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听见葵婆去见山神了,她心里怪高兴的。不管真假,那幽冥洞府总归不是好去处,让老虔婆受点罪挺好。
可汪云海非是不信,反倒怀疑人被静王府抓起来了?
徐宁笑道:“太守大人可着实冤枉,昨儿王爷亲手写下罪己诏,让葵巫送去,大伙儿皆看在眼里,这总做不得假。”
何况汪云海必会派人盯着,若有证据,早就上门来问罪了——他断想不通秘密在后山那条暗道。
郭夫人颔首,“我也这么想。”
她此来一是因丈夫所托,二也是想跟徐宁见面说说闲话,平常自己待在家有够闷的,这会儿吃着京城带来的点心,品着宫里炮制的龙井香茗,别提有多惬意。
“你说,山神会既往不咎吗?”
她也认得几个猎户,常给太守府提供肉食,一个个脸上烂得跟什么似的,胳膊手腕也全是脓疮,郭夫人吓得最近都断荤了,天天吃素,生怕被传染上。
徐宁含笑道:“神佛有灵,一定会体察民生艰苦的。”
她相信葛太医的本事,宫里那是什么地方?能从里头脱颖而出,绝不可能天真无知傻白甜,葛太医虽没去过天牢,可犯人用药都得经过太医院,自然知道他们手段——哪怕只学两三成,也尽够葵婆受的了。
郭氏美滋滋喝了顿下午茶,回去后就跟丈夫打太极,说她什么口风都打听不出来,可能真是误会了,静王妃就不知道这事。
汪云海也无法了,或许静王妃真被蒙在鼓里?想来那夫妻俩虽然恩爱,静王也未必事事都跟她说。
可是要从静王那里下功夫,就更费事了。
汪云海心烦得很,最近老觉得胸闷气短,跟堵着点什么似的——自从上回抽了香怜儿那水烟,便老惦记着,隔三差五得吸两口。
这会儿也得解解乏。
香怜儿给他看已经空空如也的水烟袋,“烟丝没了,连我也愁烦呢,大人且忍忍罢。”
汪云海虽不知葵婆究竟制的什么东西,但也知道与寻常烟丝不同,心里固然害怕上瘾,可他一向自制,无非疲倦时提提神而已,料想没多大隐患。
岂知这玩意潜移默化,一沾上哪有抽身的?
这么看来,真得把葵婆救出来不可。
香怜儿一面安慰他,一面悄悄把两瓶子丸药锁回抽屉里去,她倒不是为汪云海着想不愿耽误他,实则自己也只剩得两瓶,得省着点用呢——这阵子干娘忙着散播瘴毒,自然无暇制药,如今被人掳走,就更成奢望了,往后不知有没有得吸。
香怜儿心里的愁闷比汪云海只多不少。
她忽然道:“还是我亲自去向静王妃求情罢。”
自嘲地笑了笑,“静王妃一向视我如仇,如今肯对她折腰,不知道该多得意,等她松懈下来或许便可寻隙而入。”
汪云海感慨地拉着她手,“卿肯为我分忧解劳,实乃为夫之幸。”
香怜儿抿唇一笑,不管成不成功,她都得在汪云海面前有所表示。干娘没了,她更得抓紧这唯一的靠山。
何况她已准备了两套方案,软的不成就来硬的,静王妃即便智赛诸葛,也逃不脱她这五指山。
徐宁闻听香姨娘前来,便知道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
来者是客,她自然不会摆谱不见——这么大一只肥羊送上门来,且得好好宰她一笔呢。
比之往日穿金戴银飞扬跋扈,今儿的香怜儿淡妆素裹,活脱脱像只无害的小绵羊。
她是来为她过去的失礼道歉的。
徐宁乐道:“妹妹并未得罪过我,何出此言?”
香怜儿噎了下,亏她脑子转的飞快,转头就扮起楚楚可怜来,声称她先前那副作态都是被汪云海指使的,故意给远客们下马威。
徐宁佩服她能屈能伸,可怎么说起汪云海的坏话来,她俩不是一路的么?
“原来妹妹竟颇有苦衷?”
香怜儿叹口气,“王妃别看奴家得宠,其实在太守府过得连狗都不如,汪太守拿我当个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来,何曾有半点尊重?所谓的宠幸,不过借我跟太太打擂台罢了,郭家在京城势大,他又是借着郭家才爬到如此地位的,自然生怕太太气焰日高,乾纲不振。”
徐宁意外吃了口瓜,敢情汪云海还是个凤凰男,难怪疑心病如此之重。
香怜儿这番话倒也入情入理,十分里掺杂七分真,若换个人说不定就轻信了,然而因为阿芙蓉的关系,徐宁对此女实在无甚好感,她这副假模假式在徐宁看来更是作呕。
不得不说,香怜儿挺聪明的,借着诋毁汪云海来与她套近乎,仿佛她俩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徐宁自然得承这份情,转头命人换好酒好菜来。
香怜儿松口气,却听徐宁道:“妹妹既然心向正道,不知可有意帮我个忙?”
香怜儿忙道:“王妃请讲。”
有舍才有得,她做好了出血的准备,却不料徐宁张口就要一万两,说是要开挖沟渠,铺设栈道。
香怜儿有些牙酸,她不缺钱,可对方会否太贪心了点,还刚好卡在她付得起却又肉痛的金额上。
“您要这些做什么?”
徐宁道瞧着附近许多良田荒芜,甚是可惜,想好好将此地建设起来,走长久之计。
这俩竟是不打算走了,香怜儿呷了口酒,心下很不痛快。可随即瞧见徐宁眼神闪烁,仿佛明白过来:说是要修桥铺路,谁知道这一万两用在谁身上?过遍手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原来静王妃也不是好人呐。
香怜儿虽然鄙薄,却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转头便含笑道:“王妃放心,妾定会尽力办到。”
打了几回交道,她已然看出对面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若不能除去,何妨共存?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好大家分嘛。
香怜儿自觉与徐宁更亲近一层,趁着酒劲道:“不知那罪己诏送到山神处没有?妾能否一观?”
徐宁眼珠滴溜溜打了个转,“这就要看妹妹有多少诚意了。”
正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香怜儿头回遇见比自己还贪的,大开眼界。
她刚刚才被敲诈了一万两,若这时提出赎回干娘,不知对方要如何狮子大开口。
香怜儿决定暂且忍耐,让王妃瞧出她的迫切,这人赎起来就更麻烦了。
抚了把红彤彤脸颊,“瞧我,醉得不成样子,能否到外头走走,散散酒意?”
徐宁当然不会拒绝,还亲自陪她在园中散步,方便监视。
香怜儿嘴里说着从未来过别院,可观其行止,对园里的一花一木都很熟悉,无非想借机试探葵婆关押何处罢了——她自然无从查起,葛玉章那审讯室是个地底密室,原本用来存放熏鱼腊肉的,这会儿把通风口一堵,外表看上去跟地板一模一样,里头气味更是难耐,倒要看看那巫婆能熬多久。
香怜儿走了个遍也没发现端倪,很是失望,勉强对徐宁道:“有劳王妃了,不知妾能否看看小世子?”
按着胸口垂泪,“妾承宠至今,膝下却依旧空空荡荡,多年来终无所出,不知是否上辈子伤了阴骘……”
这话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她想取郭氏之位而代之,自己的本钱却不足,说到底是个没孩子的贱妾,如同空中楼阁。也因此之故,她才没对郭氏的大公子下死手,想着以后说不定还得借这孩子立身呢。
徐宁心说可不是伤了阴骘!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不是应该的?
料着她光天化日不敢怎么样,但徐宁还是以阿笨熟睡为由,只让香怜儿隔着窗户远远瞧了瞧。
香怜儿连声夸那孩子可爱,心下已有计较。
一物换一物,这回静王妃不同意也得同意。
大方给了几样见面礼,香怜儿便匆匆告辞了。
徐宁握着手里几样金打的首饰,转头让人拿去铺子里融掉重铸,不管里头有何蹊跷,熊熊大火下都将无所遁形。
她才舍不得全部丢弃呢,得把金子留下。
第149章 菩萨
香怜儿主动前来求和, 半夏等人都很高兴,可见太守府里都是些色厉内荏货色,轻轻一吓就六神无主了。
至于她提出的那宗生意, 不妨先答应着,等银子到手了, 放不放人还不是一句话。大不了让葛太医暗里做点手脚, 把葵婆价值榨干了,还个空壳子回去, 那边又能怎样?
一头牛剥两次皮,这买卖可谓十分划算。
徐宁笑笑, 她才不觉得香怜儿会乖乖任她拿捏呢,同是爱钱如命的性子,推己及人,她也不愿受人要挟。
何况, 她也没兴趣跟香怜儿做长期生意,那不就成了狼狈为奸?
今日一番斡旋已经是底线了。
徐宁命半夏将阿笨抱来自己房中, 让白芷红芍也都警醒些,最好做两班倒, 避免睡得太死。
白芷意会, “王妃担心香姨娘会来偷孩子?”
徐宁颔首, “防人之心不可无。”
香怜儿态度那样热切, 总是令人起疑,她才不信这人忽然变得喜欢孩子,虽说阿笨的身份在那里, 香怜儿不敢对他怎样, 无非拿他交换人质,可想到葵婆那些稀奇古怪, 徐宁总是放心不下——近墨者黑,她跟她干娘保不齐也学了几成本事。
白芷想了想,“如此,奴婢倒有个主意。”
听了她的办法,徐宁觉得甚好。
最初几天风平浪静,府里没半点异象,叫徐宁疑心自己是否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直到第四日清晨,婴儿房里的婆子匆匆过来禀报,放在摇车里的襁褓不见了。
徐宁望着白芷相视而笑,“还真被你说中了。”
白芷略微抿唇,脸上难得露出自矜之态,可见被王妃夸赞很是称愿。
婆子们满头雾水,小主子失踪,怎么王妃还跟没事人般?天底下居然有这种亲娘!
半夏抱着一模一样的红缎子襁褓从后头出来,含笑道:“妈妈们放心,世子好着呢。”
白芷的办法便是唱出空城计,他们不是要掳人么?索性让他们称愿,横竖那红布里只是具惟妙惟肖的木偶而已。
香怜儿知道已打草惊蛇,想必不敢再来。
未几,太守府扔出来几具面目模糊的尸身,未知名姓,只匆匆让拉去乱葬岗掩埋。徐宁一听便知道是府里豢养的刺客,到底有些后怕,明目张胆就敢这般行凶,遂请示齐恒,提出加强别院戒备,省得那俩狗急跳墙。
看来葵巫之事还得快些解决才行。
哪知这巫婆骨头硬得很,葛太医在她身上割了好几道口子,浇上蜂蜜,引来蜜蜂蚊虫叮咬,葵婆愣是一声不吭,抵死不招,大概她也知晓静王夫妇 不敢将她弄死,早晚能挨到干女儿女婿救她的那天。
葛玉章周旋多日依旧不见成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若非要从她嘴里套出瘴毒的解药方子,他才没空废话——还被这老贼婆啐了满脸唾沫星子,可惜他这副玉树临风的俊俏脸孔!
葛玉章恼羞成怒之余撂下狠话,若还死撑,他便今天砍只手明天砍只脚,把葵婆做成人彘,再每天喂碗猪油拌饭,等她变成个大圆球,倒要看看受不受得住。
饶是葵婆艺高人胆大,眼中也掠过一丝恐惧之色,可生来的审慎令她闭口不言,她必须稳住,才能换得较优厚的价码——最低限度也得还她自由。
见葛玉章气咻咻出来,徐宁笑道:“她还不肯吐口,大人莫非真要把她做成人彘?那样还能活吗?”
葛玉章叹息,他若有这种本事,哪还需要到巴蜀取经,直接就成一代神医受天下供奉了。
徐宁想也如此,古代这种医疗环境,光伤口感染都是个大麻烦,想卸去四肢还苟延残喘,简直像天方夜谭。她一直觉得史记里那段有夸张成分,偏偏影视剧里效仿的不少,搞得人彘很稀松平常一样。
徐宁道:“她咬死了装聋作哑,大人也没办法,咱们还是另辟蹊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