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中午和乌雅氏一起吃饭的时候,乌雅氏就唉声叹气:“你四哥这个样子让我十分担忧,我这几天瞧着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以前那张脸好歹是白里透红,看着很康健,现在眼下发黑,整个人的脸色发乌,看着很憔悴,提不起精神来。我找太医问了,也问了侍奉他的奴才们,都说这是睡不好。这可怎么办?”
海棠还是祭出时间大法:“你别着急,伤心都是暂时的。过了这一两个月他就恢复如初了。”
“话是这么说,我生的儿子我知道,他这个人重感情,别看嘴上不说,平时做事儿又狠心,但是对自己人那真的是掏心掏肺。这大概是天生的,谁都拦不住,也改变不了,罢了,不说这个了。他昨天来这里向我请安,突然哭起来跟我说,若是上天垂怜他,让咱们都走在他后面,他也不必伤心,这话说得我陷入刀割。”
海棠只能哄着点老太太。
吃饭的时候,苏培盛派人来回话,说皇上要暂时回宫里住,因为葬礼是在王府举行,他觉得回到宫里,比留在园子里距离葬礼更近一些。就算是不能亲临葬礼能靠近一点也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乌雅氏听了,立即说:“传令下面的人咱们也搬回去,慈宁宫里什么都有,也不必收拾东西,直接坐车就走,今天下午必须回到宫里。”
海棠也跟着一起回去。
她回去后,发现家里只有两个小孩子,安康说:“额娘和阿玛早早出去,可晚可晚才回来,就留我和弟弟在家。”
海棠赶紧抱着孩子安慰,安康就钻在祖母的怀里撒娇,而海棠的大孙子百寿什么都不知道,吃饱喝足有人陪着玩儿就笑呵呵的。
没一会月娥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莹莹。
海棠很惊讶,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莹莹说:“十三舅舅没了,我既然知道了就该回来,而且我比别的官员也自由一些,不过还是跟京城申请了才回来的。”
月娥把百寿抱在怀里拍着说:“妹妹一回来就去葬礼上哭十三舅舅,本来想早点去园子里拜见您,听说您陪着太后回京了才多留了一会,我们一起回来了。世子爷要晚点回来,至于阿玛他老人家能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不知道了。”
海棠叹口气,为了让十三阿哥的葬礼规模宏大井然有序,雍正派出了堪称国葬的队伍来操办。
这里面是生瓜蛋子弘昼挂名,具体办事儿的分别是内务府总管十六阿哥,礼部侍郎十二阿哥,宗人府的扎拉丰阿。
这三位又各自带了一群班底,这三人要是单拎出来一个倒还好说,就十二阿哥而言,这是主持过孝惠章皇后和康熙皇帝葬礼的牛人,在这方面久经考验。
另外的两个虽然履历没有十二阿哥这么光鲜,也没单独办过大规模的红白事,但是平时办事儿也没出过错,属于谨慎类型,也都能够尽职尽责。
可是这三个人在一起办事儿宛如三只菜瓜,看起来规模宏大,但是暗地里属于都不肯背锅,做事推三阻四,能偷懒就偷懒。
这就导致事倍功半,最直接的例子就是三人现在家都不回了,但是事情办得左支右绌,处处让人捏一把冷汗。
海棠点头说了句:“知道了,”想了想又说:“我既然来京城了,这几天就和你们一块儿去葬礼上吧。姐弟缘分一场,这是最后相处的机会了,不可不珍惜啊!”
海棠第二天带着儿媳和女儿去了,烧完纸后海棠出来,海棠听到九阿哥大喊:“九妹妹,这里来。”
海棠去了就问:“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没听见九哥喊我胖丫头。”说完给在场的几个哥哥请安,这里还有一个老迈不堪的大哥坐在中间,老五阿哥和老七阿哥坐在他身边,刚才一群老兄弟在这里聊天。
九阿哥就说:“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我喊你胖丫头你脸往哪儿放?这是给你留面子,你还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海棠笑着说:“多谢九哥为我着想。大哥,最近可好?”
老大阿哥点头说:“好,还好,和以前一样,浑身上下不舒服,吃了这么多药都没用,我也不想治了。我本以为是我先走,没想到十三走在我前面了,唉!”
老五阿哥说:“我们刚才还在聊十三弟呢,唉,可惜他这么侠肝义胆的一个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十一阿哥就说:“用得着你来可惜吗?他临走的时候还捞了一个世袭罔替,这么好的事儿被他碰上了,咱们哪怕是把命豁出去也未必能捞得出来。”
十阿哥就说:“十一弟,你和他相处得不多,别人若是落下了个恩封的世袭罔替哥哥我还唾弃一下,但是对十三弟我是服气的。”
老大阿哥叹息一声:“世袭罔替啊!反正哥哥是盼不到了。”他儿子甚至都不是王爵,求都求不到。
十四阿哥这时候走来,跟哥哥弟弟们打完招呼,看到这里坐着的都是亲弟兄,刚说了一句:“今儿都来了,来得挺全的。”
十七阿哥说:“毕竟是头七。”
这时候外面灵堂那边喧哗了起来,大家都在树荫下坐着,距离灵堂还有一段路,几个年纪小的都纷纷跑过去查看出什么事儿了。
海棠和几个弟弟一起跑过去,老大阿哥行动不方便,对着十阿哥说:“老十,你去看看怎么了。”剩下的这几个人老五和老九太胖,老六不在,老七又是腿不方便,老十一瘦得跟麻秆儿似的,就怕把他挤出事儿来,所以只能叫老十了,毕竟那些小的都跑干净了。
老十围观了几眼回去跟老哥哥们说:“三哥来了,他喝了点酒。”
老大阿哥问:“他撒酒疯了?”
“也没有,就是……就是言谈无状。”
老大阿哥说:“我去看看。”他身边的太监赶快扶他起来,老弟兄几个一起去灵堂外面围观。
此时祭奠流程走到了后面,有人大喊:“孝子还礼。”
众多皇子皇孙一起俯身还礼,但是灵堂上的老三阿哥嘻嘻哈哈对着两边的众臣拱手,这姿态不像是来参加葬礼反而像是来参加婚礼的,就差说一句“恭喜恭喜”了。
他拱手后手舞足蹈地要出灵堂,看到一群兄弟们,问道:“兄弟们都来了?”语气轻快。
然而这时候的兄弟们脸色都不好看。
很多官员在交头接耳,有些年纪老的或者是消息广的,已经在向同僚普及当年的剃头事件。老三阿哥和十三阿哥的不和睦就是从敏妃去世开始的,昔日的十三阿哥还是个少年,到如今人都入土了,当年的恩怨留在现在都没解决。
老三阿哥看着兄弟们的脸色,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刚才九阿哥在大庭广众之下还知道喊一声九妹妹,为的是维护妹妹的脸面。今儿老三阿哥在众人跟前把兄弟不和抖搂了出来,难道踩一脚去世的十三阿哥能让他,让兄弟们脸上有光吗?
十九阿哥问:“三哥,你听说过‘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吗?”虽然咱们兄弟不和的事大家都知道,平时也是打生打死,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你能表现得不和睦吗?
老三阿哥皱眉。
然而他事儿都做下了,十六阿哥等人不愿意替他隐瞒,也没法隐瞒,就直接上书告诉了雍正。
一直对这老哥哥不满的雍正一腔邪火没地方发,对这送上门的好机会没放过,下令革除老三阿哥的爵位,全家除弘晟外囚禁于景陵,弘晟关押在宗人府大牢。
第626章 熙春园
雍正对这老哥哥真的忍了很久,看到宗人府的奏报说这老哥哥常常是拖在最后去葬礼,而且在葬礼上言笑无状,忍不住愤怒之下要处理这老哥哥。
偏偏他记性好,老三阿哥从年轻到一把年纪办的这点事儿他都记得,因此愤怒之下开始给老哥哥罗列罪状:
大罪之一:不孝。
这里给他举了三个例子,某年皇父让他去谒陵祭祀祖父世祖章皇帝,官员早早等着他,他拖到中午才去;敬敏皇贵妃薨逝,他服制未满即行剃头;皇父驾崩后要移送梓宫去景陵,让他提前去探路,查看沿途路况,他起初偷懒不去,后来去了草草检查,结果该黄土铺路的地方都没铺;亲爹的事儿上你都这么不尽心,你不是不孝是什么?
大罪之二:党逆。
一废太子的时候他觉得轮到自己做东宫之主,学着老大在家里妄造邪术,拜斗祈禳。和同党陈梦雷密谋,更是四处串联,此事一直到陈梦雷被发配才算是结束。
大罪之三:妄乱。
这还是当初夺嫡的那点事,这里举了个例子:早先二立太子的时候,前廷内大臣更正东宫仪仗,他看到开口谩骂。当时内大臣都很疑惑:没招他惹他,他骂什么呢?
大罪之四:狂悖。
康熙年间,允祉侵帑婪赃,盈千累万。又恣意需索所属,仍复逋欠累累。雍正年间面对催缴,拒不归还,且言语怨愤。
除此之外他们父子还有欺罔不敬、奸邪、恶逆、怨怼不敬、贪黩负恩、背理蔑伦、残忍刻薄、徇私挟诈等罪名。
最终经过各处活动运作,除了世子弘景降爵位为镇国公外,老三父子等人革除爵位开除出宗室。弘晟囚禁于宗人府,妻子儿女交于弘景看管。允祉本人囚禁于景陵永安亭,旗下人口退还本旗,家中资产交给弘景,王府腾退,西郊熙春园以及热河行宫附近的园林一并查封。
老三阿哥被押送往景陵后,荣太妃被接回了畅春园,他的孙子弘景已经没资格奉养太妃,荣太妃回到畅春园后直接大病了一场。
侍奉她的人就来宫里跟乌雅氏说她整日哭,哭孙子都被老三阿哥给连累了!哭自己命苦!
老三阿哥都是做爷爷的人了,下面两代人甚至好几代人都难有翻身的机会。荣太妃想起就哭得肝肠寸断,闹着不吃饭。
乌雅氏也只是叹气,她也没法劝荣太妃,除非是老三阿哥一家回来,不然劝得再多也没用。而且十四这糊涂虫也是常常犯浑,时不时地闹出些事儿来,她自己都没把儿子教明白,也不好去劝荣太妃。
海棠去看望乌雅氏的时候,乌雅氏就说:“我思来想去,觉得你三哥之所以这么糊涂,还在于小时候把他送到外边去养了,就养在内大臣绰尔济家。养到奴才家里,那些奴才就怕阿哥病了夭了,那真是举家侍奉,不能说不尽心,就是太尽心了,不敢劝不敢管,就养出了一副呆性,觉得全天下就该听他的,听不得一句逆耳的话,略微说的不中听就不听,他回来的时候荣太妃就是想教也晚了。”
更何况妃子哪里有资格教阿哥,那时候宫里还有太皇太后,有她老人家盯着妃子们不敢教一个字。
海棠说:“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前面的二公主也是这样,二公主可没养在外面。”
“是啊,是没养在外面,可是当初你汗阿玛这三个亲生的孩子,你大哥三哥都送出去了,她这个唯一在眼皮子下的亲骨肉,难道不宠爱?那真是捧手里怕化了,要星星不给月亮,你汗阿玛有事儿没事把她接到跟前看看抱抱,那是真疼她。
我说句实话,别看你老子也疼你,仔细比起来你小时候差她远了,也就后来你立起来了,才显得你是你老子最得意的闺女。
她年纪不大的时候在宫里遇到了几位贵人,不说打个招呼,还要斥责那些庶母们不给她让路,这话传到你汗阿玛的耳朵,说这才是皇女的款儿,他都这么说了谁还敢跟她争,要不然她做妹妹的怎么就敢欺负大公主。
说起来我都生气,她小时候几次当着我的面儿骂我是奴才秧子,我就想问问她额娘也是包衣奴才,就不是奴才秧子了?这话我当时是不敢说的,我敢说了你老子能立即治我。这位公主真是享福享乐一辈子,全是因为你老子疼她。”
海棠只能拍了拍她的手:“都过去了。”现在总不能去把二公主刨出来吧!
乌雅氏说:“我很早就不和她计较了,自从有你两个哥哥后我就不搭理她了,她再得宠还是要出嫁的,我是一辈子住在这里的。再说了,现在是我儿子当皇帝,这一大笔家业是我孩子的,祭祀的时候我享用香火,她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
“您这么想才是想开了呢。”
乌雅氏说:“唉,谁家都有发愁的事儿,我也顾不得看以前那些人的笑话,你十四弟向来糊涂,我就是睡着了也要睁着一只眼看他,我这日子也不好过。”
海棠说:“他还是知道轻重的,您大可不必这样,再说了,他就是有事儿弘明他们也不会受到牵连,也有人照顾十四弟。”
“他倒霉了子孙是不受牵连,可是孙儿虽然亲,却没儿子亲,我嘴上说疼孙子,可是我心里还是疼你们这几个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孽障,到什么时候我都牵挂你们。”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十四嚷嚷了起来:“额娘,儿子来给您请安了。”
他一只脚跨过门槛又收回去了,过了一会才进来。
乌雅氏问:“刚在做什么又回去了?”
十四说:“儿子从葬礼上来,腰带带白,不好来您跟前,就出去换了一根我四哥的。”
乌雅氏叹口气没说话。
十四就问海棠:“姐,出殡的时候你去吗?”
海棠点头:“我是必去的。”
十四就跟乌雅氏说:“额娘,儿子要带着侄儿先一步去十三哥的坟地,明儿就出发了,今儿特意来跟您说一声。”
乌雅氏点头:“去吧。”随后又问:“是不是快入殓了啊?”
十四点头,小声跟海棠说:“前几天四哥去祭奠十三哥,后来被老三的事儿给恶心了,现在怎么说?他在十三哥入殓的时候还要不要去?”
别看十四刚才去养心殿捞了一根哥哥的腰带用,他就是没那胆子去前面大殿上问,怂恿着海棠帮自己去问问。
乌雅氏一巴掌拍在了小儿子的头上:“你的脑子是榆木疙瘩做的吗?别的事儿不该你说的你闯进去说了,该你说的你又不说,这事儿就该你自己去问啦,拉上你姐姐干什么?”
十四心想还不是因为老四这一段时间喜怒不定嘛,就拿眼神看着海棠,海棠当没接到信号。
十四就和乌雅氏说:“儿子的事其实是个小事儿,刚才我看到侄女的太监在养心殿前面儿跟人说话,想来莹莹也在养心殿。这是让姐姐和莹莹碰个面儿,也没别的意思,毕竟莹莹回来这几天我看她忙忙碌碌,想来与姐姐相处的时间不多。”
这勉强也算是个理由,海棠听到莹莹在这里就想去看看。跟十四说:“我若是去了发现那里没有我闺女,你等着我收拾你吧。”
十四笑着说:“肯定有”!
乌雅氏眼看着海棠要出去,就拉着说:“你别上他的当,我待会儿打发人跟你四哥说一声,让他中午来我跟前吃饭,你闺女要是在这里也跟着来了。”
十四对着老额娘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