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阳不敢说,怕舅舅伤心,这也是一只养了很多年的狗子了,都已经养出感情了。
雍正看着农田说:“朕昨日忽然梦到了少年时候,醒来发现朕办了一件糊涂事。”
“哦?您梦到什么了?”
“梦到什么不重要,梦到了你舅妈年轻的时候。”
弘阳咧嘴笑起来。
雍正则说:“其实早年朕不喜欢她,现在也没喜欢到哪儿去,只不过是做夫妻久了,也就释怀了。早年你祖母和今日的李氏一样想要个出身好的媳妇,你玛法要照顾老臣,最终是你玛法做主把你舅妈配给朕,不能说她不好,她很好,就是朕心里不舒坦。千好万好不是朕喜欢的那种人。”
弘阳问:“这和您说糊涂事有关系吗?”
“有啊,朕自己当年心里憋屈,醒来想到朕今日做的事儿和你玛法一样。给你看好了媳妇,觉得她家世好教养好挑不出毛病来,就忽略你。你觉得她好她才好,她就是再好,别人都夸她,将来你心里还是意难平。朕上午想了一上午,觉得这会退婚还来得及。”
弘阳没想到舅舅居然这么说。
他想了想:“没必要退婚啊!我都不知道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就是退婚了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就是找到了,不合适,惹得朝廷里家里沸反盈天终究不美,所以还是算了。
他就说:“舅舅,其实有时候合适就行,没必要找最好的,这是人,又不是个物件,找到了如果生活得好倒也罢了,还能称呼一句情真意切,最后相处的不好生出怨愤最终每个人都落得面目全非的下场。以前玛法说咱们家的人要以江山为重,儿女情长是要不得的,譬如太宗和世祖……恕罪。”
“罢了罢了,祖宗做过还不许说了?太宗皇帝扔下几十万将士在前线飞马回去看望宸妃这事儿谁不知道?更别提世祖闹着废后。朕就是觉得委屈了你。”
然后这舅舅还办了一件事,给弘阳光安排了两个貌美的侍妾,这就是跟着康熙学来的,也是皇子们的惯例,连弘昐和弘昀都有。
如今正是春季,不冷不热的季节,除了这些宗室子弟要娶妻外,楠楠也到了出嫁的时候。
这次因为弘晖带着全家四口南巡,送秀楠出嫁的事儿就落到了弘时身上,除了弘时还有十五阿哥这个长辈。
十三建议让十二去,但是雍正第一反应是让老五阿哥去,但是这老哥哥一身肥肉,年纪也大了,远涉草原实在是辛苦,就打算十五十六十七这三个人中去一个,压根没想起十二来。这会都通知下去了,为了不驳十三的面子,让十二跟了去,毕竟两位皇叔送公主出嫁更隆重一些。
皇后先是把选秀的事儿办好,接着又把儿子一家送出去,这又马不停蹄地准备送公主出嫁。
给楠楠准备的东西很多,宋氏抓着这次机会什么好东西都要塞到女儿的嫁妆里,皇后也由着她,让人带她去仓库里,看上什么拿什么。
楠楠则没看上那些金银珠宝,她找雍正要的陪嫁是火铳和火炮。
雍正就说:“这些东西好说,但是里面的弹丸就先给你一年的,这玩意不能长时间放着,放得久了就没用了,你每年回来请安,给你捎带走一些。”
楠楠知道他要把弹药攥在手里,万一蒙古要反,弹药只够一场大战。换句话说,有人敢在楠楠跟前无礼,她就能用这些弹药教训对方怎么做人。
父女两个达成一致,因此火器营淘汰下来、保养还不错的一些火器给秀楠当嫁妆了。
因此秀楠出京城的时候,带着珠宝和火器招摇着进了草原。
送走了出嫁的秀楠,宫里就没大事儿了,各处也就安静了下来。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热,但是在北方,也就是中午这会热起来,别的时候不会太热。
海棠如往年一样先巡视各民族杂居的几处大城,再检查各种库房,清点存银和武库,再看各处存粮。
几年没来,这里的变化很大,但是某些势力也在抬头,比如说宗教和父权。海棠把还要询问此处的官员,考察他们摊丁入亩的情况,因此是早出晚归。
而扎拉丰阿就因为在王府里无所事事,就带着人去草原上打猎,不到半个月把一张脸晒黑了。
但是也有些收获,带回来了几只野兔子,还说遇到了长得像二哈的狼。他很高兴地说狼的尾巴是垂下来的,二哈的尾巴摇得跟风车一样。
他在草原上也看到了藏獒,虽然毛色和盐宝的不一样,看着也没盐宝机灵,个头也没盐宝那么大,但是是藏獒啊!
他回来找海棠商量:“要不然咱们再养一只狗?”
海棠摇头,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养狗了。
再次踏入草原,她发现时间可真是无情。早年包嬷嬷做饭,抱残守缺陪着她练习枪,王府里还有个油滑很想敛财的杜富贵。然而现在这些人都没了,连傲霜斗雪都年纪大想着找徒弟传承武艺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扎拉丰阿看得出来她很难受,想着回去后自己养只小狗,让格格闲着没事儿了抱一抱,也算是聊以安慰。
海棠这次除了巡视西北外,还有就是去甘肃等地查看开垦荒地等事儿,因此在青海这里安排了心腹,再在民间放置了眼线盯着各处银库粮库之后去巡视了天山南北,回来查看甘肃。在甘肃停留之后要去木兰主持今年的练兵。
这中间她和雍正的书信不断,在不停地交流西北的事情。
时间到了夏天,西郊也很热,二哈泡在福海里面不出来,就把狗头漂浮在水面上,全身泡在湖水里。有一次把路过的弘昼给吓了一跳,弘昼当时就抡起一块砖头砸过去,没砸到二哈倒是把自己送到亲爹跟前被罚着写了三天的检讨,打那之后弘昼放话他要躲着二哈。
弘昼之所以写了三天的检讨是因为他还逃学了,他逃学这事儿又牵扯出了弘历,哥俩一起被骂。
然而弘历被骂了一遍后就跟雍正说:“儿子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儿子想来想去,觉得跟着您办差就是事事躬行,您看二姐姐出嫁了,没人给您收拾桌面,儿子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跟着您学办差的时候,皇阿玛,您教教儿子啊!”
他的这点小心事在场的人都是知道的,老六阿哥这个时候挺感慨的,遥想自己当年也没有这么大大方方地跟老爷子要过差事,就算有什么企图,也是层层铺垫步步递进,可没有直接开口就说的。别说自己了,这些兄弟们哪个不是这样?如今这下一代倒是比上一代手段粗糙得多了。问题是这小子要的这个差事还相当重要,他就忍不住去看四哥。
雍正心花怒放了,虽然弘历这个孩子在他心目当中比不上弘晖和弘阳,但是也是自己的亲儿子,自家的崽如此大大方方地跟老子提要求,在雍正看来这是父子亲密的表现。
他就说:“你有这个想法也是好的,人就该上进,不上进跟一条咸鱼相比有什么区别?你大哥都是跟着你姑妈当差打下手才慢慢出来独当一面,既然是你开口提了,朕就准了。”
弘历瞬间喜形于色,高兴地谢了雍正。
老六阿哥和十三阿哥两人对视一眼,这真是皇帝不一样了,讨皇帝欢心的办法也不一样了。
旁边的弘昼看得眼珠子都瞪大了,不是,你跟我不是一起来这里挨骂的吗?大家都逃课了,为什么我挨骂你却得了个差事?
弘昼甚是在想:大哥四哥,你们快回来啊,有人趁着你们两个不在家的时候偷家了!
第544章 织羽翼
弘晖要南巡的地方其实在湖广一带,他这次出行是给去年的钱庄重组收尾。作为过渡的“国兴”钱庄已经开始运作,这里面总号和分号的掌柜以及账房有七成是进出口商行的人,剩下的三成是以前在各个倒闭商号中做过事的人。
预计着国兴钱庄运行十年,十年后过渡到设计中的模式,随后就会进行一系列的改革。因此弘晖去湖广一代除了盯紧了钱庄就是观察湖广一代各处的工农商业,看看当地的营商环境。
他这次把妻儿带上日常就借住在大户人家的民居里,每到一处就住半个月左右。和康熙南巡的规模以及排场相比不能同日而语,自然也没宣扬,不会出现很多乡绅来拜的场景。加上他可以低调,就是有人听说了找来,他也已经离开到下一处地方了。
丫丫的年纪大了,知道这是出来了,但是百岁的年纪不大,他印象里从祖母身边搬出来后就在不停地搬家,与外面接触得多了,他稀里糊涂地意识到自家穷了。
吃饭的时候他问费莫氏:“额娘,咱们是不是在逃荒啊?”
这次吃饭只有费莫氏和百岁在家,丫丫打扮成个男孩跟着弘晖出去赴宴了。费莫氏没想到儿子会这么问,就很纳闷地问:“怎么这么问啊?你是哪儿听来的逃荒?”她印象里没人在百岁耳边说这些啊!
“跟着阿玛听来的,说,说没吃没住,被人家赶着到处走,就是逃荒。逃荒可苦了。”他看看这房子,外面再好的房子也没有圆明园的高大干净,而且圆明园的房子很多是新建的,虽然素净,但是各处都是新的,和外面不一样,他小小的年纪里模糊的圆明园和现实里低矮的旧房子做对比,还不停地被人家赶走搬家,觉得就是逃荒。
除了住宿,连吃的也不好了,低头看看饭菜,没以前的好吃了。
费莫氏哭笑不得:“没有,咱们是跟着你阿玛出来办差呢,等天冷了再回去,是不是想太太和祖母了?”
“嗯,还想玛法和哈哈。”
“回去就能看到了,乖,吃吧。”
晚上弘晖回来,费莫氏把拧干的毛巾递给他,就说:“今儿百岁问我咱们是不是逃荒了,我就觉得这孩子是长大了。”
弘晖擦着脸问:“他还知道逃荒啊?”
“是啊,我心里也觉得新奇着呢。”
弘晖就去看百岁,百岁坐在榻上玩儿,看到弘晖赶紧站起来,规规矩矩的请安,表现的十分懂事。弘晖就觉得有时候孩子是需要揍的,不揍没法教孩子!看来还是离开溺爱的环境有用。
就问:“玩着呢?今儿跟着额娘学背诗了吗?”
“背了。”百岁说着把手放在背后,开始给弘晖背诗。
检察完儿子的学习,又陪着他玩了一会,天黑了弘晖挑灯写信,他估摸着今年秋季回不去了,会尽量赶在十一月底弘阳成亲前回去。随后在信上写了自己对两湖百姓的看法,真的是民生多艰,他打算带着妻儿去一趟云南,再去广西,最后坐船沿海岸线北上,在广州看看通商口岸,再去福建水军衙门看看,最后到达山东,坐火车入京。
写完后,想了想又把百岁觉得跟父母逃荒的趣事写了出来,随后检查了一下,厚厚地封装了让人送出去。
信送到京城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雍正对弘晖的安排基本是认可的,对他在两湖的看法上也是赞同的。百姓日子过得艰难,民间土地兼并严重,除了朝廷的赋税,地主和乡绅们也在盘剥,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十分之七要被夺走,剩下的三成才用于养家。
所以农闲做工对于百姓而言非常重要,如果有地方管吃管饭每日再给几个钱,对于百姓来说这是真是碰上大好事了。
至于弘晖说他要去广州口岸再检察南库的事情,雍正立即写信阻止他去。
弘晖能去别的地方,但是广州一带最好别去,因为那里盘踞着大量天地会成员,弘晖拖家带口不好脱身,更是一个隐形太子,他一旦出事儿,对于雍正和这个朝廷而言打击巨大。
因此雍正的信被快马加鞭送往弘晖手中。
雍正这边回复了弘晖的信,接着就是海棠的信,海棠写这封信的时候就在天山南北,随信送来一串羊脂玉手持念珠。
雍正拿着念珠很感慨地说:“早年孝庄文皇后赏赐过朕一串念珠,后来汗阿玛也赏赐过朕一串念珠,这两串念珠一直在朕身边。如今妹妹送来一串,将来朕要是下去侍奉祖宗,这三串念珠就放在朕的梓宫里面,朕也一并带下去。”
十三阿哥觉得他现在说这个并非吉兆,就劝他:“这种话日后还是不要说出口,恐一语成谶。”
和康熙那种表面上不信,实际上很纠结自己寿命的人相比,雍正就实在的多,他真的想多活几年,于是立即说:“这话说得是,听你的,日后朕不说这些不吉利的了。”
此时雍正把海棠的信放下,让弘历收好这两封信,把自己写的《朋党论》拿给十三阿哥看。
这篇文章就是在讨伐以八阿哥为首的八爷党,十三阿哥低头看了,从结党对朝廷的危害说起,着重举例说明了结党这种事儿没一丝的好处,违背了君臣之道,从历史上几次大的结党之事来说给天下造成了很多不可挽回的损失。雍正在文章里抨击了结党,警告后来者不能结党为祸。
这篇文章实际上提供了个处理八爷党的理论依据,这篇文章只要发出去,下一步就是要以摧枯拉朽一般的手段处理八爷党,把八阿哥在这朝堂上最后一丝影响给消除干净。
现如今对着弘旺穷追猛打的两股势力,一股是以弘皙为首,这股子人就是想要吞噬了八爷党的力量。另一股就是弘昉,弘昉的目的是让红旺倒霉,能处死最好,死不了也要流放。
这两股力量目标明确,经过了这半年的接触和私下勾兑,在暗中结成同盟。弘旺现在就如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船,已经被风浪打击得快要散架了。
而在宗人府大牢里面的八阿哥身体不好,老五阿哥来报,说他忧心重,日日失眠,而且肺部疾病已经到了不可逆的地步,剩下的命数不多了。换句话说八阿哥在苟延残喘罢了。
为了进一步打击八阿哥的势力,分化瓦解宗室,或者说为了减轻国库压力,让庞大的宗室人口有谋生的能力,他准备扩大宗学和八旗学堂,日后就要让这些人出去谋生。
所有适龄的宗室子女都要上学,男女宗学分开,每处宗学让一位亲王坐镇,下面分管各种教学的有贝勒贝子,这几处学校的师资力量都是千挑万选。
雍正不仅规定了要学什么,还规定了如何考试,如果考试成绩不好的,连着几次都是倒数的,日后宗室待遇都给取消了。
至于庞大的八旗,每旗最少两所学校,目前全部是男孩入学。和宗学不一样的是,这些旗学不是免费的,父母是要给孩子交学费的。但是为了避免有些贫苦人家没钱给孩子交学费,雍正开放官田给这些人耕种,会对一些贫苦的八旗子弟予以免除费用。
这里面也有严格的考试制度,这些孩子的成绩日后跟毕业了分配差事有关,因此有些早熟的孩子学起来很用功。
根据海棠在折子里的提议,在北方几省已经开设一种特殊的学堂,这种学堂占地面积不大,针对的是农村的男女少年和青年,用一些淘汰下来的织机教给他们如何操作。
海棠认为,纺织业是所有工业化的开端,能吸纳大量的人口,能很快形成规模,能促进原始积累。
因此这些人一部分进入察哈尔等地对羊毛进行精加工,一部分留在本地依托着北方的棉花产量加工棉布。
棉布的印染、运输、售卖等各个环节又会吸纳一部分人手,对农闲时候收拢安置讨饭的百姓有极大的帮助作用。
为了这件事,雍正特意招河南布政使田文镜进京。
田文镜进园子觐见的时候,弘历侍奉在雍正身边,对着田文镜这老头上下打量。
田文镜本人出身汉军正蓝旗,康熙一十一年他正好一十一岁,出来做官。但是一直做到康熙五十年前后也就是个州官而已,唯一拿得出手的履历就是康熙末年做了侍读学士,这时候已经是一把年纪了。随着雍正继位,田文镜的好日子来了,先是做山西布政使,又去河南做河南不布政使。因为在外地多年,对民间很了解,加上做官清廉,所以雍正对他的印象极好。
但是在弘历看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要是真有本事怎么在康熙朝做官几十年没混出头来?因此就对田文镜轻视起来。
君臣相见,雍正对田文镜很客气,两人聊起了今年施行的火耗归公和养廉银制度。
田文镜就说:“这两项都是德政,奴才在河南大力推广,不过因为时间短,或者是在风头上,各处都相安无事。下面的人贪婪成性,只怕将来上面看得不严了,他们又有了别的手段。”
田文镜这话说得也是实话,对于贪官来说总能找到贪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