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徐宁又让半夏去外头,找那些侍卫多多讨要些玫瑰、月季、茉莉、白兰之类香花, 这么点小要求, 甚至不必请示吴王,他们自己就能办了, 总比山珍海味来得简单。
以沐浴为借口,也可杜绝窥视,避免有人发现端倪——美色固然诱人,项上人头更加珍贵,徐宁不觉得自己的容貌能使人铤而走险。
交代完一应事项,徐宁又托常山向杨九儿致意,总算没白交这个朋友,她没有旁的谢礼,就以一罐茶叶相赠罢。
收到徐宁送的雀舌茶,杨九儿很是高兴,当初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嘴,谁知徐姐姐这样放在心上,还专程为她从蜀中带来。
其实她对茶叶没什么研究,之所以挑中这雀舌,无非看它样子别致罢了——果然跟麻雀的舌头一模一样。
齐忻慢悠悠拄着拐进来,见她满面喜色,哂道:“又是那些长舌妇的东西?”
杨九儿脸上一红,她也不知误会从何而起的,怎么那些太太小姐竟会以为她身怀有孕?专程送了各种安胎的东西来,这几天简直门庭若市。
可她压根用不上!
又不能一个个去解释,说她肚子里没货,害得人家白高兴。其实她也知道,这不过是种必备的礼数,人家这会子巴结她,日后也是要还礼的,可无论如何,对她这么一个享受热闹的人,在空旷幽凉的环境呆久了,总是向往活人气的。
她上前帮忙搀扶,嗔道:“大夫说了,你现在还不能下地行走,怎么不遵医嘱?”
齐忻的腿疾,原本都以为治不好了,谁知年初来了个走方郎中,一帖药下去,居然妙手回春,可惜那人云游四海,否则杨九儿说什么都要介绍给徐宁认识。
齐忻抹了把额上汗滴,“大夫只是说要慢慢来,并没说不许下床。”
他这腿上肌肉痿痹已久,本来无知后觉,后经神医生肌活血,慢慢才有触感,多走几步便疼得钻心,饶是如此,齐忻仍坚持不懈锻炼。
他巴望着能快点好起来。
杨九儿知道因为什么,他不过是想证明给那些人瞧瞧,自己并非一个吃喝拉撒都得由人伺候的废物,可如今皇帝卧病,吴王又一心忙着夺嫡,谁会在意她们这一房?
杨九儿本来没打算将暗中往来之事告诉齐忻,她怕拖累他,再者,他到底会不会赞成呢?
可一旦事发,吴王若要拿他们开刀,齐忻也难幸免于难。杨九儿踌躇再三,还是颤巍巍说了,她倒不是在意大是大非,只是单纯因为跟徐宁的交情才冲动行事,细想想,其实是有点后怕的。
齐忻道:“你很喜欢静王妃么?”
杨九儿忙不迭点头,徐宁可以说她在本地最要好的朋友了——根本她也没别的朋友。
齐忻道:“那便没什么可愧悔的,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杨九儿略感意外,“你不怪我?”
没跟他商量便擅做主张。
齐忻双目澄明,“你我夫妻本为一体,自当同进退共患难。”
杨九儿大为感动,她与齐忻尽管早有了夫妻之实,可两人仿佛总隔着点什么,未曾交心,因为这个,她也始终不敢要孩子——自己尚且是长不大的孩子,如何抚育下一代。
她不知齐忻看没看出她做的手脚,可他仿佛也极为配合,杨九儿也便心安理得接受他的默认。可是现在想想,也许那并非他本来想法,只是顾虑她才缄默不言呢?
以后她打算好好聊聊那件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杨九儿简明扼要将静王府此刻处境说了,尽管请来常山帮忙,她不确定这太医能发挥多少作用,吴王的野心却是昭然若揭,连楚王也跟他一丘之貉,倘若他俩联起手来,京城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齐忻沉吟,“四弟正在赶来路上?”
杨九儿点头,愁容满面,“万一在那之前静王还没医好,事情可就糟了。”
齐忻笑道:“四弟想来京城,或许没那么容易。”
杨九儿讶然望向他,她知道这厮腹黑得不得了,暗地里也在招兵买马,包括他母族何家留下的部将,如今也尽在他掌中。
可不到万不得已,这些人手是不可轻易调动的,何况他与吴王无冤无仇,作甚来这么一出?他恨的只是抛弃他们母子的景德帝,如今景德帝也遭报应了。
反倒吴王有意示好,对其伸出橄榄枝——他虽看不起三皇子这个残废,可要做储君就得得人望,能多拉拢一个总是好的。
联合吴王推翻景德帝,或许也是种快意的报复。杨九儿是这么想的。
齐忻的抉择却在她意料之外,他缓缓拉起她的手,温声道:“我只要你喜欢。”
千金博一笑不过如此。
杨九儿脸颊绯红,嘤咛一声飞奔入他怀中。
这一下撞得严严实实,齐忻忍住闷哼,没有告诉小妻子:最近大概真是胖了。
难怪外头都以为她有孕。
*
暖阁里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内侍悄悄咋舌,吴王殿下的脾气最近越来越坏了,动辄就要砸东西,谁得罪他了?难道是伺候病榻久了,幽闷迟迟得不到缓解?
吴王并非这等小气量之人,何况所谓侍奉汤药,不过是底下人呈上来的再过一道手罢了,根本用不着他费心。
他所烦心的,是楚王齐懋来信,说遇见一伙强人阻了路途,李凤娘还被掳到寨子里去了——他毕竟是个有责任心的好丈夫,就算这几年夫妻间吵吵闹闹不断,也不能坐视她被人欺辱失了清白不是?
齐懋逞着一腔孤勇上山营救,结果不出意料也被绑了,这会儿等着人去赎呢,二哥要是乐意的话,不妨借他点银子?
废物,都是废物!吴王愤然将书信撕碎,天底下竟有这种蠢材,拣现成的都不会,若非实在无人可用,他又岂会找上他?
怒犹未解,腔子激荡得格外厉害,五脏六腑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吴王情知有异,可他已经将威胁全部排除,谁会害他?
太医院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道是情绪不佳所致,劝他尽量想开些——可不是么,明明已经不能人道,却还大量服用催情的药物,这是自个儿找死呢!肝火虚旺不能排遣,短时间内看着意气风发,殊不知却是在大量透支元气,久而久之,必定酿成大祸。
当然,太医们都没糊涂到说实话,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这壮阳药定是吴王自己要用的,谁还能逼他不成?大伙儿心知肚明便是。
这日常山来施针时,趁机说了吴王最近的异常表现,仿佛格外暴躁易怒。
徐宁佩服徐婉的行动力,自己不过添了一把柴,她就把整锅水给烧开了,吴王等着自求多福罢。
壮阳药虽不是毒药,吃多了有甚好处?君不见汉成帝就是这么被赵合德害死的。
徐宁见常山取下齐恒背上插着的一排排金针,下意识别过脸去,她害怕那些个针眼,很担心会得密集恐惧症。
浸没药材的热水已经备好,就在净室放着。徐宁原本担心扎针后立即沐浴会不会有碍健康?血箭得从针眼里飙出来罢。
可她也不好多嘴,免得人家以为她质疑医术。
事实证明徐宁多虑了,她想象中鲜血淋漓的场面并未出现,齐恒干干净净泡在药汤里,肌肤瓷白得跟玉石一般——躺了这些天,更加细腻精致了,简直羡慕嫉妒恨!
徐宁感慨中医的神奇。
正隔着帘子跟常山闲话家常,半夏匆匆来禀,吴王到了。
徐宁身子陡然一僵,他怎会突然造访,莫非察觉了什么?
不成,如今正在紧要关头,断不能前功尽弃。略一思忖,徐宁当即宽衣解带,缓缓沉入到宽大的木桶中。
外头半夏和白芷壮着胆子阻拦,“我家主子正在净身,请恕不能相迎。”
吴王皱眉,“大白天沐浴?”
里头传来哗哗水声,隔着纱帘,隐约能瞧见影影绰绰。
当然那不过是屏风上衣裳的倒影,其实什么也瞧不见,徐宁故意令他误会,“有劳二哥关心,我这会子衣衫不整,难以见客,二哥且稍坐坐,我马上就出来。”
这话越发邪僻了,吴王不得不警惕,徐宁可不是那种会见风使舵的女人,她接近他,挑逗他,左不过想败坏他名声——横竖五弟半只脚踏进棺材,大不了一起死。
他可不想跟这对苦命鸳鸯共赴黄泉。
吴王冷声道:“不必了,本王挂念五弟身子,因此过来看看,既然无事,就此别过。”
徐宁咯咯笑着,那笑声在他听来又甜腻又刺耳,同样是徐家女儿,差别为何如此之大?难怪人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还是他的眼光好。
第167章 骗局
未免外头起疑, 徐宁特意在池子里多泡了两刻钟,动都不敢动——堂堂吴王按说不至于猥琐至此,暗中窥探,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别说, 这药浴比起花瓣浴也差不了, 香喷喷的,感觉肌肤莹白剔透:其实普通热水泡久了也是这个效果, 可谁叫徐宁擅长自我安慰呢?
等到水快冷了,她才迅疾起身, 拿毛巾将身上擦干,一扭头,发现齐恒好端端在那坐着,两眼紧闭, 他个儿高,反正也淹不死。
徐宁正打算叫常山帮忙把人抬回床上去, 定睛一看,却发现人中处汩汩留下两道鼻血来。
难道起了反作用?
直至瞥见对面轻轻晃动的睫毛, 徐宁不禁咬牙, “你早醒了是不是?”
眼看着装不下去, 齐恒只得慢慢睁开眼睛, “我昏迷多久了?”
模样可谓天真无辜至极。
可鼻血却出卖了他。
齐恒若无其事擦了擦,“药性太燥。”
哼,鬼知道是不是心燥。徐宁这会儿也没法去求证, 方才是否被人看到赤体横陈模样, 左右夫妻这么些年了,还有什么可避讳?
现在还能冲动流鼻血才出奇呢!
徐宁板着脸, “你能自己起身么,还是我来扶你?”
齐恒原本想撒撒娇儿,多享受会儿难得的温存,可瞧见爱妻那副凶巴巴猛如虎的样子,到底识趣自己动手。
他躺久了的人,姿势难免有些笨拙僵硬,在徐宁看来倒像故意卖弄风情。呵!她对这副身架子可没兴趣,肩宽腿长,可就是瘦巴巴的,像只白斩鸡。
这可不赖齐恒,他刚回来还是挺有肌肉的,架不住水米不进多日,自然日渐消瘦。
看他晃晃悠悠随时要坠地似的,徐宁终忍不住过去搀扶,齐恒趁机蹬鼻子上脸,把一只胳膊架在她肩膀上。
徐宁瞪他,齐恒两眼立刻水汪汪的,仿佛刚出生的小奶狗那样嗷嗷待哺。
若非徐宁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个戏精,真以为自家郎君被夺舍了。
常山倒是见怪不怪,他亲手制定的疗程,对静王何时醒来大致有个估计,左右也不过最近两三日。
饿狠了的人忌食大油大荤之物,徐宁只让厨房煮些白米粥来,里头搀些剁碎的鸡茸。痛喝了两海碗,齐恒脸上方才恢复些血色。
看样子并无大碍,徐宁问道:“往后还得扎针么?”
常山摇头,“药浴仍得继续,以完全拔除余毒。”
但这个王妃自己来就行了,无须他亲自费神——代班的次数太多也不好,天天害同事生病,他良心上怪不安的。
徐宁道完谢,给了他一大封赏银,让半夏好生送他出去。师徒二人尽管是截然不同的脾气,一个活泼一个沉稳,但都同样踏实可靠。
照她看,常山还更像师傅一点。
齐恒见她忙进忙出,便劝她也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