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年纪小辈分低,康熙用长辈的姿态跟他说喝酒误事,教育了一番,平王这才从康熙的御书房里出来去给太子请罪。
太子冷哼了一声,跟平王说:“你不过是不懂事儿,随着海善说了几句,孤是明事理的,这次不和你计较,再有下次谁来说情都不行,孤定要抽拉烂你的嘴!”
平王小心翼翼地出来,十四在乾清宫外等着,两人见面平王才敢大口出气,跟十四说:“走走走,出宫说。”他是不敢再在宫里随便说话了。
两人一起回平王府,王府三代福晋都等着平王,平王回来之后赶紧去跟祖母和额娘回报今日面圣的事儿,被拉着轮番教育了一通,平王这才脱身去前面和十四说话。
平王说:“去的时候真是忐忑不安,好在汗玛法没生气,骂了我几句不谨慎,太子看着也不是那特别不讲理的,八成是想拿捏海善叔叔。”
“我说让你请我九姐姐陪你去见太子,她也在乾清宫,在太子房间的隔壁,你去给你九姑姑请安了吗?”
“十四叔,今儿没见到九姑姑,所以我才硬着头皮去给太子请安的。”
十四皱眉:“不应该啊,刚才碰到姐夫,他还说一大早姐姐把他们一家子叫起来,上学的上差的塞了一车全拉宫里了,莹莹都送给我额娘照顾了,怎么不在宫里?”
平王就说:“八成在后宫吧。”
十四觉得这话也对,太后前几日有些咳嗽,姐姐说不定在太后跟前侍奉呢。
当他再想说点话的时候,新任康亲王巴尔图来了。巴尔图的阿玛是杰书,杰书去世后是嫡子椿泰继承爵位,但是椿泰没有儿子,在前几年去世了,这爵位放了几年最后选定巴尔图为新王,巴尔图是椿泰的哥哥,是杰书侧福晋的儿子。如今做了新王,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和平王一样都是代善的后人,所以此时上门关心平王来了。
康亲王进门就跟平王说:“讷尔苏,你受的委屈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必要让皇上给个说法。”
这话说出来后平王差点魂飞魄散,他的事儿刚结束,怎么就“不能这么算了”?
他着急地说:“叔,这事儿过去了,侄儿今儿去给皇上和太子请安,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了,我求您了,您别插手了,只要您不插手,我代表我全家谢您了。”
“你这孩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平王说:“意思就是您只要不管,我们克勤王府历代先王都谢谢您了!我也谢谢您,我替我儿子也谢谢您,您可千万别再横生枝节了!”
巴尔图气地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王府加上顺承王府和我们,咱们是一家,我们不能不管。”
“您真的不用管,事儿都了结了,侄儿今儿去给皇上和太子请安,把话都说开了,这事儿结束了,没了,别再纠缠了!”
巴尔图疑惑地看着他:“你这么快就怂了?”
十四不满意:“巴尔图哥哥,你这话怎么说的?不就是喝醉打了一架吗?怎么就揪住不放了?这事儿是讷尔苏和海善嘴贱,太子打人也没大错,这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太子昨日被汗阿玛骂了,讷尔苏今日也被骂了,今日他和太子一起和解,这事儿不就结束了吗?还想怎么样?想把太子的面子撕下来踩一脚还是把平王的脸面垫地上?你们这些人啊,就是盼着天下不太平,不说让家里和和睦睦,反而怕家里太和睦,你这是什么人啊!”
这时候有老嬷嬷进来说:“老福晋来了。”
老福晋是一个称呼,其实年纪不大,也就是四十多将近五十岁,是现任平王的祖母。
巴尔图赶紧起来:“给婶子请安,婶子您最近可好?”
“好,难为你来看望你侄儿,坐吧。”
巴尔图坐下后老福晋说:“唉,我们家运道不好,我年纪轻轻没了丈夫,你叔叔蹬腿走了,留下我拉扯两个儿子,结果老大被革爵位,老一夭折,我和老一媳妇好不容易把小苗苗给拉扯大,只想好好地过日子,谁想如今想过太平日子都难,你来这里是替谁做说客的?”
巴尔图张口结舌,正支支吾吾,老福晋就说:“我今儿把这话放出去,我们家孤儿寡母日子艰难,一家子都是妇孺,能不能活下去都指望着讷尔苏呢,实在是折腾不起,你们要是有什么打算只管自己去办,我是不会让我孙子趟这个浑水,出了事儿我们一家子怎么办?活着受煎熬死了没法跟前面几位老王爷交代,你要是还念着同宗的情谊,别拉着你侄儿去干那折腾爵位的买卖。你要是正经来坐坐,婶子是欢迎的,你要是想拉你侄儿出去,婶子现在去就找你额娘他们要个说法,问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心肠!”
巴尔图如坐针毡,只能站起来说:“婶子,家里还有些事儿,侄儿先回去了。”说完一溜烟地走了。
康王巴尔图去了八阿哥的府上,此时八阿哥家里正在唱大戏,戏台子下坐满了宗室子弟,都嗑着瓜子喝着茶看台上唱昆曲。
八阿哥悄悄地起身来到了屋子里问巴尔图:“如何?”
巴尔图摇头:“哥哥去了,被老福晋骂了出来,这事儿算了吧,他家的事儿老福晋说了算,平王没胆子和咱们一起办大事。”
八阿哥心里失望,平王是铁帽子王,是正红旗的旗主,别看平王府都是些老弱妇孺,但是依附在这个王府的人都不是硬茬子,一旦平王闹起来,老爷子想弹压下去不费一番力气是不行的。千算万算,漏算了老福晋。
八阿哥只能叹口气,觉得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巴尔图劝他:“还有海善呢,平王不出头,让海善出头就行。”
海善的分量比不过平王,八阿哥说:“这事儿回头再议吧。”这意思是到此为止了。
然而海善不愿意善罢甘休,他在戏曲中场休息的时候就说太子霸道,让八阿哥给大伙求个公道,一群人跟着起哄,八阿哥和巴尔图出去的时候场面已经到了群情激昂的程度了,面对着这种场景,八阿哥反而不好让海善吃个哑巴亏了。
如果八阿哥不给大家出头,大家为什么要跟着八阿哥呢?
图他是个贝勒?
大家跟着八阿哥还不是因为他能给大家出头,给大家好处,要不然这么多皇子,为什么大家就看好八阿哥!
八阿哥也知道这个道理。
于是在第一日,农历腊月一十六,就有人替海善鸣不平了。
保按这种不和人打交道的也因此知道了海善被太子抽了。
以他的性格不喜和这些人来往,也不掺和这些事,但是下午康熙就召见了保按。
康熙召见保按的目的也很简单:“海善那孩子脑袋不清楚,你去劝劝他,陈明利害,让他自己选。”
保按觉得这大概是让海善别和八阿哥一条道走到黑。于是就回去和兄弟保绶碰面,哥俩一起宴请了海善。
保按和海善说:“你就不该蹚这一趟浑水!他们兄弟争家产,你跟着掺和什么?”
海善自己也说了:“伯王去世后,你们家的爵位原封不动,我们家就差了,只有两个贝勒爵位,我哥哥满都护还被一撸到底,我总要给家里谋划一一啊!”
保绶就说:“如今是汗阿玛当家,你去奉承八阿哥干什么?你都不想想,你不奉承,他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必然要加恩,你们家总有一个郡王的爵位,可是你这上蹿下跳,汗阿玛现在把你们一家撸成白板,别说贝勒了,你将来想当贝子都难。”
保按接着说:“你要是他的心腹也成,不过是成王败寇,将来真有那一天,你得到的收益也大,你既不是心腹,又没给他办大事儿,酬功的时候还轮不到你,你说你跳起来干吗?”
保绶说:“你自己盘算一下,这里面的好处有多少?风险有多大?”
海善沉默不语。
第399章 为远谋
海善的想法很简单,在他们这些人家,大家从出生起就开始站队了!
父子是天然的盟友,郎舅之间是结盟的盟友,前者不能选择,后者是可以挑拣的。
他现在就在挑选盟友。
这几位皇子中八阿哥是最合适的,四阿哥是头一个被排除的人,四阿哥此人在宗室子弟看来过于刻薄寡恩。
宗室里面每个人都是妻妾儿女一大群,外面还有奴才和门人,每个宗室的爷们都不单单代表他自己,身后总有一个利益团体在指着他吃饭。四阿哥是夺了大家的口粮分给了平头百姓。
如果说四阿哥尚且有一份公心在,太子那种刻薄是真的刻薄,他是只顾着自己开心从不管别人的死活!
三阿哥分不清里外人,很可能在事成后被甩到一边,只有八阿哥是最合适的,八阿哥聪敏温和,懂得你好我好大家好,也曾明里暗里地许诺过大家共享富贵!
共享富贵有什么错?我祖宗留下的江山还不许我拿点好处?都是顺治爷的孙子,他们家占了万里江山,还不许我弄点银子回家养家!
因此海善在沉默。
保按看着海善没说话,问道:“海善哥哥,你到底是什么想的?”
海善把筷子放下:“还能是怎么想,咱们今天掏心窝子说说话。你们家打得好算盘,你三哥保泰跟着老八,如今是老八的左右手,你们兄弟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结果是扒着班布拉妹妹,这实际上是扒着老四,分开下注都被你们玩出花了,如今我们家也不过是想提前找个靠山,怎么还成了错了?”
保绶听了摇头:“海善哥哥,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家三哥是他自己想走这条道,我和四哥可没这样做。”
保绶没法说当时因为保泰固执己见老太妃几乎是被气死的,这事儿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拿出来说。因此这会只能重重地叹气!
海善就问:“保泰能走这条道,我为什么不能?你们到底是想说什么?是替谁来说的?”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保按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马上过年了,汗阿玛想过个好年,让我来劝劝你,别折腾了,大过年的都消停点。”
海善冷哼了一声:“汗阿玛让我把这哑巴亏吃了是吧?”
保绶问:“你目的是什么?就为了让大家不痛快?”
“我自己都不痛快还不许我说了,天下连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了吗?当初满都护哥哥挨打,我们额娘进宫去讨个说法,结果呢?他的爵位被一撸到底!现在又轮到我了,我难道乖乖地认了?我难道白挨打了?我们兄弟难道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都是顺治爷的孙子,凭什么啊?”
保按和保绶对视了一眼,保绶说:“哥哥,你嘴上说得挺好的,说得如此义正词严,口口声声要公道,别以为大家看不出来,你这就是把事儿闹大了,带着宗室爷们群情激昂逼着皇上废太子,然后拿着这件事做投名状一起拱着八阿哥上位!
你都不想想,汗阿玛他老人家吃你这一招吗?凭着这件小事能废太子吗?”
保按接着弟弟的话说:“皇上没有错,太子身为副君也不能有错,他们的名声都要好听,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儿做了也不能认。你若是就此打住,回头我去汗阿玛跟前说一说,过了年找个机会把你的爵位提一提,或者是把满都护哥哥的爵位恢复了,都可以。你想要公道,想让皇上和太子下罪己诏说自己没教好儿子和自己打错了兄弟,那是绝不可能的!”
保绶接着说:“你也不是十足的有理,换了你,你听见你说的话,你急不急?哥哥,听我一声劝,把你那交投名状的心思收一收,要是闹得太大了,只怕最后惨淡收场,你的结果还不如满都护哥哥,甚至会连累一群人。你努力一把,最好的结局是两败俱伤,最后得好处的绝不是老八,不是老三就是老四,我们兄弟言尽于此,你自己考虑吧。”
他们两个一起出门,上了车保绶还在说:“海善哥哥脑子中邪了!”
保按过来一会才轻轻地跟弟弟讲:“他那是心里有怨气,都是汗阿玛的侄儿,咱们得到的多,他们得到的少,与其说这事和太子较劲,不是说是和汗阿玛较劲!”
康熙在两个兄弟去世的事儿上区别对待,为今日海善的怨愤埋下了根由。
海善在家想了很久,几乎是想了一晚上,到底是怂了,不敢拿全家老小的富贵去拼。因此他第二日去找八阿哥,给八阿哥请罪,八阿哥心里也不想再接着办这件事,但是宗室里面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还在嚷嚷。
海善就越想越惧怕,他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现象,那就是八阿哥驾驭不住宗室的爷们,立即学着平王去给康熙请罪。
平王那是第一时间去请罪,康熙看着侄孙年轻,又可怜他早早地没了父亲和祖父,教育几句就算了。但是海善不年轻了,三四十岁的人了,因为保按兄弟一番劝才来,让康熙心里很不耐烦,然而他愿意来这事儿就过去了。康熙淡淡地说了几句,都没让他去面见太子就打发了。
海善从宫里出来,生出畏惧之心,又看着康熙的态度不带一点亲切,立即去了勇宪王府,但是王府的主子一个都不在,扑了空。
太监总管杜富贵说:“贝勒爷您来迟了,我们主子出城去巡视京畿,走了好几天了。公爷去当差,两位小主子都在宫里住着,好几天没回来。您有什么事儿只管说,奴才派人出城给我们主子送信儿。”
海善觉得这事儿还是要亲口说才行,站起来掸了掸衣袖:“没事儿,就是今儿进宫没见你主子,还以为今儿休息了,就顺路来说几句话,既然不在就算了,今儿为的是闲聊,不必告诉她。”
杜富贵点头哈腰地送他出去,杜富贵看着车子走了才把笑容收起来,“顺路”“闲聊”这些说法杜富贵是不信的,海善的府邸在西边,再顺路也不该往北边来啊!
他回去跟一个徒弟说:“汤山行宫那儿不是送来了一些青菜吗?主子不在,咱们吃都糟践了,给后面六爷家和西边十一爷家分一分,那边金家也送一把,毕竟是简王府的人,不能落了人家王府的面子。”
傍晚的时候金家的人就送了几只烧鸡来答谢,送烧鸡的人和杜富贵说笑了一阵子,很快海善上门的消息到了海棠的耳朵里。
海棠这会已经吃完饭正给盐宝梳毛,盐宝是个爱掉毛的狗子,海棠一边清理刷子一边让盐宝翻面,这时候门外人把杜富贵的话学了一遍,海棠想了想说句知道了。
在海善认怂了一天后,八阿哥终于把局势控制住了,当然这时候也要临近过年,大家的心思都在过年上,暂时没闹起来的想法,让海棠说八阿哥这人干不了大事儿,如果是她,既然开始了就把这把火烧汪了,趁着这个机会先把太子弄下去再说!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然而不是她在背后策划这件事,自然看看就行,此时街上有不少商家开始关门歇业回家过年,海棠在外面的事儿也办完了,卸妆之后她带着盐宝进宫。
盐宝穿着一身绿色马甲先一步跑进御书房,康熙和佟国维正在说话,康熙伸手,盐宝凑上去给康熙摸摸脑袋。这时候海棠也进来了,她笑着给康熙请安后问候佟国维:“舅爷也在,我看着舅爷这阵子瘦了,脸颊这里没肉了。”
反正海棠是不会称呼他外祖父的。
佟国维点点头:“格格好眼力,自从你大舅爷没了,奴才吃什么都不香。”说着低下头擦眼泪。
他和他大哥的感情是真的好,此刻也是真伤心。
康熙撸着盐宝的脑袋说:“瘦点好,人家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你平日里也要多出来走动,打打拳走走路,筋长一寸增寿一年,日后多保养吧。”
佟国维点头,站起来说:“您坐着吧,奴才回去了。”
看他老态龙钟,康熙说:“班布拉,扶着你舅爷出去。”
海棠赶紧应了一声,扶着佟国维出了御书房,外面有隆科多在等待,父子两个一起回去了。
海棠看着他们下了台阶回来跟康熙说:“舅爷和隆科多一起回去了,汗阿玛,这是前几日的账单,这有了水军后口岸的税收增加了不少,而且各个海商的收入也增加了,你看看,这是折子。”
海棠从袖子里把折子给了康熙,康熙接过来看了看。康熙的眼神还不错,这会没老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