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徐婉帮了她不少忙,若非她天天给吴王灌那些猛药,吴王没这么容易病发。
徐婉自己是否乐见其成就是另一回事了。
诚意伯当然不敢安排两个女儿见面,二丫头糊涂,还要来找三丫头算账,埋怨三丫头坑害她。
她倒不想想,那种事怎么能被人知?别看吴王罪犯滔天,可皇帝仍手下留情,断不肯辱没这份慈父名声。
如今太医院众口一词,只道吴王情绪激动才导致中风,可若牵出用药的事来,徐婉怎么也得被杀了祭旗。为女儿性命着想,诚意伯也不能容她胡来。
诚意伯叹道:“王家放话要休妻。”
王二太太是最现实不过的,先前徐婉攀上吴王,人家方有所顾虑,再者也是不愿轻易让徐婉好过,如今吴王已经倒台,王家自无须再看脸色。
徐宁道:“和离也好,二姐姐嫁与六表哥这些年,不但情缘淡泊,亦且并无子息,好聚好散还能给彼此留几分薄面。”
其实和离与休妻无非说法上的不同,前者更有理由带走嫁妆罢了,以便宜爹的本事,这点想必不难办到。
诚意伯神色微微尴尬,本来还想小女儿帮忙从中说项,不想徐宁如此干脆。
“她也是时运不济。”
她们这种人家,生不出孩子倒不是大问题,抱养一个便是,可碰上那样难缠的婆母,再加上毫无感情的丈夫,神仙也难救。相比之下,三丫头的运道就好多了。
把所有事都归结为运道才是无能之辈。徐宁漠然道:“她太依赖别人,自是经不起半点风雨,人唯有自立方能自强。”
这点上徐婉跟方姨娘就只是形似而神不似,方姨娘尽管柔情歀段,在徐建业面前总是一副弱不禁风模样,可她从没把徐建业当成唯一退路,瞒着他置了不少庄田产业。
她人品如何且不论,这份态度还是挺值得敬佩的。
徐婉若能从此认清自身,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和离对她未必是件坏事。
徐宁不想多费唇舌,简单告辞便直奔后厢房。
杜氏这阵子也跟做梦一样,女儿突然回来了,女儿又被关起来了,如今却说要当什么太子妃,就连徐宁站在她眼前,她还不太敢相信是真的。
徐宁把脸伸过去,“您摸摸我这腮帮子。”
杜氏真个上手摸了摸,怕不肯定,还用力拧了两把。
徐宁疼得龇牙咧嘴,真是亲妈,下手这么狠!
杜氏方才有些实感,笑道:“真那么疼?我给你煮个热鸡蛋揉揉。”
徐宁摆手,“算了。”
阿笨还在走道里玩耍,让他瞧见亲妈这副模样,定得笑得四脚朝天。
还好就藩那几年徐宁磨炼得皮糙肉厚,这么点小红肿,不一会儿就自己恢复如初了。
杜氏细问她蜀中境况,徐宁秉承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只拣好的说,可巴山楚水凄凉地,杜氏怎么会没听过?
女儿现比从前沉静不少,可知也是陶冶出来的。
她喟叹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娘只愁不能时时在你身边照拂。”
徐宁笑道:“您还当我是三岁孩子么?您外孙子转眼也快要三岁了。”
招手让阿笨进来,小娃儿一步一个脚印,乖乖到他外婆面前作揖。
杜氏喜得不知什么样好,忙塞了两枚金锞子到他手里,阿笨扭头看他娘,像是在说,我可以收下吗?
徐宁可不是会没收孩子压岁钱的黑心家长,单纯因这小子脾气太坏,碰见什么都喜欢上嘴咬,那金锞子小小一块,万一误吞了可怎么好?
祖孙俩初次见面,徐宁不好驳母亲面子,只能婉转建议,换个大点的来。
杜氏从善如流,一壁去妆台下寻银子一壁摇头,宁丫头这贪财的脾气不知几时能改。
马上要当太子妃的人了,还斤斤计较蝇头小利,她听了都脸红哟!
第174章 禅位
阿笨不懂算数, 两块大银锭跟一枚金锞子价值差不了多少,前者抱起来却是沉甸甸的,心满意足。
杜氏看着外孙傻憨憨的模样, 更觉心喜。
徐枫那孩子虽然懂事,可毕竟隔了一层, 再者性子沉稳疏离, 甚少对杜氏这养娘撒娇,杜氏虽理解人之常情, 却难免觉得遗憾。
不过徐枫去年考中秀才,杜氏还是掏私房钱大摆筵席, 好好热闹一回——太太仇视方姨娘,必不肯在这上头用心。
人心并非捂不热的石头,那之后徐枫多少对她亲近些,杜氏琢磨着, 等徐枫考上举人,便央老爷为他说门亲事, 到时候见了面,给那女孩子一套头面, 她这养娘的职责就算尽到了。
徐宁笑道:“娘总是与人为善。”
杜氏叹息, “我不懂那些世故, 只求对得起自己就是了。”
徐宁虽偶尔也会怒其不争, 却不得不承认,若天下尽是她娘这种人,世间将变得多么美好。
她就不行, 当圣人太费力气, 还是无功无过的普通人更适合她。
正闲聊时,侍女通报大姑奶奶来了。
徐宁也有点“怀念”徐馨, 距离产生美,她现在想起的倒是小时候嫡姐那些有意无意的周济——当然,在徐馨看来或许更像施舍。可无论如何,多亏有她庇护自己度过衣食无忧的童年。
但徐宁也很清楚,若姊妹俩相处时间长了,她俩又会回到那种暗暗较劲的状态,远香近臭,人往往会对身边人诸多挑剔,谁都无法免俗。
还是现在这样若即若离最好。
徐馨是特意挑徐宁在的时候来的,当初她生下孩子没多久,三妹便跟着静王就藩去了。
徐馨原以为能舒舒服服赖在娘家,谁知月子刚一坐完,诚意伯便催王氏将她赶走,说是出嫁女没有在娘家长住的道理。何况椿哥儿媳妇也有了身子,两边挤在一块儿,如何照应得来?
王氏虽疼爱女儿,却更知道长子才是立身之本,何况大姐儿自幼娇宠惯了,再不学会自立,她难道能照顾一辈子?遂硬起心肠逼徐馨回老宅去。
不知是否诚意伯有意警告,明知女儿女婿生活窘迫,王氏也不敢过多周济。徐馨不得不学着驱使奴仆操持家业,没那些闲钱发工资,能裁的下人都给裁了,她每日早早去市集挑选便宜新鲜的菜蔬,讨价还价,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衣服破了也自己补——文思远固然可以卖文为生,可徐馨不肯叫他耽误课业,她全部的指望都在他身上哩。
徐宁见到大姐姐时唬了一跳,明明还在风华正茂之龄,两鬓却已显出苍苍之色,可见生活多能磋磨人的青春跟心志。戏文里那些状元郎每每发迹之后便踹掉糟糠之妻,大抵有迹可循。
还不待她开口,徐宁便让半夏掏出一沓银票来,不多,但足够解燃眉之急。
倘徐馨认真数过,会发现那数目与徐宁这些年的月钱惊人地吻合——姑娘们的月钱都由王氏发放,她这意思算还债,表示从此后便两清了。
但徐馨自是想不到这点,她望着徐宁只觉自惭形秽。
说实话,当初静王夫妻奉旨就藩时,她心底还是有点优越感的,三妹嫁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要去那穷乡僻壤吃苦,自己纵使眼前潦倒,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总归是要略胜一筹。
谁知过去数载寒暑,三妹风采一如往昔,反倒是自己被柴米油盐磋磨得失了往日锐气,红颜枯槁。
徐馨下意识抚上两鬓,触目惊心,时移世易,三妹从方方面面都打败了她,不战而屈人之兵。
徐宁却并没有跟她较劲的意思,她一直觉得只有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才会处处同人比较,人生苦短,把心思放在取悦自己不是更好?
哪怕这会儿她跟徐馨位置颠倒过 来,徐宁也不会觉得苦恼,只会为有个出色的妹妹而高兴——咳咳,有点像王婆卖瓜了。
看徐馨这副模样,的确也失去衣锦还乡的必要,反而叫人怜悯。
过分的好意反而刺心,徐宁不欲多说,而是岔开话题,左右那些银票足够表示诚意了。
“小外甥呢,怎么没看到他?”
孩子永远是最安全的话题,徐馨一扫方才颓唐之色,赶紧叫乳母将孩子抱来,两个小豆丁站一块,轮廓竟有几分相似,到底是表兄弟。
双方都觉得自家的更胜一筹。
徐宁按例赐下见面礼,让两个孩子自去玩耍,方才闲闲问起文思远的近况。
要她说,这位启蒙恩师可真是背时,上次本来有机会却被卷入舞弊案,今年又逢着宫中大变,改天换日,自然无暇安排科举。
三年之后又三年,谁知道到时会怎么样?
徐馨嘴唇簌簌发抖,她再是对那个梦信心十足,这会儿也难免觉得惴惴。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她,她不由扪心自问,当初那个决定真是正确的吗?
徐宁并未深究,贫贱夫妻百事哀,内里多少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不过文思远的情况并非个例,多少学子寒门苦读,就为了这三年一度鱼跃龙门的机会,轻而易举取消,不知得扼杀多少人的希望。
徐宁想了想,“待有空时我让殿下劝劝皇上,或能加开一期恩科。”
徐馨喜形于色,再顾不得矜持,盈盈拜倒在地。
她这辈子没对谁低过头,今儿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徐宁感慨,爱情当真能使人盲目至此,她原以为徐馨当初看上文思远是见色起意,哪知过去这些年仍不离不弃,可堪佩服。或许她低估了大姐姐,她比她想象中更能吃苦。
虽然这意味着往后还有吃不尽的苦。
从会客室出来,姊妹俩又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诚意伯也觉得诧异,看来大女儿能屈能伸倒是随他。
临走时,诚意伯强行给徐宁塞了两万银子,作为宫中打点的花费。以后入住东宫,各方各面都少不了人情往来,他将其视为必要的投资。
徐宁自是不要白不要,她不信便宜爹的家私都是规矩所得,从她这里过遍手,还更干净呢——变相洗钱罢了。
杨九儿脾气怕见生人,先前门庭若市时不敢过来,专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来造访。
徐宁谢她雪中送炭之情,杨九儿摆手,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般才显出侠者风范。
她更关心那只天牛,最近老是夜晚偷溜出去,清晨才又鬼鬼祟祟溜回来,原以为是回老东家那里,可瞧徐宁模样,仿佛毫不知情?
徐宁抱着玻璃罐子细细端详,那大家伙的肚子比她之前看见仿佛更鼓了点,总不见得食量突然增加吧。
“莫不是怀孕了?”
杨九儿轻轻啊了声,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她跟这异宠朝夕相处,早已感情深厚,唯恐徐宁哪天会再要回去,现在问题却迎刃而解了。
等天牛顺利生产,分几只过来不就行了吗?对了,话说天牛一次能产多少枚卵来着?
徐宁运用她有限的生物学知识,歪着头想了想,“大概两百多颗。”
半夏正端着茶和点心过来,闻言又默默退出。
这两人兴趣会否太奇葩了吧,她听着都觉头皮发麻。
原本红芍写信说想回京探望旧主,半夏觉着还是不必了,她自己都想逃到巴蜀去。两百颗虫卵,哪怕孵化一半都够受的,光是想想天牛满屋爬的模样,她都要做噩梦了。
幸好徐宁没这种打算,天牛那对大钳子夹人还是挺疼的,她可不想应付鬼哭神嚎的阿笨——别误会,她可不是母爱泛滥,只是懒得费功夫哄罢了。
还是留待杨九儿自己处理罢,料想三皇子比她更需要头疼。
半夏松口气,这才着手给红芍回信,不过仍建议对方观望些时日。女人都是善变的,小姐尤其如此,说不定哪天人家改养蝈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