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却又要加班加点地干活。
康熙和弘阳分完东西之后在畅春园溜达,此时夕阳西下,天边一抹余晖在。康熙领着弘阳站在御田边,跟弘阳聊了起来。
康熙先问:“你背过韩愈的《论佛骨表》吗?”
弘阳说:“背过。”
康熙问:“你说唐宪宗为什么要迎佛骨?韩愈说佛骨‘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入宫禁’,你以为呢?”
弘阳心想今日皇玛法和额娘不就是去街上溜达到处买小玩意吗?也没去佛寺啊,更没见僧人,怎么就问这个问题啊?他略微思索,觉得还是从‘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入宫禁’的前一句‘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这方面回答。
他洋洋洒洒回答完,太阳已经落山,康熙摇头对他的回答不满意,让魏珠把灯笼拿来给弘阳提着,领着他在田间路上慢慢走,一边走一边灯下看庄稼。
康熙说:“可见你书读得不多,朕再问你一个故事,你知道禅宗五祖传衣钵的故事吗?”
弘阳笑起来:“知道,传说五祖弘忍要传衣钵,他的弟子神秀扬名已久,大家都认为弘忍会传衣钵给神秀,后来不会写字的杂役六祖慧能得到了衣钵传承,大名鼎鼎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康熙问:“那你知道后来禅宗因此分裂,分成了渐悟派和顿悟派吗?神秀的拥趸是渐悟派,追随慧能的是顿悟派。神秀和慧能的后人相斗,后来是慧能这一派占据了上风。说了这么多,朕想跟你说的是,慧能的弟子神会在安禄山叛变的时候聚香水钱以充军需,从而影响到了后来的唐朝皇帝信仰佛教,迎佛骨的根本原因在于敛财!”
弘阳很聪明,瞬间想明白了,提升佛教地位迎接佛骨造成满城轰动,最重要的目的是让百姓自愿把自己兜里的钱当成香火钱送给和尚。然后二一添作五,这钱有一半是皇帝的,另一半是和尚的。
弘阳不明白的是康熙为什么聊这个。
康熙就说:“银子不能强求,假若你命中有银子,安心享受,没有就不要去谋划,要不然别看你是个爷,实际上也是银子的奴才。”
八阿哥手里的银子有两条来路,有保泰给他弄白钱,有李煦给他弄黑钱。表面上看着再正确不过的事儿了,实际上还是为了弄钱,再伟光正的幌子掩盖的还是钱。
康熙把手放在麦苗上说:“银子都是虚的,都是旁门左道,粮食才是要紧的。”种粮食需要土地和百姓,所以江山才是最要紧的。唐宪宗以皇帝的身份迎佛骨就是自动降低了身份,已经是佛奴了,换句话说是钱奴。既然愿意自降身份做奴才,就永远做不成主子爷了。
然而在弘阳听来这就是打哑谜,他也不敢问,康熙说:“走吧,回去吧。”
弘阳扶着他往回走。
到了寝宫,康熙说:“你回去吧,朕打算今日早点歇着。”
弘阳走了之后,康熙让宫女磨墨,随后在纸上写了几笔从书上摘抄的句子。让魏珠出去给他换白开水来,晚上他不想喝茶。
魏珠出去后,康熙从炕桌下面拿出了遗诏,铺开后扶了一下玳瑁眼镜,提笔在遗诏上写下了“雍亲王皇四子胤禛”几个字。随后把遗诏卷起来又放在了炕桌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遗诏上填了名字。
魏珠进来的时候,康熙歪在靠枕上看书,眼镜滑落,书页也不翻动,似乎就在发呆。魏珠悄悄地把水放在桌上没弄出一点动静。
康熙在发生毙鹰这件事的时候和八阿哥说出的话极其绝情难听,说什么“父子之情绝矣”,然而他对八阿哥还是很欣赏的。自从二阿哥被关起来,他也在认真地审视四阿哥和八阿哥。
让康熙自己说,四阿哥没八阿哥资质好。
八阿哥聪明、善谋、能忍、百折不挠、善于笼络人心。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出什么大缺点来。四阿哥则不然,他很极端,爱欲其生恨欲其死,做皇帝后说不定动不动和群臣死磕。
康熙一直在纠结到底该选谁,然而今日选定了四阿哥,因为康熙觉得四阿哥“人品贵重”。
皇帝的人品很重要,唐宪宗为了消灭藩镇和佛门联手敛财筹措军费康熙能理解,但是他的家业还没到岌岌可危的地步,还不需要他的继任者出卖利益俯下身段去维持江山稳定。
眼下糜烂官场对于康熙来说不过是小事儿,没有伤筋动骨。眼下的江山是各处太平,连前些年闹起来的山民都安分了,自从大量的糖、烟叶出口,南方的果子快船北运之后,真的是四境安稳,国库充实。就该四阿哥这种人品贵重的皇帝带着江山家业大步往前走,而不是从官场到民间都糜烂下去。
康熙把书合上,跟魏珠说:“铺床吧,朕累了,早点睡下。”落笔无悔,这事儿就这么办吧。
弘阳回到家后,看到大门口那边有一辆陌生的汽车,就问侍卫:“这么晚了是谁来了?”
“是保按贝勒爷。”
弘阳直接回家,果然在东边一处不住人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是海棠两口子带着闺女莹莹招待保按吃饭。
此时弘阳进来,热情地说:“是四舅舅来了,给您请安。”保按在福全的儿子里排行第四。
保按说:“快换个叫法,你这么叫我以为你叫四哥呢。”他嘴里的四哥就是四阿哥胤禛。
弘阳就说:“舅舅怎么这会来了?我看到您门口的那辆新车了,真气派。”
保按说:“那是特意找你十一舅舅定做的,也不是我用,给你大哥哥用,他就要娶媳妇了,我给他置办院子车子,再分给他一些下人,让他自己带着媳妇孩子过日子去吧,我养他算是养到头了,日后他也要学着养家了。”
保按说到这里,终于要说来这里的目的,刚才和海棠两口子推杯换盏,说的都是小时候的笑话,他这是无事不来,因此就说:“这会吃过饭了,天也黑了,哥哥也该回去了,只是今日来是受人之托,来找姐姐打听事儿的。”
保按压低声音:“姐姐你也知道,我与下面的弟弟和我三哥关系不好,但是也没到看他倒霉就拍手称快的地步。他下午急忙来找我,说是今儿不知道怎么了,听着汗阿玛的口气不对,想让我来找您打听一下,我不想来,但是他是我们家的家主,弟弟也不能看着他倒霉不帮衬一把。”
弘阳就对莹莹说:“妹妹,跟哥哥出去走走消食。”
莹莹想听,但是哥哥叫了,就跟父母堂舅说一声出去了。
莹莹出门就埋怨:“怎么不让我听几句。”
弘阳说:“这不是你该听的。”
两个人在外面溜达了好一会,才看到父母送堂舅出去,兄妹两个一起跟着把人送走。莹莹很好奇,但是父母都不说谈话内容,她想着日后慢慢磨总能知道,可是没多久就把这事儿忘了,因为弘时要娶亲,她跑到四舅舅家围观娶新娘子啦。
弘时的人缘不错,很多宗室内的少年弟子来赴宴,加上如今四阿哥威严日隆,有心人也想巴结,因此送礼的人多。
四阿哥和以前一样,亲戚的礼可以收,故交的礼可以收,门人的礼可以收,门下佐领人口的礼可以收,镶白旗内人家送礼来也可以收。
镶白旗一些日子过得不宽裕的人家也不凑这个热闹,只在弘晖大婚的时候送礼,其他几位阿哥的婚礼都没来参与。这些都是底层的旗人,四阿哥也不说什么,更不放在心上。
恰巧今年庆贺康熙登基六十年,在京城的官员有很多,年羹尧还是没送礼。
四阿哥这时候压根来不及在小本本上记他一笔,因为这时候弘晖的妻子要分娩了。
弘时大婚第二天费莫氏就肚子疼,弘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四阿哥心里也七上八下,他盼着这是个孙子。
若是孙子这是嫡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他还不知道康熙已经把他的名字写在了遗诏上,四阿哥的想法是:一个嫡孙能让老爷子开怀,也能传他们这一支的家业。
康熙和乌雅氏也很关注这件事,特意让内务的嬷嬷们做备用嬷嬷去等候,以防万一。
好在这孩子太太平平生下了,果然是个男孩,四阿哥和弘晖都真欢喜,四阿哥嘱咐弘晖说:“你和你额娘照顾好他们母子,我进宫给你玛法报喜去。”
海棠正在给康熙念河道衙门的折子,魏珠进来说:“皇上,雍亲王求见。”
康熙点头,四阿哥奔来,进门就喜气洋洋地说:“汗阿玛,大喜,弘晖有了个儿子,咱们家四世同堂了。”这是得意到忘形了,失了往日的谨慎。
康熙听了眉开眼笑,说道:“你说错了,早就四世同堂了,你也早做祖父了。”
四阿哥点头:“是是是,您说得对。”他来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您赏赐这孩子一个名字吧。”
康熙犹豫了一下,他说:“不急,不急,孩子先别起大名,等他养住了再起大名,先给他起个乳名叫做百岁吧。”
四阿哥一怔,有个乳名也行。
康熙说:“这消息是朕收到的最好贺礼啊!”
海棠看了一眼康熙,惊讶表情随即掩饰过去。
没两天就是康熙大寿,这次仍然十分热闹,千叟宴的规模更胜几年前,康熙在儿孙的簇拥下高高兴兴地过了一次生日,然后就预备着去热河行宫居住。
他想带着海棠一起去,就说:“让你几个弟弟坐镇,他们别的不会干,总会分拣折子吧,把折子分拣了派人送去,你再处理。”
海棠好几年没去过热河了,就应了一声,这次四阿哥带着十五十六坐镇京城,因为四阿哥没走,又怕热着弘昐兄弟两个,加上弘晖的儿子还小,怕夏天不好照顾,四阿哥的打算是等孙子满月了,让弘晖带着妻儿和弟弟们去热河住半年。
然而前脚康熙的圣驾刚走,后脚爆发了一件大事,有人说今年恩科事先泄漏了题目,这次江南的富贵人家和富商子弟多有上榜。
四阿哥率先知道,随后派人追上圣驾报信,他先处理这事儿。
海棠此时收到信恍然大悟,这就是保泰出现在苏州会馆的原因,绝不是保按嘴里的询问生意,也不能说询问生意不对,买卖考题也是生意啊!
海棠去报给康熙,康熙点点头,就说:“这事儿让你四哥处理去,他也老大不小了,该自己办事儿了,不能什么事儿都指望朕和你啊!”
海棠听着这意思,再联想到他前一阵子的态度以及非要带着自己去热河,心里明白。
这是要给儿子过渡权力了。
在这关键的时候,她也没弄什么猫腻,积极地协助康熙,甚至到了热河后,她开始消极起来。过个三五日都要请假,儿子过生日要请假,女儿吃坏肚子要请假,中暑头晕要请假,水土不服要请假。
康熙也一概同意,而且还带着海棠在热河行宫附近到处溜达,两人玩遍了这附近的地方,哪里有个水坑里面有几条鱼海棠都知道了。
七阿哥和二十阿哥都是七月二十五生日,七阿哥不想过,但是二十阿哥很想过生日,七阿哥为了婉瑜决定吃素一年,在热河也是经常请和尚念经超度女儿,因此七阿哥深居简出,生日这一天去寺里了。
二十阿哥就禀告了康熙,在行宫里设宴请哥哥们来喝酒。
大家酒宴上喝得面红耳赤,几位公主提前回去,十四阿哥送姐姐们离开后跌跌撞撞地扶着一棵树想要吐一吐。
此时八阿哥来了,看到十四阿哥扶着树用另外一只手在捶着胃缓解痛苦,走过去说:“十四弟,难受着呢?”
十四紧紧闭着嘴点头,他胃里翻江倒海真的憋不住想吐了,感觉胃酸都窜到了嗓子了。
八阿哥说:“如今这快活日子没多少了?你看到了吗,连你九姐姐都束手退后,老四如今处处钳制哥哥,我倒还罢了,他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啊!”
十四实在忍不住,哇的一下吐站在他对面的八阿哥身上。
十四一口没吐完,还拉着八阿哥吐了好几下,这味道极其难闻,八阿哥被这味道一冲,恶心难忍,对着十四也吐了出来。
旁边要去扶他们的太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立即觉得这样不太好,赶紧拉开他们两个。
这些太监们都不敢在脸上表露太多,心里都在想:你们都不会躲一躲吗?
第509章 生郁闷
十四阿哥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被太监抬回了他的院子。别说十四福晋,十四家的孩子都觉得亲爹也太离谱了。
十四福晋直接避开,让那些侧福晋们去侍奉,侧福晋们觉得他一身污秽下不去手帮着清理,这不是有太监吗?
最终是弘明看着太监把十四给收拾洗涮干净,又陪着太医给呼呼大睡的十四诊脉,出门的时候太医交代弘明不能让十四再这么喝下去了,再不保养“恐寿命不长”。
就十四这行为早有人报给乌雅氏知道,她听了就在宫里把十四给骂了一顿,又不是小孩子,再过几年就要做祖父的人了,都不能干点靠谱的事儿吗?
十四醒来已经是一天后,满屋子妻妾讨伐他,嘴上说着他昨日被抬回来的丑态。十四就说:“行了行了,说几句就行了,还没完没了了!”
十四福晋说:“爷,你自己干了那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还不让说了?”
“什么上不了台面?爷是出去偷人家了还是抢人家了?是做了响马还是做了胡子?不就是在酒席上喝多吐了吗?顶多是不体面,怎么就成了上不了台面?”
侧福晋舒舒觉罗氏说:“您昨日吐了八爷一身。”
十四对十四福晋还客气一些,对舒舒觉罗氏瞬间瞪眼,阴狠地问:“吐他一身怎么了?你爷们是他还是爷?不行把你送给他吧。”胳膊肘往外拐,吐就吐了,都已经吐过了还说什么。
舒舒觉罗氏吓得不敢再说,十四福晋一看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就说:“爷,她懂什么,别跟她一般见识。您这会喝点粥等会去拜见额娘吧。昨日额娘打发人来看您了几次,她老人家担心您呢。”
十四一听站起来说:“要紧的事儿不早点说,不要紧的聒噪了半天,不吃了,爷去额娘跟前吃。”
乌雅氏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喝粥,就说:“慢点,没人和你抢,这是饿坏了吧,你别看着年轻,再这么放纵下去身体早晚要坏,日后少喝点酒。一个小弟弟过寿又不需要你敬酒,坐下略微沾沾唇说几句话就回来,干吗喝那么多?”
十四说:“就是昨日高兴。”
乌雅氏说:“糊弄你额娘呢,高兴不是这个架势。”
十四总不能说自己眼见没希望了郁郁寡欢吧,四哥若是别的娘娘生的他还能跟老额娘诉诉苦,但是四阿哥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这就没法跟额娘说了。
他就说:“不是您想的那样,昨日是喝酒了,但是儿子没喝那么多,送姐姐们的时候儿子好好的,不信您把我姐姐喊来问问我是不是应对得体。就是后来八哥说四哥将来要辖制我这些话,我懒得和他掰扯,吐了他一身,没想到他也吐我一身,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