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头都没抬,跟保按说:“你回去用心侍奉太福晋,多管教子侄,特别是保泰,你派人把他看好了,朕看在伯王的份上不再寻他的事,若是他还糊涂,到时候别怨朕刻薄寡恩。”
保按连连应是,看雍正没其他的说法了就退了下去。
此时雍正的心情很不好,因为弘晖来信了,其实弘晖的信每几天送来一次,父子两个在信里交流的大部分都是江南的事儿。
江南这个地方,很明显官老爷们高高在上,管理地方的都是一些灰色团伙,比如说各种帮派。
各个行业有帮派,各个地方也有帮派,这些帮派大部分是良民,但是为了争夺码头大打出手,凡是能做生意的地方,必然是各个帮派抢夺地盘,什么湖南帮、山西帮、河南帮、下江帮、江西帮、四川帮等,这些人以地域结社,抱团取暖,以极其凶狠的态度争夺生存空间。
在弘晖看来,这就是各处官府不作为,甚至为了贿赂偏帮某一派,不仅不讲道义,还不讲律法。
在这种生存状态下,借贷就成了一种特殊的职业。心不黑手不狠要不回本息,债主会豢养打手,已经成了当地的地头蛇,近乎□□。因此利息高得吓人,敢借贷的人几乎是豁出命一般地去借钱。
弘晖在信里说:“想要彻底整顿钱庄这个行当,根本问题在于整治吏治。”
吏治腐败导致朝廷和民间就仿佛是两个天下,大家虽然照着同样的太阳,但是社会规则完全不一样。弘晖前几年就听从海棠的吩咐,去接触京城的三教九流,京城的三教九流因为身处京师,还在官府治下。然而出了京城,他发现真的庙堂高江湖远,一在云一在泥。云端是朝廷诸公言笑晏晏,说着天下乃是一片盛世。泥地上的百姓则是为了争夺经营地盘大打出手,甚至有人为了同乡同族慷慨赴死。天下不仅仅是燕赵多义士,天下处处都有义士。
雍正看了之后忍不住叹息:“想治理好天下真是太难了。”光是让百姓吃饱都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儿,其他的更不用说。就这样这群当官的还吃相难看,贪婪至极。可最可怕的是,把贪官换下后,上去的极有可能还是个贪官。
说到底还是吏治!
吏治!吏治!
雍正连连叹息,就问十三阿哥:“追查官员亏空如何了?”
十三阿哥只能说:“能追回来的都已经追回来了,其他的不太好说。”
有钱的一旦接到通知,立即补上了亏空,这些官员以京官居多,外放的以权贵子弟居多,因为家族实力雄厚,有家族兜底,所以都很积极地补上了。但是很多官员是补不上的,也有一些官员在弄歪门邪道,比如说想在钱粮大战里捞一笔的已经血本无归。有些想要对治下百姓巧取豪夺的都已经下手。有那用歪门邪道的办法,也有人卖家产补上亏空,总是从里面能看出人生百态来。
十三阿哥此人有些心软,对那些老臣特别是要卖家产补亏空的看着心酸,就悄悄地回禀雍正,若是这些人的金额少就免除了,别到时候把人逼的下葬都没棺材。
十三阿哥觉得,如果是官员家贫,没有鱼肉百姓,没有主动索要贿赂,这钱挪用到养家能理解。这种养家不是大鱼大肉铺张浪费,不是美妾宝马,是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他愿意免除这份亏空,因为官员的俸禄实在太少。这样的官员实际上并不多。
雍正不乐意,但是这是亲弟弟说的,再加上追亏空这事儿确实太得罪人了,他为了十三阿哥着想,不想让十三阿哥出门被唾骂,就答应了下来。
这就是李煦的儿子们一遍遍上门求十三阿哥的原因,十三阿哥把一些本就家贫的官员免除了债务,又敲打了一通,这些人非常感激。李家也想着能找十三阿哥免除这庞大的债务,为了打动十三阿哥,他们甚至在十三福晋的娘家下功夫,想要通过给十三阿哥的小舅子送礼来走通关系。
十三阿哥的小舅子年轻不假,兆佳氏是个大家族,聚族而居,而且是早早创办宗学的满人族群之一。族里人都劝说他别和李家来往,眼看李煦家是破鼓万人锤了,这时候交好没好处。
这时候雍正的粘杆处在查阅历年来康熙和心腹们的来往信件和密折,江南的秘密信件以三织造为主,还有很多官员的信件。三织造中以曹寅的最多,因为曹寅负责监管江南的官场和民间,几乎是每日都有折子送到京师,从雨水米价到官场扯皮,每日都有涉及。
李煦报告的是苏州的事情,孙文成报告的是杭州的事情,康熙经常把三织造所报告的事情给放一起对比,避免偏听偏信。李煦和孙文成的信件加起来大概有一千余封。孙文成的内容大都是给康熙请安做开头,然后秘密报告杭州的动态,信的末尾吹捧一下主子爷就完事了。
李煦信中的内容就野得多,粘杆处从中找出李煦给康熙写过的所有信件,一百多份是对雍正含沙射影,还有三百多份为八阿哥摇旗呐喊。
这些信件送到了雍正跟前,这下雍正忍不了。
朕有你说得这么不堪吗?在老爷子跟前说朕的坏话!在老父亲数落他儿子丑行!李煦你还是个人吗?李煦你在胡编乱造!朕才没做丑事,朕压根不近女色!
他立即下令逮捕李煦。
京城的钦差坐船直扑苏州,包围了织造府,把李煦的亲眷二百余人全部逮捕。
从李煦的父亲李士桢开始,一个钟鸣鼎食的簪缨望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将近百年,转眼间便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把人押解到苏州大牢后开始抄家,受到李家庇护的姜姓族人立即收拾东西赶紧投亲靠友连夜出逃,姜姓人家有很多产业在苏州,这些人让家奴代为处理家产,没一个愿意出来为李煦一家奔走的,更没一个愿意为李家的妇孺打点一番。
毕竟这是秋季了,越来越冷,这大牢里面的人需要厚衣服,送衣服的人都没有。李佛经营了半生名声,帮助了无数人,到头来没一个人在小事上对他和他的家人伸出援手。
李家的家产开始封存,大片土地被舒宜尔哈用进出口商行的名义买走租给百姓。因为前几个月已经拍卖了一波钱庄东家的收藏,尽管不少人对李煦的收藏感兴趣,然而朝廷的开价实在是太贵了。
雍正的目的是用李煦的家产填补亏空,因此李煦的家产标价都很高,想捡漏是不可能的。有些有价值的、碰到有富商喜欢的也有人愿意出钱,但是大部分都留在了官府的库房里。按照官府的标价,亏空用家产标识出的价格抵扣后还有三十八万的漏洞,雍正就下令在苏州发卖李家妇孺。
然而卖了半个月都卖不掉,一来李煦是昔日先帝的宠臣,是包衣旗人。哪怕是包衣,也是旗人,江南大部分是汉人,谁敢使唤旗人?二来是怕惹祸上身,江南有不少旗人为官,就怕李煦的事情牵连到自己,个个避之不及,怎么敢主动去买他家的人。三来就是要价太贵,李家的女孩们很多富商想买来做妾,毕竟这些姑娘以前是官家小姐,人家的婚配对象都是京城豪门,以往是这些富商们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只要有钱就能买。一些青楼楚馆也是想买来当头牌,但是打听后立即摇头,这钱花出去压根赚不回来。
眼看卖了半个月没有卖出一个,雍正打算让人把李家人带回京城发卖。最终李煦的旧主正白旗李家凑钱把女孩们买了带回京城,李家现在不缺钱,实在是丢不起这人,李煦哪怕不是他家的血脉,但是姓李,都知道他父子是从正白旗李家出去的,因此把这些女孩带回去免得流落到各处坏了自家女孩的名声。
曹寅等这些故旧凑钱把一些男孩子买了,因为十五以上的男丁不发卖,因此把男孩买下安置到京城,先养着,日后再说。
给李家男孩买下院落房舍的是园子里的密太妃,她把自己这些年的金银细软收拾了让太监拿出去换钱,结果在出畅春园的是被侍卫扣下,以为是太监偷盗财物,最后皇后把十五福晋叫到宫里,十五福晋和十六福晋一起替婆婆出钱把事儿办了。
亲朋故友这两拨人出手惹得雍正大怒,下令不许卖了,要把李家剩下的妇孺带回京城分配下去给权贵人家为奴。还把正白旗的李氏当家人叫到园子里骂了一回,曹寅也被他骂得一头吐沫星子。最终靠着十三阿哥把这事儿给抹平了。
十三阿哥说:“李家的亏空也就剩下二十余万……”
雍正斜眼看着他:“你也好意思说得出来,大部分家产都砸在手里了,都是账本上的浮财,真金白银压根没看见,这叫抵消了?曹李二人能买到人口,都是你给他们开了方便之门。”
雍正的性格就是逮着青蛙也要攥出团粉来,这亏空还有个大窟窿没补,心火旺盛,逮着谁都看不顺眼,二哈都被他在脑门上拍了几巴掌。
说完了十三阿哥,他叹口气:“罢了,这事儿与你无关,朕这心里不舒服,不该对你大呼小叫。”
十三阿哥倒是没放在心上,毕竟雍正发火的原因是亏空没了着落,这钱是进国库的,不是进内帑的,他和废太子一拍两散的原因就是他看不惯废太子什么都往自己怀里扒拉,雍正这样他一点都不介意,反而对这位哥哥很爱戴。
十三阿哥陪着他聊了一会,问对李煦的安排。
“李煦父子自然是要被发配流放,至于李家的妇孺,因为是内务府奴才,交给内务府安排差事吧。”
这意思就是李煦父子流放,李家妇孺服苦役。十三阿哥没再争取,这结果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没死人。根据他对四哥的了解,这是个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格,李家落到这田地真是他网开一面了。
海棠带着八旗回京城的时候,就遇到了李煦父子被发配到盛京。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赶紧下马来到路边和他们说话,两人又安排打点差役让李煦父子这一路能轻松一些。
李煦此时也认命了,他被发配的时候,曹寅孙文成等人带着他的孙子们和一个小儿子来送别,一家人抱头痛哭。曹寅跟李煦讲,李煦的小女儿湘云到时候嫁入曹家,让他放心。
李煦哭着谢了大家,他此时也不问妻妾的下落,只问孩子们,得知没有遭遇意外死亡的,没有流落到外地的,才大步跟着差役走了。他几个儿子哭哭啼啼,止不住地抱怨。
路遇了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之后,李煦求他们二位将来对留在京城的儿孙多照顾一些,数十年后若是还记得就赏给他们一个差事。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都答应下来,李煦又上路了。可是没几日,想收拾八阿哥的雍正又找到了李煦和八阿哥之间的关键证据,李煦这个因亏空被判为贪官的人立即成了逆贼!
因此对他和他家人的处置也改了,把他们父子发配到了打牲乌拉这等苦寒之地,家眷中年纪幼小的儿孙和女孩们出旗为民,女眷一部分在内务府辛者库一部分发配到权贵家里为奴。
然而此时没人关注李煦了,因为新一轮风暴在京城上空盘旋着,老四和老八这一对冤家的恩怨到了关键时刻。
海棠回来后遇到了老六阿哥,他和海棠说:“四哥最近眼睛都是红的,你别掺和这事儿。”
海棠才不掺和在里面,她从木兰回来后就给了雍正折子,详细说明八旗要换个方式训练了。然而此时雍正也实话实说:“妹妹,哥哥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不能静心,这事儿咱们年底再说。”
眼下是十月,康熙驾崩的日子是农历十一月十三。海棠把折子让秀楠收好,就说:“放到年底不算晚,这事儿明年执行,在明年夏天前安排好就行。妹妹这几日先休息一阵子,眼看着到了汗阿玛的祭辰了,您是怎么安排的?到时候我跟着一起参与。”
雍正的想法就是在老爷子祭辰后再动手,就说:“到时候咱们去景陵亲自祭祀汗阿玛。”
海棠点头。
雍正想说立储的事儿,想想自己的心态很不好,这种大事等日后再说吧。
海棠就去畅春园见乌雅氏,这里显得冷冷清清的。海棠就问:“往日您这里很热闹,如今怎么冷清起来了。”
乌雅氏说:“丫丫和百岁不来了,年氏身边的阿哥病了,你二十五弟前几日得了风寒,这几日在屋子里避风呢。”
海棠哦了一声:“您也出去走走,多走走身体好,我看着您比以前更富态了些,就是多吃少动导致的,回头叫人进来陪您打牌,或者找人陪您出去散步。”
乌雅氏等着闺女问丫丫和百岁为什么不来,结果这闺女也不问,这几个孩子除了十四都是一肚子心眼。她没好气地说:“我和她们打牌打了一辈子,现在不想打牌了。我都做了太后,还不许我好吃懒做?我不想出去走动。我都知道你们现在嫌弃我,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也不问更不管。”说着表现得很委屈,嘴里嘟囔着:“我这日子过的还不如那些出宫跟着儿子的老冤家们。”
海棠故意问:“您也想出宫住着?这样吧,我接你去我那园子里住一阵子,这几天我休息,正好侍奉您。”
“真的?”乌雅氏立即来精神了:“这样也行。”
她兴致勃勃地去叫宫女收拾东西,又派人跟皇后说一声。皇后急匆匆地来了,进门就跟海棠说:“来晚了来晚了,该来和妹妹说说话,老三又病了,我刚才去看老三了。”
海棠赶紧问:“弘昀怎么了?”
皇后叹口气:“都是齐妃作妖,月底是你四哥的圣寿,她问几个儿子准备了什么寿礼,弘昀和弘昐哥俩都说写一幅字祝阿玛长寿,结果发现礼物准备得一样。本就是一件小事,孩子们都不当回事,结果齐妃生气了,埋怨儿媳妇们提前不说好,又说没把儿子侍奉好,又让秀琳给几个弟弟寻摸好人家的姑娘做侧福晋,把秀琳气得甩下东西出园子了。
两个儿媳就委屈,回去哭起来,弘昀跟他额娘讲理被骂了一顿,说什么儿媳妇就是娶进门侍奉额娘的,三个儿媳妇都木楞不讨喜,娘家身份低,说了一堆,把弘昀气得当时就把外面的厚衣服脱了,非要穿着单衣回去,结果这天气冻出毛病了,现在躺着发烧喘不上气,又不让治,说把命还给齐妃。
齐妃一开始瞒着,这下没招了求我过去,你四哥这阵子看谁都不顺眼,百岁都被他摁着屁股打了几巴掌,令你侄儿媳妇好好教养不许惯着他。我只能赶紧去看看弘昀,别真的弄出什么事儿来。”
乌雅氏说:“他还不许丫丫和百岁来我跟前闹。”
海棠看了一眼老额娘:“您这是跟着添乱呢!”
她和皇后说:“我今儿把额娘接走,嫂子你也不容易,这宫里的事儿一大堆,还有儿孙要照顾,我四哥脾气又古怪,真是辛苦你了。”
皇后说:“妹妹说这话都见外了,这都是咱们自家的事儿。”她看着乌雅氏:“皇额娘是怎么想的?”
乌雅氏自然是想跟着闺女住几日,就说:“我去你妹妹那里,你也少操一份心。”
二哈从外面跑来,从门槛上跳过,摇着尾巴跑到皇后身边拿头蹭她。皇后手上护甲又尖又长,就说:“二哈,我不给你挠痒痒。”
二哈就跑到海棠跟前,抬着下巴两只眼珠子炯炯有神地看着海棠。
海棠伸手挠挠它下巴,二哈高兴的尾巴都甩成了风车。
雍正进门,一轮见礼后他坐下说:“您去妹妹家住几日也行,儿子过几日接您回来。”
乌雅氏说:“知道你心里惦记弘昀,别管我了,你们两口子去看看他吧。让百岁替你们尽孝,送我过去吧。”
雍正皱眉:“他那么小……您别想了,不行让老六送,他闲着没事儿都快长毛了。”
乌雅氏拉下脸:“走吧走吧,别在我跟前了。”
雍正拉着海棠交代了一番,急匆匆地走了,皇后亲自看着收拾,送乌雅氏和海棠上车。
乌雅氏这会兴致勃勃地说:“明儿把那些老冤家叫来,我也显摆显摆。”
海棠笑着答应了:“放心,有我在,保证额娘明日赚足了她们羡慕。”
她心里在想:救命啊!该怎么办才能让老太太成明日的逼王?!
没经验啊!
第533章 平凡日
扎拉丰阿接到通知在园子里等着,这边已经给太后收拾好了房子。
乌雅氏的车进来,扎拉丰阿赶紧在车外请安。乌雅氏看这个女婿越看越喜欢,高兴地打开车窗和他说了几句话车子才慢慢进入后园,乌雅氏被扶着到了安置她的院落。
夫妻两个陪着说了一会话,海棠说:“如今天冷,园子里没什么可看的,明日趁着天气好女儿陪着您各处溜达一番,权当解闷了。”
说到这个,乌雅氏就一指头戳到海棠的脑门上:“你就是傻丫头,你哥哥说给你翻修园子你为什么不答应?又不用你掏钱。”
海棠就说:“我这房子也不用翻修,还能住人呢。”
乌雅氏想白她一眼,这几个孩子都有毛病!她叹口气:“罢了罢了,你们主意多,随你们去吧。晚膳安排在哪儿?吃了之后你早点休息,这一路上也累着你了。”
吃完饭天刚黑,但是海棠已经累了,就和扎拉丰阿回到了日常起居的院子,两人洗漱睡下后,海棠的头碰到枕头就睡着了。
半夜被渴醒,她推着扎拉丰阿去倒茶,喝了水之后才算是清醒一些。然后海棠就想起明日的事儿,明日怎么才能让老太太成为逼王震惊全场?
她长叹一口气。
扎拉丰阿就问:“格格怎么叹气了?”
海棠就说:“刚才接额娘回来的时候她说要请其他太妃聚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