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才三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淘气罢了,非要去孩子祖父那里告状,他们父子还非要上升到江山传承的问题上,简直是不可理喻。
因此雍正几次给额娘请安都看到了额娘的冷脸。甚至前一刻乌雅氏还在哈哈大笑,笑声院子里都听见了,他只要一出现,乌雅氏的脸立即拉下来,三句话说不完都开始不耐烦,多说几句老太太就阴阳怪气。
雍正以为是十四的原因,就主动说自己今年过寿的时候把十四叫回来一起在额娘跟前吃顿团圆饭。
乌雅氏则表示很不屑:“叫他回来干什么?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吧。你过寿是你的事儿,来我跟前干吗?”
然后很不耐烦地把人给赶走了。
雍正过了两天听说老额娘心情好,就去请安,前一刻老额娘还能拍拍二哈的脑袋,看到他出现脸立即拉了下来。看都不看一眼,请安当没听见。
雍正就问:“是儿子哪里侍奉得不好吗?”
乌雅氏这才斜眼看他:“你侍奉过什么?不都是你媳妇侍奉的吗?”
雍正就说:“那是因为她是儿子的媳妇才能侍奉您,她侍奉您就等于儿子侍奉您。”
乌雅氏摇头:“那可不一定,你看,我疼爱你孙子,因为百岁是你孙子我才喜欢他,可是我发现你不喜欢百岁,这怎么说?”
雍正被她绕的有点晕,不过他也有话说:“儿子怎么不爱百岁?就他一个孙子,不疼爱他疼爱谁?”
乌雅氏冷哼一声:“你也说了,是因为眼下只有一个孙子就疼爱他,将来孙子多了就未必了是不是?再有就是,你孙子比不过你儿子,百岁是百岁,弘历是弘历,弘历说几句你就对着百岁黑脸,又把我们婆媳给埋怨上了,那时候怎么不念着我是你额娘,她是你媳妇了?”
什么和什么?
雍正觉得老额娘在无理取闹,不过无理取闹就是表象,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立储!
他叹口气,他想拖着立储的事儿,就说:“说到底,这是家业让谁继承的事儿。儿子若是立下弘晖为太子,就是对百岁要求得再严格你们都理解,毕竟是教养他继承家业。没有立储,哪怕是分苹果,儿子给了最调皮的弘昼一个超过他哥哥弟弟们的苹果你们都在想朕是不是心里喜欢弘昼,是不是想要把家业传给他。就没想过朕只是顺手拿了一个果子给他。”
说完他背着手在老额娘跟前走来走去,说:“这是大事儿,朕要好好想想。”
乌雅氏发现儿子误会了,就说:“我也不是说立储的事儿,我说的是你不能光听信你儿子一面之词,你都不想想你孙子才一点点大,他这正是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他看上个好东西稀罕想弄到手怎么了?玩完了不稀罕了,东西就抛到一边了,到时候再说怎么处置,本就是个玩具罢了。”
雍正敷衍地点头,他内心认为这事儿的根源还在立储上。
和老额娘又说了半天的话,他来到前面书房没喘一口,秀楠进来说:“王掞老大人求见,等半天了。”
王掞进来,把折子从袖子里掏出来,太监接过放到了雍正的桌子上,雍正一边翻看一遍让人给王掞安排个凳子。
王掞谢恩后说:“臣年纪大了,想要回乡养老。”
这位老大人出生在顺治二年,康熙九年出来做官,熬到了雍正元年,这真是一把年纪了。
看着他颤巍巍的,雍正也说不出挽留的话来,批准了他的折子。
王掞告退,临走的时候说:“皇上,不立储君朝臣心里不稳,这是大事,您可要早作决断啊!”
老臣临走的时候还在说这件事,雍正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
立储!
要不然等弘晖回来再说?
第530章 泥沼地
此时被雍正惦记的弘晖正在加班加点干活,时间已经到了九月,这几日弘阳和莹莹常常跑出去,弘晖知道他们是出去给姑妈寻摸寿礼去了。
晚上两人回来,弘晖让自己的太监把兄妹两个请来,一边把尺子当书签卡在账本里,一边问:“去买什么了?”
莹莹摇头:“保密,不能说。”
弘阳看看妹妹,心想你买的东西找人打听下就行,根本没法保密,没搭理她。转而问弘晖:“过几日有船回京,大哥给家里带回去点什么?”
弘晖说:“孝敬祖母额娘婶婶姑姑的是杭州的香粉香扇,给你们嫂子的是一些京里少见的吃食,送皇阿玛的是这里灵隐寺的佛香,至于姑妈的寿礼……”他从桌子下取出一个盒子,用手拍了拍:“这就是。”
莹莹问:“这是什么?大哥给我们看看。”
弘晖笑着说:“你都保密了,还不许我也保密?”
弘阳哈哈大笑起来。
莹莹噘嘴说:“好吧好吧,我就跟你们说了,我去定做了一把扇,请人画了伞面,过几日就送来了,这是给额娘挡太阳用的。额娘说西北那边的太阳特别毒,别看不热,但是照在人脸上容易长两团红晕,一点都不好看,要用伞挡着点儿。我的说完了,现在说大哥的吧。”
弘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盒昌化鸡血石,这一盒子都是印章料。
弘晖说:“这是拿去孝敬姑妈的,给她做印章用。”
莹莹瞬间觉得自己的礼物被比下去了。
弘阳把盒子端到自己跟前,一块块看下来忍不住称赞:“都是好东西啊。”说着捧着盒子仔细看。
弘晖放松地靠在椅子背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这是我舅舅送来的。”
他小舅舅五格在江南做官,这就是他小舅舅送来的。五格所在的那拉家随着皇后那拉氏位居中宫,靠着弘晖迅速发迹,虽然风头比不上佟家也是妥妥的新贵。
江南这片地方的富商永远在攀附权贵,似乎找到了一个靠山才觉得安全,因此那拉家背后靠山是大阿哥,大阿哥弘晖就是他们的攀附对象。然而大阿哥不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所以就去找那拉家攀附。想通过这种间接关系和弘晖搭上关系。
弘阳这几个月对这种事儿看得多了,了然地点了点头,不作评价。
莹莹因为有极高的语言天赋,也看过几本国外的书,她对找到的各种书都看,也接触了一些国外的思想,比如新兴的资本家想要取代封建领主,特别是在康熙二十八年英吉利国发生的光荣革命,议会废黜了老国王,实行了君主立宪。
国外的资本在蠢蠢欲动,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天换地,那些人觉得有钱了就该拥有一切,包括权力。
她也想过国内的这些富商们会不会也闹起来,到杭州后在这段时间看了形形色色的富商有钱人,这些人就如藤蔓一样,哪怕扎根的土壤再肥沃,也要攀附在大树上,永远都站在官员背后,他们有操纵官员的心思,但是一旦台前的傀儡没了,这些人立即吓得尖叫着躲藏求饶,等安全了再出来找大树攀附,再把大树变成提线木偶。
这群人没有、至少是现在没有闹起来的心思。将来也很难有,因为这些人软弱至极,成不了事!
此时三个人一起出了弘晖的书房打算在孤山行宫里面散步。这时候九阿哥家的弘晸和他们走了一个碰头,几个人就站着一起说话。
弘晸他们负责的是赔付这个环节,说起今日的见闻,弘晸摇头叹息说:“有个江宁来的老人家,一听说只赔他六成,嘴里说比他想得多,但是当时就腿软从椅子上滑下来,他两个儿子赶紧架着,父子三个抱着就哭了出来,这是少了将近一半的家产啊!你们说,他们都赔钱了日后还会把钱存钱庄里面吗?听说很多人想学晋商在自家挖地窖呢。”
莹莹问:“在江南挖地窖?铜钱不怕生锈吗?”
弘晖说:“他们还会到钱庄存钱的,要不然太不方便了。”大额交易用银票更方便也更安全。
弘晸和他们聊了几句回去了,三个人接着散步,走到舒宜尔哈居住的院落附近,看到正往里面送饭,三人立即决定跟着蹭饭!
舒宜尔哈这几个月下来胖了一圈,这是压力大开始胡吃海喝还不运动导致的。她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愁眉不展,对各家钱庄清盘很容易,这些东家股东的资产拍卖也在进行。至于田地,买下来后已经安置了一些流民,再三向这些流民说明这是朝廷的地块,百姓可以种地,交每年的皇粮国税即可,别的苛捐杂税一律不交。土地不许买卖质押,将来朝廷要用这地块的时候他们必须迁走,这一步办的也很顺利。
唯一让她发愁的是重组钱庄。
在舒宜尔哈看来,如果不是这些钱庄这次参与到钱粮大战里面,这些人的经营状况非常健康,无非是赚多赚少罢了。现在重组,东家和股东都被处理了,钱庄等于是无主之物,海棠在计划里面提出的公私占比完全不存在,整个行业几乎遭遇了灭顶之灾,所有的招牌和客户账本几乎是归了朝廷所有。
就因为这样,储户挤兑,哪怕是打折拿到了钱也死活不存到这些钱庄里面了,因为百姓担心做官的把这钱给挪用了,而且挪用的概率是十成十的!到时候官官相护,这钱是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因此海棠计划中针对钱庄的重组环节必然要改。
看到他们来舒宜尔哈叹口气:“都坐下吧,吃了吗?一起吃点。你们就是不来我也要叫你们过来商量。”
她让太监把自己的计划书拿来,就说:“咱们来到孤山行宫的时候,九姐姐讲,说是钱庄必须分业经营,给我讲了很多,说混业经营容易管理混乱,这种拿储户的钱去放贷的事儿就不好监管,这话我也认,不过我觉得,现在的钱庄做不了分业经营。
我这里有份计划,劝九姐姐答应混业经营,哪怕将来到了体量大了再拆分呢。要不然官府下场,百姓对官府不信任,这钱庄行业必然是要转入黑市,到时候再闹出事儿来就不好收拾了。”
弘晖看了看这份计划书,他觉得分业和混业这时候不必太在意,现在是没人肯存钱和贷款。
弘晖的意思是:“您现在不是发愁这钱庄办不下去吗?这个好办,大牢里面的掌柜审理过后,把能放出来的聚在一起,让进出口商行的账房去考核,有用的留下,给他们一份差事,每个月有银米能养家,再跟他们规定好利息,只要咱们说话管用,他们就能拉来存银。有了存银就能运转,这样就慢慢可以开遍全国,就是没人来入股也没什么,大不了朝廷出钱,这个钱庄归皇帝亲自掌控,免得有官员把银行当成钱袋子。”
舒宜尔哈觉得弘晖说的也是个办法,于是连夜修改计划书,几次删改后让人给京城送去。
海棠过几日就要出发去木兰围场,这时候看到舒宜尔哈的计划书,她皱眉看完,旁边十三阿哥问:“十一姐说得不行吗?”
海棠摇头:“她说得挺有道理的。”
舒宜尔哈在里面详细地阐述了混业经营的好处,列举了一系列社会现实,强烈要求修改海棠的计划,把钱庄改成户部和进出口商行各出一半本钱,最后这钱庄归皇帝管辖。
海棠现在皱眉的地方在于,舒宜尔哈计划书里的模式和她设想的模式完全不同,这是更接地气的模式,再直白地说,这是没经过西方观念冲击的传统钱庄和官场缝合体,这是用商人打理国库银子的大胆尝试。
这或许是一种模式,海棠觉得就该给这种模式一个生存空间,没准到时候会有不同于西方的东方经济学呢。她慎重考虑之后,决定同意这么做。
这方案拿到了雍正跟前,雍正就说:“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分业经营,朕想了好久,不就是钱庄和当铺吗?去钱庄存钱,去当铺当东西这就是分业经营啊。
钱庄如何朕了解得不多,但是当铺朕是知道一些的,有些当铺的东家黑心肝啊!李卫跟朕说过,说有些百姓把冬衣当了换成钱,买了种子种地,要是收成不好,连赎回衣服的钱都没有,冬天只能冻着,严重的会冻死。这里面固然有官员盘剥,但是当铺的利钱也很高,高到离谱。
还有那寺庙里面和尚六根不净也放利子钱。既然混业经营,那就把当铺的生意也做了,遇到百姓来当衣服的就少收点钱,或者不收利钱,你们想想法子,也让升斗小民跟着受益。国库钱财千万两,给小民花些也无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朕心里舒坦,只要不是被贪了,这钱收不回来都没事儿。”
海棠立即写了信,写信的时候十分慎重,就怕不慎重这钱庄最后赔钱了。她把写好的信给雍正看,就说:“这如何经营,利钱多少,都是要算的,所以这事儿要听听那些老账房们的意思。”你可别一拍脑门做决定。
“这样写就妥当,朕也看出来了,他们的差事这下半年很难完成。也只能粗粗地搭个架子。”
这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哪怕是能搭出来一个架子都已经是大进步了。
国事多艰,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叹口气。此时天黑,今天一天的活儿干完了,雍正就忍不住跟弟弟妹妹们谈谈自己这大半年来的感受。
“以前看汗阿玛做皇帝,觉得很轻松自在,看书的时候看到上面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还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如今自己坐在这里,只觉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丢了家业身死国灭。”
十三阿哥就说:“哪有皇兄想得这么严重,虽然国中的事儿很多,可是一件件办下来总能办完的。”
他也忍不住了,也想吐槽一下自己的工作:“追亏空几个月,真可谓是见识了人间百态,有人惊慌失措,有人充耳不闻,也有人煽风点火,更有人大放厥词……”
雍正立即问:“谁煽风点火?谁大放厥词?朕饶不了他们!”
十三阿哥就说:“这事儿弟弟能处理好,等处理不好了再来找您。”经过雍正这一番反应,他也不好往下说了,反正追查空亏就是个得罪人的事儿,再说了,往外拿钱的时候多痛苦啊,别说这些官员了,就是换成一个普通人借了一大笔钱,还钱的时候也会肉疼。所以追债比较麻烦,追得紧了容易把人逼死,追得慢了又容易让某些人以为这件事儿能拖过去。
十三阿哥的想法是不想再麻烦雍正了,觉得雍正每天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已经是够辛苦了,自己只要把自己这一份儿活干完就行。但是老六阿哥却想把自己手里这一摊事儿甩给他亲爱的四哥。
老六阿哥急忙说:“设立宗学,把咱们族里面的这些小崽子们送到学里这事儿已经办成了。”不说宗师里面,就说外边那些大族也会设立学堂专门培养家中的下一代。然而宗室里面,皇子皇孙们有尚书房这样的顶级资源,王府也能找到好老师,只有下面那些闲散宗室家的孩子们混日子,既接触不到上面的圈子,又不愿意和外面的人来往,因此听说组建宗学,他们这群人是最高兴的,乐意把孩子送进去读书。
学堂的事儿既然办完了,接下来就是对成年人的考核。在这一方面六阿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下面那些闲散宗室和一些爵位比较低的将军们都踊跃参与,他们的想法是目前这个状态已经是最差,万一要是考核合格了,说不定还会向上提一提。而爵位高的人都推三阻四,想尽办法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为了这件事儿这一段时间老六阿哥可谓是焦头烂额,把这些困难讲了出来,又吐了半天的苦水,期期艾艾地看着雍正。
雍正想给这弟弟留点面子,也没说什么,但是又想敲打弟弟一番,于是就转头跟海棠说起了郎惠园。
“收麦子那一阵子朕去你家那园子里看了看,发现有好多花树都长得不错。里面的绣球都长成了树,让朕觉得很意外。当年都贴地生长,如今有一人多高了,一树树的花,十分好看。不过要说起来,还是月季树开花多,更漂亮一些。
说到月季,老六,咱们当年去买的时候那卖花儿的商人是叔王的人,你还记得这事儿吗?话说当年西郊这边盖园子,叔王挣得盆满钵满。汗阿玛他老人家对叔王甚是不喜,说他疲惫懒散,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说起来真是觉得物是人非。”
老六阿哥也是疲惫懒散,听了他这话,一把年纪做了外祖父的老六阿哥对着哥哥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对整顿宗室的事儿再也不叫苦了。他心里想着:亲哥做皇帝了我怎么反而比以前更忙了?
雍正看六弟比较乖巧,也就把这事翻过去。转头跟妹妹说:“朕想着把你那边的房子给翻修一下,房子也有几十年了,有些地方看着已经破旧,过几年阳儿就要娶媳妇,总不能住到老房子里面。”
海棠觉得现在修是浪费钱!
她说:“西边的房子都还没住过人呢,年年保养年年维护,这个时候还算是新房子,不用再翻修了,让他直接住进去就行。”
雍正很想给妹妹重新修,因为他已经开始局部翻修圆明园,早先做亲王的时候,房子受制于身份没那么精致,现在自己的园子成了行宫,自然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妹妹的园子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寒酸!
他不死心地劝:“你那园子当时是朕看着建造的,才花了四十万两银子,有些院子连围墙都没有,不如再添加一些院墙什么的。”有好看的院墙就会衬得房子很寒酸,到时候她自己都想改了。
海棠摇头拒绝了,要想翻修等自己嘎了再说,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