还有文官儿骗庭杖,眼下连个骗庭杖的都没有了,还提什么文谏死!
养不住的奴才啊!
太子意识到自己没忠心的拥趸,冷笑了几声让这群人滚了!
康熙否认了婚礼细节后最急的还不是礼部这些人,是内务府和五阿哥。而且这事儿康熙要亲自过问,五阿哥得到消息后赶紧跑去见康熙。
此时康熙已经不在无逸斋了,他和福全去后面给太后请安,福全顺便来见宁太妃。
太后看到康熙后拉着关心了一通饮食住宿,眼看着太后问的话题太多,康熙就知道此时说不成正经事儿,主要任务是陪着老太太聊天,就问海棠:“见你额娘了吗?”
海棠说没去,康熙就说:“去吧,晚上过来陪着朕和你祖母用膳。”
海棠答应了一声带着盐宝出来了。
海棠就和盐宝去德妃的院子里。一路没遇到什么人,很快到了后湖湖畔德妃的院子前。
赵金银跑来:“格格您回来了,娘娘一直等着你呢,各位主子和小主子也在,等您半天了。”
说着陪着海棠进了院子,门帘早就掀开了。几个小孩子就在门内站着,三个大一点的跑上来围着叫姑姑,四阿哥家的弘昐和六阿哥家的秀敏显得很陌生,呆呆地仰头看海棠。
海棠挨着摸摸秀宁秀琳和弘晖的脑门,就去抱年纪小的红昐和秀敏。小孩子年纪小的时候只要不哭不闹都是小天使,这饱满圆润的脸蛋子简直让人想亲一口,呆萌的眼神更是让人心都化开了。
两个小的显得很拘谨,他们和九姑姑一点都不熟。
海棠也就是抱着走了几步,四福晋和六福晋上来接着两个孩子,除了四阿哥和六阿哥,剩下的皇子皇女都站了起来。海棠先给德妃请安,又和六阿哥问好,和站着的几个妹妹互相问好。
一番见礼后海棠就脱鞋坐在了炕上,盐宝在墙角趴着,墙壁里面有火道比较暖和,盐宝给自己找了一个不错的取暖地方。
德妃拉着海棠关心了一番,然后问:“内务府把你的吉服给太后送去了,你看了吗?”
海棠笑着说:“已经试过了,没想到那么重,靠着两个宫女才穿上。”
桂枝就说:“肯定重啊!先不提那身皮子已经够重了,外面是缂丝,还用了金线,加上零零碎碎的,我估摸着有五十斤了。刚送到园子里来的时候额娘带着我和妹妹们去看,好家伙,真华丽,看了我都想要一件了。”
确实是这样,这是真正的重工礼服。海棠问了一个傻傻地问题:“这衣服穿完我留着还是送回内务府?”
德妃奇怪地问:“送内务府干吗?你的吉服你留着啊,还让谁穿?也没人穿你的衣服啊!”
四福晋和六福晋也说:“这是妹妹的衣服,哪怕就穿了半天也是妹妹的,回头妹妹留着就行。”
海棠就觉得那玩意挺占地方的,还很重,每年还要翻出来晒,怪难打理的,就说:“回头我有闺女了,我把衣服外面的缂丝拆了,里面的皮子改一改能给我闺女穿。”
德妃立即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和你四哥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怪不得你们两个能做兄妹呢,抠门起来是一样一样的!我心想你们两个小时候都没受过委屈,长大了也没犯过难,怎么一个比一个抠门寒酸。你闺女将来就没有嫁衣穿了?还用把你的拆了给她用?快别说胡话了。”
“那不是不浪费吗?要不然每年放着可惜了。”
德妃就说:“你就不是那贵人命,就不会享受,罢了,不说这个了。马上要成亲了,你这阵子别再招扎拉丰阿到你跟前来,婚前见面不吉利的。你要是有事或者要问话,让你身边的太监去。”
“行行行,按着规矩来,都听您的。”海棠说到这里看着六阿哥和几个妹妹,就问:“六哥在京中可好?妹妹们如何?”
六阿哥笑着说:“你是知道哥哥的,每日也就那么多的事儿,日常闲了就为了你和枝枝跑。”
“枝枝怎么了?”
海棠刚问完,十五格格用小手指刮着脸说:“十二姐夫来贺喜,托人请了好几次,要请六哥喝酒呢。”
一屋子人笑起来,都在看桂枝,桂枝没羞涩,脸都没红,说十五格格:“再使点劲把你的小脸刮出油来,喝酒就喝酒呗,你这是什么怪样子!”
十三格格说:“他为什么那么爱请六哥?怎么不见他请七哥八哥,这是为什么呢?”
桂枝这下脸上红了,对这对姐妹说:“我这人记仇,等回头我双倍找回来!”说着就转头哼了一句表示自己生气了。
小姐妹一个屋檐下生活得久了,早知道怎么哄对方,十三格格拉着桂枝的胳膊:“哎呀,姐姐,不要生气嘛?我把我的糕糕让给你。”
桂枝刚要拿乔,几个小侄女就嚷嚷不行,因为等会的糕糕她们分了,姑姑们一个份都没有。
秀宁加了一句:“叔叔们也没有!”
十四当即就想跳起来:“嘿,吃独食不好!”
接着就是一群小孩子对阵十四,小孩子独有的尖嗓门让德妃揉着脑门跟海棠说:“天天吵的我脑仁疼,是我不用伺候,但是光这些人说话我都觉得每天耳边脑子里嗡嗡的,这些小祖宗们年纪小,讲道理又讲不通。”说到这里就骂十四,你和小孩子们计较什么!少吃一口怎么了!
十四更憋屈了:“额娘,您不疼我了!”
德妃更生气:“你再过几年都要娶媳妇了,我自然是更疼你侄儿侄女,你有孩子了我也疼你孩子,你少说话,不想听见你咋呼!”
看的出来德妃有些疲惫,四福晋看看四阿哥和六阿哥就说:“今儿也见到妹妹了,不如就散了,明儿再一起聚。”
四阿哥就把二哈放地上站起来,就说:“也好,让额娘和妹妹说说话,十三弟也有礼物给几个妹妹,让十三弟安排吧。”
这意思是让十三阿哥和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单独聊聊。十三阿哥对四阿哥的细致贴心很感激,对着他露出个大小脸来。
在大人们告别的时候,弘晖叫着弘昐赶紧下炕拿篮子装狗狗,几个小孩子争先恐后的从炕上下来,欢喜地把二哈装篮子里提着出去了。
蹲在一边的盐宝没动静,十四路过就说:“盐宝,你要不要嘱咐一下你的崽要听话?”
盐宝直接趴下了,并不搭理他。
六阿哥推着十四:“走吧,你怎么到现在还人嫌狗蹭。”
“你说谁?”十四很不满,屋子里都能听到他大声嚷嚷的声音。
屋子里面德妃放松的靠在垫子上,跟海棠和桂枝说:“总算是安静了,一天到晚都没个闲着的时候,这人啊也奇怪,这群小东西在的时候我很烦,不在了又很想,没法说。”
桂枝和海棠说:“额娘这话要是让惠妃娘娘和荣妃娘娘听到不知道要有多生气。这不是显摆是什么?”
海棠说:“大哥家里好几个孩子呢,惠妃娘娘有什么生气的,她也能显摆。”
“可是大嫂子和侄女们病了,一个月也就能来看惠妃一两次,还是病歪歪的。上次惠妃娘娘想看孙女和儿媳妇,又不想叫她们进来,免得顶着中午的日头各处请安,就怂恿着太后祖母去大哥家的园子里走走,反正汗阿玛不在家,只要祖母答应就好。祖母就带着惠妃和舒宜尔哈姐姐去了大哥家的园子里一日,反正门对门,从这里出去就是大哥家了,也很近。
惠妃娘娘还有个心病,那就是八哥家没孩子。我悄悄地跟你说,八哥家里又多了几个侍妾,是江南送来的,听说可水嫩了,说话的调调就和咱们也不一样。是李煦送来的,十一哥说李煦干这种给人送女人的事儿干上瘾了,简直让人下眼看。”
海棠笑了起来:“枝枝,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煦送来的可不只是美女,还有白花花的银子呢!”
八阿哥这贤名儿就是钱堆的,利益喂出来的。
太子不缺钱是内务府撑着,尽管现在规格在降低,但是他日子就是从奢靡到正常转变而已,还是不缺钱。大阿哥不缺钱,是因为他出宫早,有自己的钱袋子。别的这些皇子们都有来钱的道道,如三阿哥这样没什么别的开销,也就是常常风花雪月,折腾一下文艺范的,属于紧巴巴但是能过得下去。七阿哥这种没什么特殊爱好,又有来钱途径,日子过得相对富裕宽松的。
九阿哥和十阿哥属于另当别论的了,十阿哥本就有钱,现在哥俩只会更有钱。四阿哥手里有佟皇后遗产,十阿哥手里就有钮祜禄皇后和贵妃的一部分遗产,另外一部分在十一格格舒宜尔哈手里。
八阿哥如果什么都不做,日子也能过下去,相对而言过得也很舒服,但是他明显小动作不断。从兄弟和宗室这得不到银子,自然要从江南弄银子,毕竟江南富庶,江南的富商是出了名的喜欢一掷千金。
八阿哥怎么能允许李煦这只大肥羊轻易下了自己的船!只会不断加深和李煦的关系,然后把李煦吃干抹净。
这么浅显的事儿海棠能看得出来,很多人都看得出来。
因为婚礼就在腊月初,所以很多外放的官员都提前到了。江南三织造属于五品官儿,本来是没资格参加的,但是他们每年都会进京汇报,加上是天子宠臣的身份,自然是跟着外放官员一起进京了,各路大臣也没意外,毕竟人家受宠,这种大喜的场合怎么能少了宠臣呢。
参加婚礼这种大喜事,很多官员都带着家眷,这三织造也不例外。
孙家有自家的宅子,而且孙文成布局早,家里资金雄厚,进城就直接回自家了。曹家同样有自家的住宅,比起孙家,曹家的府邸面积就小了些,但是曹家在京城的资产也很厚实,光是曹寅父祖置办的直隶田产就有一百二十倾。因为京城产出丰厚,所以京城的房子一直在维护,留守的下人把人接回来,曹寅夫妻就带着孩子一家四口直接住进去了。
李煦家里就差了些,一来不如曹家一直受重用,二来不如孙文成闷声发大财。京城宅邸的面积和房屋新旧程度都让李煦不满意。
这次他带着夫人韩氏和两个儿子儿媳进京,一家子挤在昔日的老房子里总觉得不舒服。
李煦想盖房。
就跟夫人说:“夫人看着家里收拾吧,老夫去找孙大人和妹夫说说话,问问他们认识不认识可靠的泥瓦工,咱们房子也该修一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