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哥:“就这么定了,扎弟你睡最里面,爷和十二弟睡中间。”他说完开始擦脚,十二的腿很难抬起来,不能像别人那样自己给自己擦脚,他的太监赶紧进来服侍。洗漱完后,屋子里还是有股挥之不去的臭脚丫味,尽管如此四人都躺下了。
一时半会睡不着,舒禄克今儿昏头了,不敢主动提话题,过了好一会,还是六阿哥先说话:“十二弟,你被窝暖热了吗?腿凉不凉?”
十二阿哥说:“暖和了,今儿炕烧得热。”
六阿哥掀开被子把手伸进去碰了一下他的小腿,还是冰凉的。
他就对外叫道:“送个汤婆子进来。”
外面送进来一个扁扁的铜壶,舒禄克觉得自己找到了弥补的机会,起来接着铜壶和六阿哥一起放到了十二阿哥的脚边。
太监回隔壁屋子里,把这边的门关上了。
舒禄克一边和六阿哥整理十二阿哥的被子帮着掖好不漏风,一边问:“十二爷寻过其他偏方没有,听说夏天把沙子暴晒后埋着腿能治腿病。”
六阿哥说:“用过了,最热那几日试过,把十二弟给烫伤了。”
舒禄克:……
你们也太实诚了!
舒禄克接着说:“听说蝎毒能治腿疾,”说完想到十二阿哥被暴晒过的沙子烫伤了腿,赶紧加了一句:“这法子还是要先问问太医。”
扎拉丰阿看了一眼这连襟,心想你还不如不说,你不说皇上也不会说什么,你说了,皇上问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解释?
六阿哥已经给十二掖好了被子,躺了下来。十二阿哥说:“多谢姐夫惦记,这办法也有人说过,但是不对症。如今好多了,前些年圣祖他老人家还在的时候,爷的腿动过刀,现在比早些年好太多了,现在需要保养。而今皇上催着爷每半个时辰起来走动一下,让气血畅通,衣食住行也有关照,照做就行。”
十二阿哥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对有交情的人心软,他借此机会想提醒一下舒禄克:“自从圣祖去世后,皇上让人编《圣祖实录》,很多人家都把圣祖亲笔书信、诏书等交了出去,姐夫家若是有,不妨也交出来。”
舒禄克并不傻,以前没人跟他说这事儿,因为他并非康熙的心腹,就是偶尔有信件,别人也以为是康熙和桂枝父女之间的私人信件,所以没人和他说这个。
而雍正借着修实录的名义抽调所有的折子诏书和康熙的亲笔字迹开始有计划地焚毁,这事儿舒禄克不知道。
雍正这么做就两个目的,首先是维护皇父的形象,康熙在意自己的形象,雍正就极力把老阿玛维护成一个圣君。康熙晚年怠政,在美色上不加限制等等这样抹黑一个明君的污点不容有一丝存在。
海棠看到第一卷实录的时候,对康熙的出生是这么吹嘘的,是佟妃怀孕入见孝庄文皇后,孝庄文皇后看到佟妃的衣裾上有祥龙缭绕,反应是“顾谓近侍曰:朕曩孕皇帝时左右尝见朕裾褶间有龙盘旋,赤光灿烂。后果诞生圣子统一寰区。今妃亦有此祥徵,异日生子必膺大福”①。
海棠看到这里只觉得心如草原,上面奔腾的全是草泥马!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一套,谁的肉眼能看到有龙盘旋!太皇太后那样的人精,有亲侄女和儿子正在闹家庭纠纷,她疯了说佟妃怀的是下一代皇帝!
海棠让改一改,改得实际一点,结果从雍正到大小官员都觉得就该这么写,不仅这么写,他们还把康熙出生的时候描绘成“五色光气充溢庭户,与日并耀”。
海棠拒绝再看《圣祖实录》,开篇都没一句实话!
而雍正销毁康熙手稿以及其他书信往来的第二个目的就是修饰历史。把他认为该给人看的东西给人看,不该给人看的直接销毁。
然而这样的事遭遇了阻力,八阿哥拒绝交出康熙给他的诏书和书信,不仅不给,八阿哥的同党有些人也不交,但是雍正就疑心老八手里是不是有自己的把柄,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没做过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一方面想着老八攥着老爷子的书信是不是就想着给朕来一个出其不意弄出麻烦来?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当初老八势力庞大的时候,老爷子会不会给他一个私下的承诺?万一真有这要命的玩意怎么办?
雍正疑心生暗鬼,因此对八阿哥忌惮。又觉得凡事不主动交出这些纸面字迹的人都是老八的同党。
十二阿哥是知道江南有官员给康熙送密信密折的,他相信舒禄克这个女婿肯定也送过,康熙必然也会吩咐他一些事。以前这信留着无所谓,今儿雍正浅浅的点了一下舒禄克,考虑到六阿哥今日对舒禄克嫌弃了一些,觉得这些来往的字迹赶紧交上,早早的交上表忠心,避免将来小误会积累成大罪。
十二阿哥已经看出来了,他亲爱的四哥和八阿哥之间两个人都魔怔了,都觉得对方会害了自己。
康熙一周年祭后,宗室中一些远支族人就可以不用守孝,国丧对于百姓来说也结束了,今年的京城就可以庆贺新年。
一时间整个京城各种娱乐场合开始人声鼎沸,买卖又回来了。
在这种欢庆的气氛里,山西布政使高成龄上折子提出“养廉银子”的概念。
这牵扯到火耗归公,明朝留下的弊政之一就是火耗银子。各地的税收上来之后,重新融化成特定大小的银锭上交国库,在重新融化的过程里总会有些损耗,这就是火耗,官场默认留下一部分用火耗的名义给各级官员瓜分。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到了清朝,这火耗银子一路飙升,从税银的十分之一到最后的二分之一,再这么发展下去就是侵吞税款了。
高成龄提出把税银的十分之一当成火耗,分给各级衙门做养廉银子,就是把暗贪过了明路,成了正经收入。
这折子一出,朝廷上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赞成有人反对。然而高成龄本人是八爷党的核心骨干之一,因此赞成的人里面大部分都是昔日的八爷党。雍正觉得这主意能接受,他又想过给官员涨俸禄,可是京官最不容易,京城消费高,若是全国的官员俸禄一样,京官拿到的银子还是很难养家。但是一些穷地方官员拿到的俸禄又太高,穷地方养了一个富官,更容易让这些官员不作为。这养廉银子取当地十分之一的赋税很合理,很符合当地的消费,又能让官员有动力治理当地。
他有心推广,但是顾虑高成龄是八阿哥的人,迟迟不动,因为他担心八阿哥有后招。对待别人他还能以平常心,对待老八,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把对方想到最坏。
桂枝和海棠送乌雅氏回畅春园,姐妹两个带着英儿从乌雅氏的住所出去,在前湖边散步,看着冷清的前湖,姐妹两人心里都很复杂。随着康熙的去世,昔日威严的九经二事殿再无人踏入,现在官员都去了正大光明殿,连前湖这里都显得破败了起来,生出一丝荒凉来。
无奈桂枝和海棠两人都不会作诗,而英儿骨子里是个才女,随口作出了律诗,怀念了昔日前湖的热闹,感慨今日的荒凉。
青溪书屋外的花墙上还有几朵花残留,英儿去摘,守着这片地方的太监赶紧去找剪刀给她剪枝条。
桂枝长叹一声,忍不住落下泪来:“当日汗阿玛还在的时候英儿哪有脸面来折一枝老爷子门前的花,今儿折到了,我却笑不出来。”说完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
海棠很纳闷,她印象里的桂枝和康熙的感情不算好,甚至在康熙驾崩,桂枝回来奔丧也没这么伤心。
海棠问:“你这是怎么了?”
桂枝说:“我的人生过半,汗阿玛驾崩,额娘老去,我的来处坍塌了一半,另一半也摇摇欲坠。我往日不曾想起汗阿玛的好,今日触景生情,不知道是在哭我自己还是哭他。”
海棠没说话,看着英儿指使着太监们给她摘花剪枝,吩咐身后的太监等会儿赏赐这些太监。
她和桂枝绕着前湖慢慢散步,桂枝已经擦干了眼泪,说起雍正来。
“我瞧着八哥是四哥的心魔了,当然他们的关系还很好,要住到一起,嫂子和他闹了一场都不顶用。如今对八哥忌惮到这份上,迟迟不动手。”
海棠说:“八哥不过是苟延残喘,四哥不会和他和解的。”
桂枝摇头:“未必啊!只看四哥决断了。”
四阿哥迟迟下不定决心,这时候舒宜尔哈带着人从杭州回来了。
她不是因为事情办完了才回来,而是再不回来就要错过进出口商行年底盘账了,这是大事中的大事,因此他带着侄儿们急匆匆回来。
舒宜尔哈快速地报告了这半年来做过的事儿,向雍正提出一件事:国内不产银,银来自洋外。
白银流入有两条路,一条是东边的扶桑,另一条拉丁美洲。
舒宜尔哈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银子在国内流通,百姓都是拿到手不花,大量的银子藏在地窖或者是钱庄里面,这几十年来大量白银流入,可是市面上不见银子多。咱们的赋税用的是银子,发饷用的是银子,万一这两条路被掐断了呢?”
雍正没说话,舒宜尔哈接着说:“您还记得当初曹寅贩铜吗?铜是从扶桑拉来的,但是曹寅贩铜的时候扶桑的幕府不让卖了,万一将来他们也不让贩卖白银了呢?另外一路是海上风险大,远水解不了近渴。九哥他们能从陆地上运送白银,但是咱们和罗斯的关系不好,加上陆地运输又慢耗费又大,同样缓不济急。”
雍正问:“你的意思呢?”既然说了,那大概是有解决办法。
舒宜尔哈说:“姐姐一直让白银和黄金同时收录国库,如今咱们的黄金储备有很多,我听说国外用黄金的国家不少,加上储备了大量的外币,一开始尽量各个地方买白银和黄金,二来是南下,过了南洋还要往南,有金银矿,这地方归英吉利掌管,找他们买。”
这种外币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外汇,而是银行券和一些金银匠开具的收据,实际上这属于合同或者是契约,靠的是信用维护,和同时期的钱庄开具的银票属于同一种东西,甚至在流通方面,银票做得更好。可以说此时在金融业方面,东西方几乎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②。
雍正点头:“你的意思是储备黄金,外币,同时开辟新的买卖途径?朕准了,不过你还少买了一种东西,就是铜,铜和银一样都是宝泉局铸币的材料,这两样咱们都缺。”
他想了一会儿说:“让水军的人问问洋人卖不卖,不卖的话,水军有没有胆量去取?问之前先打听好了那里有没有,别费了半天劲最后没有那才是闹了笑话呢。”
水军的事儿舒宜尔哈说不上话,舒宜尔哈就去和海棠说这事儿。
舒宜尔哈有心创建一家公平合理,利率不高的钱庄,这家钱庄必然要在全国范围内铺开,惠及更多的百姓。
然而这事儿前人没做过,她心里没底,她悄悄地跟海棠说:“我明年想跟着船队出洋,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答应?”
海棠说:“你这哪里是问我,分明是让我给你疏通。”
舒宜尔哈拉着海棠的手说:“好姐姐,你帮帮我啊。”
海棠点头:“这也是个办法,出去多见识也好。”
于是招了自己的太监进来,吩咐说:“去问问十二爷身边的人,问问皇上在干吗?皇上跟前没人我去一趟。”
这人刚出门,一个小太监跑来,海棠认得是十一阿哥身边的,平时就很机灵,跟着十一阿哥在造办处行走。
他进来先请安,随后在海棠耳边说了几句话,海棠点点头。
等这太监走了,海棠说:“你的事儿要晚几天才能说了。”
“怎么了?”
“四哥和八哥刚才吵了一架,四哥说八哥结党营私,把人给押了。”
舒宜尔哈:啊?
第535章 效三迁
雍正对八阿哥很忌惮,原本是计划三年内解决对手,事情之所以提前就是因为弘晖回来了。
弘晖从外面带了大包东西回来,给大家分了之后特意拿出给祖母的礼物送去,还把妻儿带去了。
乌雅氏看到弘晖回来很高兴,拉着弘晖说话,又张罗给弘晖做他爱吃的。北方有上车饺子下车面的说法,宫女先送来了一碗面,上面放着煎好的蛋,弘晖在祖母和额娘的注视下就拿了筷子,把蛋夹起来用手虚托着防止滴下汤汁喂给站在一边的丫丫。
百岁看到了嚷嚷着冲过来,这一年来大家守孝,宫里没一点荤腥,百岁别看身份尊贵,他记忆里最好吃的就是蛋,他看到了也想吃。丫丫回头看了一眼弟弟,弘晖就说:“你先咬一口。”丫丫刚咬了一口,百岁冲过来对着丫丫挥拳打起来,下面的人赶紧把姐弟两个拉开。弘晖惊呆了,一个煎蛋丫丫又不能一口吃了,百岁就霸道到这地步!
他把筷子扔到托盘上,从皇后的怀里一把扯出百岁,摁在腿上发狠打了几十巴掌。乌雅氏看了呵斥了几句,发现弘晖还在打,赶紧拉弘晖,弘晖甩开乌雅氏把百岁夹在腋下出去了,出了大门走到后湖边上摁着他趴在栏杆上又打了一顿,让他跪在湖边。弘晖看他一边哭一边说为什么打他,间或问他:“还敢不敢了?”
百岁头一次被打,发现这时候旁边围了一圈人,愣是没一个人敢替自己说话,陌生的阿玛形象在他心目里建立起来。哭哭啼啼的说:“不敢了。”
旁边乌雅氏跟前的管事太监小声说:“大阿哥,要不给小爷送一个蒲团来,这大冷天天地上凉……”
弘晖管教孩子呢,瞪了他一眼,这太监赶紧退下去,这下现场更安静了。
这时候二哈摇着尾巴跑来,二哈出现的地方不远处必有雍正,因此百岁扯开嗓子大喊:“玛法,玛法,屁屁痛!”
雍正听见了着急地小跑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换成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踱步到了他们父子旁边,跟苏培盛说:“搬两个马扎来,分给大阿哥一个。”
百岁要爬起来到祖父怀里撒娇,被弘晖一把扯回去摁下接着跪。
百岁这下傻眼了,连玛法都救不了他了,呜呜呜地哭起来,希望靠哭声把祖母和额娘哭来,以往他一哭,一群人围着哄,祖母还不让他哭,说是脸会哭皴裂。
这会扯着嗓子嚎了半天,玛法和阿玛看着他,祖母和额娘也没来。他瘪着嘴,看看玛法和阿玛,结果玛法和阿玛开始说话了。百岁彻底接受了现实,忍着屁股痛不敢再闹。
雍正和弘晖说起江南,从江南说到养廉银子,雍正就说:“朕觉得养廉银这法子可用,不说朝廷上各处的议论,朕担心老八在背后使坏。”
弘晖说:“您既然担心,不如把八叔羁押起来,有事发生就应该早处理,”他转头看看百岁,就说:“若是不早点有作为,姑息下去,将来必出祸害。”
雍正在这件事上显得犹豫不决,他觉得老八身边还有很多势力没铲除干净,觉得把老八身边的人铲除干净了他才好动手。
弘晖就说:“这一年过去,你瞧着八叔的势力如何?那些铁了心跟他的人还在,但是墙头草大部分撤了,别看昔日八爷党的名声还有,但是已经日暮西山,早不复当年。
跟着他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有的文人是觉得他礼贤下士,这些人实际上更在乎自己的名声,如萧永藻、高成龄这些人骨子里还是想青史留名。
比如这次高成龄上书提出养廉银子,您就该跳出党争看这事儿,您只管奖励高成龄,把首倡养廉银子的名声留给他,让人在他的家乡磨石勒记。
就是回头再处理他,不抹掉他的功绩也够了,此人不会有任何的怨言,他的亲朋好友也不会有怨言。他自己还觉得自己忠心了八叔,在史书上留下了名声,一辈子过到这份上,就是立即去死也值了。
另外有一些贪官和勋贵围着八叔,这些人求财。眼看着八叔没机会登上大宝,身边的钱袋子也一个个丢了,以利聚之,利尽则散。这些人如今流着哈喇子想抱两位姑妈的大腿呢,九姑妈那里自然不会搭理他们,不如放出消息,就说十一姑妈组建钱庄,有意邀请人入股,到时候就是放出去十分之一的股份也没什么,一旦钱庄真的做起来了,这命脉不能让一伙人掌握,换句话说,到时候必要拆分钱庄或者是另起炉灶。
把这些人一点点剔除了,八叔还剩下什么?”
儿子说得很对,雍正心动了。他说:“兹事体大,朕要仔细琢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