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笑着说:“看不出来啊,你小子挺要脸啊!”
“那是,不能被妹妹比下去。”
第669章 投名状
天还不亮,院子是两个小孩子背书的声音,海棠起来后在屋子里热身,秀美就从外面端着托盘进来。
“姑妈,大哥说有本好书,送您看看。”
海棠问:“书?拿来看看。”
她看看这快要烂掉的书皮,再看看名字,眉头拧了起来,翻开看了一会,眉头更皱。
因为这本书上说的都是真的!
老六阿哥家的园子是东西方向的长方形,靠一条中轴线贯穿东西,严格来说他这更像是别院,因为他家院子的布局更像是宗法家族的庭院。
老六阿哥家的园子在畅春园西边,和海棠家离得很近,中间就隔着两三户。海棠从自家出来,沿着门前的路走到裕亲王园子前面的丁字路口向南,过两三家就是老六阿哥家的园子,老六阿哥家的大门对着畅春园的墙。
从大门进去后就是前院,这里是待客用的地方,从前院进入里面,也就是绕过正堂向西就是假山鱼池,占据了很大一块地方,布置得十分幽静,水池上有石板小径,人能在水上行走,也能在假山上攀登。老六阿哥的书房就这里,这也是他闲暇放松的地方。
假山后有个大门,放在传统的宗法家族庭院里,这就是垂花门,隔绝了内院和外院的一道门。这里日夜都有人把守,原因就是防止家里的小孩子从这里溜出去看鱼跌进池子里。
这道门并非垂花门的形制,而是像小城楼一样,面向东的一面写着“迎霞”,面向西的一面写着“送辉”。这四个字都是雍正写的。
进入这门看到的就是一条大路,挨着右边是人造的小溪,溪水很浅,小孩子们喜欢跑去脱了鞋在里面踩水,水深到他们的小腿肚。涓涓细流从外面沿着这人造的小溪流入鱼池,又从鱼池的一端流入到邻居家里。
小溪两边和大道两边遍植花木,树上又有很多鸟窝鸟笼,所以老六阿哥家里花鸟鱼虫都有。
弘晖作为侄儿或许不留意叔叔的爱好,但是作为亲妹妹,海棠怎么会不知道亲哥哥的爱好呢。
这上面对老六阿哥的评价是“性柔,敦厚,惧内。”
性柔敦厚是看得见的,惧内知道的人不多,看来透露消息的人绝对是熟知六哥家事的人啊!
海棠把这本书放在一边接着做拉伸动作,秀丽看姑妈不看了,悄悄地拿来看了,旁边的秀美瞪她几眼,秀丽胆子大,当没看见妹妹的眼神。
等到天亮之后,厨房那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这次出来不仅没带太监也没带侍女,饭菜都是一群侍卫做的。百岁和安康去帮忙,没想到最后百岁能踩着小板凳挥舞大勺,炒出来的菜比侍卫们弄出来的好吃。
大早上每人一大碗米汤半碗青菜炒肉,红昼吃的时候美滋滋的,跟百岁说:“不错不错,没白养你。”
百岁想对着叔叔翻白眼,心想怪不得玛法看不上这叔叔呢,这真是干啥啥不成,吃啥啥没够。然而这是亲叔叔,不能翻白眼,他就微笑起来。
弘昼就想上手撸几下侄儿的小秃瓢,百岁不想给他摸脑袋,就问:“您刚起来啊?有人跟您说昨晚上的事儿了吗?”
“昨晚上?什么事儿?”他睡到了太阳出来才起,昨晚上太热睡了一身臭汗,大早上想洗澡,可是找不到一个给他打水的人,大家都吃饭呢,他就没洗手没脸跟着去端饭。刚和侄儿坐一起,对昨晚上的事儿一问三不知。
百岁说:“昨晚上有几个小贼摸进来偷东西,被海拉察他们抓住了,您想不到是谁?”
弘昼皱眉:“你这意思是咱们认识?”
百岁点头。
“咱们刚来,认识的不过是码头上那群混混,客栈和牙行的人。是码头上的混混?”
“呦,叔叔您知道了?”
“不知道,能想出来啊,牙行和客栈都是做正经生意的,他们比起混混这些人来都体面,能骗用哄怎么会来偷?混混们关在哪儿了?”
“说是在菜窖里面。”
弘昼就赶紧扒饭,等着去收拾那几个混混。
这时候秀美出来,跟弘昼说:“六哥哥,姑妈叫你呢。”
弘昼端着自己的碗进屋子里,屋子里的大圆桌上妹妹和侄女坐一起吃饭,另一边姑妈和大哥挨着。弘晖对弘昼说:“你坐这里,有好书给你看。”
弘昼就一边吃一边看,看了两眼立即把眼睛瞪直了。
秀丽小声说:“前些年玉牒不是被偷了吗?会不会就是和这个有关?”
弘昼听了赶紧点头:“姑妈,有这可能!”
海棠不好应和,这只是猜测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一旦点头,佟家的案子又要翻腾起来,到时候佟家被剥皮抽筋都是轻的。
海棠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波澜,这明显是个大案。若是把有限的人手用在这无限的扯皮里面,并不能办大事儿,反而会耽搁了办案进度。
海棠只能说:“这本书送京城去,请京城配合调查。另外咱们这里就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菜窖里面不是关着几个小贼吗?”
弘晖说:“这都是小人物,遇到的顶大的官儿也就是师爷这样的人,再多的他们就不知道了。”
海棠说:“卒子过河,意在吃帅。用得好了自然有用,你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用。”
弘晖点点头。
吃完饭大家一起去刷碗,只是晚上有油污,怎么洗上面都有一层油?几个侍卫教给两个小孩子:“拿草木灰揉一遍,洗得特干净!您二位别嫌弃,这草木灰干净着呢。”
百岁说:“草木灰还是中药,怎么会嫌弃。”
安康也说:“对啊,我听说叫百草霜,是不是啊百岁哥哥?”
百岁纠正:“锅底灰是百草霜,草木灰就是草木灰。”
两人用草木灰洗碗,再用水冲干净,果然能去油污,高兴地把其他人的碗也如法炮制。
屋子里面海棠他们不洗碗,洗碗是两个小孩子活儿,他们大人在说话,想弄到这样一套书,威胁那师爷是没用的,再偷也不是法子,风险太大,海棠打算让人出面买。
她早年跟着康熙南巡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姓樊的女商人,海棠如今人到中年,那樊氏也步入晚年了,樊氏除了自家生意,也帮海棠打理过王府在江南的产业,后来年纪大了,王府的产业别人接手,她自己的家业分给了四个孩子接手,早年收养了两儿两女,这四个孩子奉养她晚年,如今处于半赋闲的状态。
海棠就想起她来,把侍卫头目之一的海拉察也就是昨日带队抓住小贼的人叫他来吩咐了几句,这人就换了行装去找樊氏。
樊氏看过他的腰牌,确定过他的身份,就把这事儿接了下来。
她本就是富商,在江南也有名气,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这套书的存在,当时就露出想买的意思。
有人问她:“樊夫人有门路直入京城王府,怎么还要这样的书?”
樊氏就叹口气:“不瞒你们,我虽然有几分薄面,但是说到底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也就是在咱们江南属于脸上有光,在贵人跟前什么都不是。我养的那几个孩子属实太老实了,我看着着急,想给他们找个门路,要不然这金山银山光花不进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她说的也是实话,她的养子养女都是老实人,孝顺听话,但是守业勉强还成,想开创难上加难,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也是海拉察找上门后动作利索积极的原因。她想让这几个孩子攀附上勇王府,继续给海棠当差,哪怕不是什么要紧差事,背靠王府没人敢欺负啊!
就因为这是实情,所以大家都信。想买这套书不是有钱就能买的。樊氏准备了五十万两银子,让人把银票放下,放出豪言:“要是不够,还能再加!”
“夫人的家底大家是知道的,然而……”屋子里大家互相飞眼神,樊氏问:“怎么?担心我泄露了?”
有人点头:“所以,在夫人付钱之前,还要交一份小小的投名状。”
投名状?
水浒传里面,想上梁山入伙就要有投名状,杀一人就是投名状!目的就是证明不是官府的卧底,不是和官府里应外合的人。
樊氏怎么不明白这投名状不好交呢?
她笑着问:“我妇道人家,也就了解一点点投名状,想来不会是戏文里说的那样让我去弄个脑袋来献上吧?我妇道人家整日吃斋念佛,可没这胆量。”
屋子里的人笑了,就说:“夫人言重了,咱们是正经商人,今儿聚在一起就是挣钱的,怎么提这打打杀杀的事儿来?打打杀杀怎么挣钱?这投名状不是难为您的,是为了让您证明和咱们是一心的。”
樊氏问:“怎么证明?”
“您和京城勇宪王府有来往,不如说一则王府的秘闻给咱们听听。丑话说到前面,这可不能编啊,京城有办法证实真伪。”
樊氏心头一紧,嘴上说:“还说不是难为我妇道人家,我和王府的管家什么的也就是书信来往,见面的时候不多。”
有人提醒:“夫人,是王府主子的秘闻,可不是管事儿们的。”
“主子们的啊!容我想想,”她还想攀附海棠,怎么可能把海棠的事儿说出来,就说:“我实在不记得勇王府邸的,别的王府的……”
“别的王府的秘闻对于夫人来说能叫投名状吗?夫人,您是真不知道什么叫投名状吗?咱们也不是逼着夫人走上绝路,只要夫人表露出和咱们是一路人就行。”
樊氏一身冷汗,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有人笑呵呵地说:“夫人,不急不急,夫人不如回去考虑两天,您若是想诚心买书,后天中午还来,如果不是诚心的,也不必来了,咱们就当没这回事儿。”
一屋子人都说“是极,是极。”“理应如此”等。
樊氏回到家,对海拉察把这事儿说了。海拉察趁着夜色出了樊家回到何园,把对方索要投名状的事儿说了。
弘晖说:“这群人居然如此缜密,是了,这可是杀头的买卖,不缜密也做不到今天。”
海棠想了想,跟海拉察说:“你回去告诉樊氏,就说勇王有肝痈。不只是勇王有,从圣祖爷到几位老王爷都有,这是皇家一代代传下来的。佐证就是几位皇帝都是暴毙而亡!因为这个病这些贵人受不得气。”
得肝病去世的也就是老七阿哥,但是除了顺治皇帝是因为天花驾崩外,其他皇帝都有暴毙的疑团,实际上皇家遗传疾病在于心肺两处,这种事儿皇室内部人员都讳莫如深,不愿意提及,放出假消息误导人或许能成功。
弘晖立即把这事儿给完善了,让海拉察复述了一遍,海拉察又让樊氏背了几遍。
樊氏如约相见,先是说了些不重要的,比如扎拉丰阿和董鄂家关系不和睦,世子福晋醋性大拦着世子纳妾等,这些没什么价值,这些人想听大消息,逼着樊氏说有用的。
樊氏被逼得没办法,又表现得很想要书,加上这群人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在逼迫她的时候说些“不要紧,不要担心,这事儿别人又不知道是你说的,回头大家给你保密,咱们这些人凡是接触这些的谁不交投名状?都是这么过来的,放心,不会有人知道。”
樊氏最后心一横,就说:“勇王自小有肝痈,早些年我刚投奔她的时候,她几次吩咐我寻找治肝病的大夫,又令我寻过几次药材。我就留心此事。康熙五十九年冬天,我奉命进京送账本和银子,在王府的书房外听到勇王和五王爷断断续续地说‘汗阿玛疼痛难忍’‘太医院的药没用’等话。又听见勇王说‘上天怎么这么薄待我们父子’,五王爷说‘祖宗都是这样’,因为有太监跟着,后面的话我不敢再听,故意弄出点动静。”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这些人互相对视。樊氏极力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你们上次不是说你们有办法证明吗?你们可以去打听可以去问呀,像是这些贵人的病例太医院肯定有啊!你们要相信我呀,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屋子里的人不说话,非常安静。
樊氏显得很着急:“我能以性命担保!”
这些人立即说:“夫人,夫人先别着急,从京城到苏州也不过是四天而已,给我们半个月时间,我们这边派人去查,夫人,半个月后咱们在这里见面。”
樊氏就生出一些后悔来,追问说:“你们说话算数吧!”
这些人又安抚了她几句,一起告辞了。
这些人立即派人出发,然而海棠的侍卫早他们一天一夜到达京城,雍正担心有人盯上了粘杆处,重新启用那些神武门的老侍卫们,这些人刚告老没几年,手段还在,身手没太生疏,提前布置,七八天后抓捕了在太医院偷看脉案的一个小学徒。连夜审问后,得知是苏州会馆有人出高价买消息。
他们逼着这小学徒给出假消息,苏州会馆的人把消息给了扬州会馆,然后这消息到了金陵会馆。
就在他们盯着这些会馆的时候,发现这些人和一些王府的太监或者是管事们碰面。
雍正立即下令抓捕这些太监和管事,接着消息就从京城传递了出去。神武门侍卫立即跟着消息直奔江南。
对京城这边王府太监和管事抓捕后审问出的结果是:有人花高价求证他们主子是不是真的有肝病。
老七阿哥家里的太监说是,其他人家有的说是有的说不是,一个消息有人收五十两,有的人能收到五百两。再次审问他们,得知这些人不是第一次买王府主子们的消息了。
在他们看来,这些消息都不重要。不过是透出去一点儿就有大笔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审问结果让雍正气得拍桌子,把这些王府主人们都骂了:“糊涂!咱们家的基业就坏在这种人手里!这样的人就在你们身边天天围绕着,你们居然连这点儿小事儿都没察觉,家里面的篱笆墙都扎不紧,还能指望你们干什么?”
关于老六阿哥的书已经送来了,老六阿哥看过后出了一身冷汗,把关于女眷部分的内容撕掉之后被大家传阅。
有人看着这本书,觉得挺有意思的,有人完全不当回事儿,自然也有人心生警惕。家里面的奴才能为了几个钱儿把主子的消息说出去,万一有一天主子在家里面儿抱怨了几句话,岂不是传得天下到处都是,引来杀身之祸。
雍正也看出来了,有些人就是不当回事儿。他冷笑了一声:“别觉得上面都是一些无关大雅的喜好,这些人用这个来讨你们欢心,你们利用职务之便给他们好处,不出事则罢了,一出事儿你们难道能逃得过?你们当中有些人是铁帽子王,难不成这铁帽子还能保住你们的脑袋?铁的是爵位可不是你们的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