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谈判僵持不下的时候自己退一步的台阶,但是目前来看,这些亲戚都是一群草包,在他跟前不值得让人退一步,只要强硬到底就行了。
雍正的心情很好,打算拉着弟弟妹妹们陪着老额娘吃顿饭,但是乌雅氏这会脑袋都是晕的,看到大儿子神清气爽,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只斗鸡,生来好斗!这要是斗不赢才是邪门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乌雅氏给海棠夹菜,问她:“这事儿你怎么看啊?”
海棠正端着杯子喝水,笑着说:“您怎么问这个?您这问题太大了,您让我怎么回答?”
乌雅氏问:“你说这些王府能赚钱吗?”
海棠点头:“能啊!要是手握资源和本钱再赚不到钱才是一群脓包呢,我不担心他们赚不到钱,我担心他们守不住钱。”
老六阿哥问:“这是怎么说?”
海棠说:“这钱就是水,拿天下的江河湖泊举例子,黄河扬子江从西边源源不断地流入大海,途经各处,有的水流进了千家万户,有的水流进的各大湖泊,可是当年波撼岳阳城的云梦泽都小了那么多,水去哪儿了?换成钱,国库和咱们各个王府都是湖泊,但是有的湖泊就容易被人偷水,换句话说,被人骗钱。毕竟来钱快就三个途径,贸易、诈骗、掠夺。
做贸易辛苦,想掠夺必然是有实力有势力,省力来钱快风险小的就是诈骗了,总有那么几个胆大包天的人来哄他们,哄走一笔钱只要能跑掉就是赚的,哪怕是没哄走一笔钱,去王府里面骗吃骗喝也够了。”
弘晖刚想说一句不能吧,转头一想,前些年就有一对双胞胎道士骗到了玛法跟前,这天下无奇不有,说不定真的就有人打这些王府的主意呢。
雍正就说:“所以朕要把税收过来,这钱进了国库总比进骗子的口袋强。”
宗室诸王和贝勒贝子们出去,在各家的马车前告辞,约定初四大家一起商量大事。因为初二和初三要招待亲戚,这两天是外嫁女回娘家走亲戚的日子,大家都没空。
海棠她们姐妹约着初三来宫里给乌雅氏请安,因为今年初二英儿和福彭要去桂枝家里走亲戚,桂枝走不开,只能初三来。吃完饭大家散了,弘阳陪着海棠回家,刚进门就看到安康穿着新衣服在屋子里蹦蹦跳跳,看到海棠他们回来,安康跑过去抱着海棠的腿让她看自己的新衣服。
小姑娘打扮得跟个红包一样,衣服边用兔毛镶边,领子上还有两个白色的毛球球,显得特别可爱。
海棠就夸她衣服好看,从进门一直夸到坐下,然后从侍女的手里接过一串用红绳编制的钱串,这是特意让宝泉局铸造的金币,黄澄澄的雍正通宝。
“给你的压岁钱。”
“谢谢祖母玛法。”小姑娘伸手来接,然而钱币太重,啪叽砸在了脚面上,小姑娘忍不住掉了泪珠。扎拉丰阿赶紧抱着哄,搂着又拍又抱,这才把小姑娘哄住了。
大年初一在这种鸡飞狗跳中过去了。
初二这一天,虽然是外嫁女回娘家,但是吃完饭,这些外嫁的郡主们也会去其他叔叔家坐一坐,留下礼物说一会儿话。
初二下午海棠就在家见了很多侄女,还有其他铁帽子王府的出嫁格格们来坐了一会。
雅尔江阿的女儿也来拜年,正是去年出嫁的和硕格格。他们夫妻来了之后,雅尔江阿的女儿说:“今儿我阿玛说过年想您去王府看戏,您也知道我们养了一班小戏,初四您可要一定去啊!”
雅尔江阿的家的戏班子水平很高,海棠是知道的,就说:“必然是要去的,不仅我去,我们全家都去。”
雅尔江阿的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去了不说点什么是过不去这个坎的。
雅尔江阿在初二初三这两天频繁请人吃饭,请的都是一些铁帽子王和一些小旗主,眼看着颇有一种遍撒英雄帖邀请大家来会盟的模样。
这气派就是老三阿哥羡慕的,无奈雅尔江阿没请他,让他在家里破防,抱怨雅尔江阿短诗,就跟袁绍一样,嫉贤妒能,早晚是冢中枯骨!
雅尔江阿在家里请人吃饭,大家都是先感慨一下雍正此人刻薄寡恩,再感慨一下这兄弟姐妹几个心眼多!
收税这事儿不信海棠没想到,她就是不说!
而且大家把雍正想得太好了,知道这人抠门,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抠门!
在吐槽他们兄弟姐妹的时候,雅尔江阿也没闲着,把大家能想到的都收集了起来,到时候准备拿新收集的信息和雍正二次谈判。
海棠初四早早到了简王府,准备在他们家前院看戏。
雅尔江阿夫妻两个带着孩子们接出来,把月娥母子三个迎到了后院,雅尔江阿父子陪着海棠和扎拉丰阿弘阳在戏台子下坐着。此时来宾不多,戏班子还在后台忙着,整个前院显得很冷清。
雅尔江阿就主动说起和皇帝换好处的事儿来,埋怨海棠不大气,身为宗室王居然不帮着大家。
他带着怨气说:“……你倒是替你哥哥着想,可是你也该替家里的孩子们想想!将来这些孩子吃什么喝什么?”
海棠说:“如果孩子没教好,还不如外面的贩夫走卒有见识,你给他们留下金山银山照样守不住。脑子有多聪明就能开创多少家业,相反,脑子里面全是浆糊,全家只能跟着吃糠喝稀。着急给他们留家业不如好好教他们。”
雅尔江阿说:“你这话哥哥信,哥哥是个守成的家主,你是个开创的家主,你说这话再看看你的功劳,不信也要信。可是妹子啊,能有开创之功的有几个,都是守成的多,如今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再说别的也晚了,现在就是多给他们留点儿钱财,哪怕将来败家也败得时间长一点儿不是。”
她都这么说了,海棠无话可说。
海棠换了个话题:“依着现在的形势来看,这个权咱们是交也要交,不交也要交,没有咱们回旋的余地。”
雅尔江阿点头,这话说得很对,这权力是必须交的,这是大家都能达成共识的事情。
海棠接着说:“现在有两个问题,那就是你想得到什么和大家想得到什么?叫我说你顾住自己就够了,这么多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众口难调,你做他们的头儿,想要得到一些大家都认可的东西很难很难。”
海棠觉得雅尔江阿做这只出头鸟很不明智,因为在皇帝和宗室之间很难找到一个平衡点,很难有同时让两方心服口服的条件。
雅尔江阿当然知道,他还知道海棠这人善于用阳谋,这话的目的除了我自己好,就是分化整个宗室,让大家成一盘散沙。
此人很少用阴谋,最爱摆在大家跟前两条路,两条路的后果都让大家看到,利用人的趋利避害让大家走上她给大家选的那条路上。
雅尔江阿说:“妹妹年纪越大越是爱玩弄人心。可是这事儿我不出头谁出头?指望你三哥?他差得远。今日我不带着大家出头,将来你四哥随意揉搓咱们。妹妹,你虽然是你四哥的妹妹,可也是咱们铁帽子王中的一位!你这屁股可不能坐歪了啊!”
知道反抗不过,但是大家也不是一团胶泥没脾气,也要让老四知道大家不是好惹的!
海棠就说:“既然这样,咱们就说道说道,税是必须交的,无论是谁都要交税。咱们有今日靠的就是宗室,没了这层身份出去之后谁还敬着你们是个爷。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想接着赚钱做个爷,就要维护这锦绣江山,想要维护这锦绣江山就要缴税,没税哪儿来的军饷,没税谁给百官发俸禄,没税这还是一个朝廷吗?税是要交的!”
雅尔江阿听完叹口气:“这税太重了,这几天哥哥也不是只顾着吃吃喝喝,哥哥听说了,弘晖给你四哥出主意,说要分段收税,赚得越多交的越多。”
海棠看他不着急,就知道他有应对办法了,问:“肯定有人给你出主意了,你们想怎么应对?”
“什么叫我们?是咱们!咱们就多开几家商行就行了,别的不好说,谁家没几个忠心的奴才,你说是吧。”
明白了,这是代持避税。
海棠问:“这是谁给你们出的主意?”
雅尔江阿笑着说:“这可不能说,看来妹妹知道这办法,哥哥一说你就明白了,你觉得如何?”
海棠点头:“有用。”
这办法真的有用,这聪明人宗室少有,按道理说想出这法子的人早就能出头了,既然匿名不说,其身份对于别人而言是秘密,海棠一想就能想出来。
看来晚上要给这几个孩子留功课了,人家出矛,就看这些人怎么出盾。
第620章 论豪夺
雅尔江阿听说代持这一招有用,就开始把别的办法抖出来,总之为了省下要交的税钱,这些人真是想了很多办法。
海棠说:“你为了省下那点税,有没有想过有人冲着这办法坑你。你先别说奴才忠心,就是再忠心也有笨的时候,有的时候确实是好心办坏事,到时候你想追回这产业废的工夫太多,甚至是追不回来。叫我说,你们家这么多旁支,你不如直接让旁支代持。”
雅尔江阿想说谁敢坑他,但是转眼一想,过上上百年,万一和皇室的关系远了,自家后人追索起来被皇家落井下石怎么办?退一步说,如果挖自家墙角的不是草民,而是外戚和宗室近支呢?
名义上这产业不是自家的,就是说破天去就不是自家的!到时候拼势力拼不过人家怎么办?
“妹妹你这话说得对。”就是看惯了巧取豪夺,他太清楚被夺的时候是求告无门是什么样的境地,就该早做准备。如果有外戚敢夺到宗室头上,宗人府想装死都不行,必要给个说法。但是夺了草民的产业夺就夺了,关宗人府什么事儿!
这并非不可能的,当初隆科多就看不上宗室,别说普通的贝子将军们了,就是一般王府他都不看在眼里,所以有些事儿要提前准备。
他这时候悄悄地跟海棠说:“哥哥就觉得咱们是油锅里的鱼,知道自己要下油锅,但是心里还是不乐意就这么被炸了,还努力扑腾一下,就盼着扑腾出来的油星子能把旁边吃咱们鱼肉的人给烫伤了。可是现在想明白了,厨子也不过是白挨了油星子,贵人谁进厨房啊!谁的夹袋里面没几个见不得人的人出面替主子干脏事儿。咱们鱼肉了下面的奴才,转头又成了人家嘴里的鱼肉,这大约是众生平等吧。”
海棠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只是感慨自己上辈子不是学哲学的,这辈子也没参透,所以在这方面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这一会来的客人也多了起来,大家热热闹闹地打招呼,不少人找海棠抱怨缴税的事儿,让海棠说这都是白抱怨了,内务都缴税,别说其他人了。再说自己老老实实缴税很多年了,自己说过什么了吗?
这场聚会算是不欢而散,海棠表明了和哥哥同进退,散场的时候都没人主动来请海棠聚一聚,海棠也不喜欢,有这么多兄弟们,各家去一趟吃一顿就能把这个新年假期给过完。
晚上她把弘晖叫来,弘晖来的时候把一些进贡的食材带了来。
他跟来迎接的弘阳说:“今儿哥哥进宫了,这是祖母让拿来给姑妈和你家两个孩子尝尝的。”
弘阳笑着说:“明儿弟弟就去谢恩,我们家百寿年纪小吃不了,弟弟就替他领祖母的孝心了。”
弘晖笑着推了他一下,说道:“你知道弘杲家的小子小名叫什么?”
弘阳想了想:“舅舅起名字左右不过那几个好字,叫百载?”
“百年!都是一个意思,盼着他们小兄弟长命百岁。”
哥俩说笑着到了海棠的书房外面,海棠把今日和雅尔江阿了解到的都默写了出来。旁边莹莹一边磨墨一边看,听到外面有动静,她把墨锭放下去门口开门。
门外弘阳和弘晖进来,弘晖问莹莹:“今儿简王家的戏好看吗?”
“还行,看得出来他家的戏班子是下了苦功夫的,今儿后院孩子多,上演了一出大闹天宫,里面的猴子耍得好,那兵器抛到天上单手接住,赢得满堂喝彩。”
弘晖就说:“要知道这样就把我们家那二个小祖宗送去一起看,今儿宫里唱的太平戏没意思,这二小东西看着看着睡着了。”
说着到了海棠跟前请安,海棠把纸拿起来递给了弘晖。
“看看,天底下脑袋好用的人多的是,现如今律法还没有颁布,但是已经有不少法子钻漏洞了。这可真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弘晖看了一下,这里面除了有代持之外,还有各种眼花缭乱的操作。
他忍不住笑出来:“这群人啊,想这个法子太早了!皇阿玛给他们五十年时间,这五十年里面他们是赚是赔?如果赚钱了,到时候想这些招数还说的过去,如果属于不赚不赔呢?还费这劲干吗?如果很倒霉赔的裤衩子都没了,更不用跟着掺和。”
他把这些放在了莹莹和弘阳跟前,小声跟海棠说:“收税这种事儿,一向是宜粗不宜细,如果真的像皇阿玛那样一个子都不许少,反而恶化市场,相反松松手,让市面上繁荣,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也够国库用了。”
海棠明白他的意思,税收那么多,这些大头和这些大商家反复拉扯,能收就收,但是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收税,比这些大头收得还要多。但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还是要天天念叨缴税,让他们晚一点想到朝廷正经要收的是什么税。
海棠立即明白,他要收的类似是消费税。
海棠问:“你和你皇阿玛说这事儿了吗?”
“这几天说了,但是他老人家转不过来弯儿,非要和这些人吵嚷,我说五十年后别说他老人家了,就是我都不一定还在,但是他还是很坚持,说就是我们父子都不在了,后代皇帝也不能少收了这些人的税。”
这风格很四哥啊!
海棠叹口气,就说:“再说吧,我说句不好听的,五十年后你就是活着也成老朽了,这事儿也真的没精力管了。不过收税不是为了针对他们,而是对天下都这样,大家一视同仁,他们能想到的法子别人也能想到,你要未雨绸缪。”
“是,我现在有了些幕僚,也有些对此很有见解老先生,他们回去过年去了,回头他们回来了,我请弟弟妹妹们一起去听听他们的见解。”
弘阳和莹莹连连点头。
至于这些亲戚们,弘晖也有办法,他跟海棠说:“这些人也不是铁板一块,自然要各个击破,我最近和几位叔叔兄弟走得近,回头我们一起来给您请安,大家一起坐着说说话。”
海棠点头,弘晖说了看着时间太晚,就主动站起来告辞离开。
弘晖在宗室里面笼络的人弘阳都知道,头一个就是十六阿哥庄亲王允禄,然后就是十七阿哥他们,反正这些人都是皇室近宗,自然是处处向着皇室。他觉得这斗智斗勇也挺有意思,回去后还在想这事儿,想到一些妙处忍不住笑起来。
月娥这些天跟着吃席有些不克化,正捧着山楂水喝,看他乐不可支,就问:“爷怎么看着这么高兴?”
“自然是有高兴的事儿才觉得高兴。你们今儿都聊了些什么?”
月娥叹气:“自然是缴税的事儿,我说咱们家都交了很多年的税了,他们都说咱们家傻,只有避税的,没有主动缴税的,和他们那些人说不通。”她接着问:“咱们家是没这么些烦恼,明儿去二舅舅家,要是二舅妈问起来我怎么回答?是一问二不知还是怎么办?”
“自然是一问二不知啊!二舅舅那人不好说,和他挨得近了容易倒霉,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次日二阿哥在家坐着,左手端着茶壶,右手两只大玉球在手里转着,这模样看着不像是个很有学问的亲王,很像是个摆谱的土财主暴发户。
自从陈布雷离开他后,他也没再编出过书了,那股子温文尔雅像是突然消散,整个人都变得凡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