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像话,王氏终于平衡了些,可转念一想,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要她破费,气煞人也!
徐婉体质荏弱,加上在湖里呛了点水,醒来时间也更晚。这会儿大夫都走完了,只剩下母女二人。
方姨娘对女儿还是有点了解,知道她不是喜欢冒险的那种人,遇见小水沟都得踌躇半天,那么深的池塘,怎么说栽就栽进去了?
怕不是故意。
徐婉只管装傻,咬死了她想折柳条编花篮,言毕小心翼翼望着母亲,“娘,太太那头怎么说的?”
若付出这么大的牺牲还不能达成所愿,她真可以去死一死了。
方姨娘嘲道:“还能怎么着,她自己的好侄儿把人看光了,难道还想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这么说,六表哥同意娶她?徐婉腔子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两颊流露出不自然的红晕。
“那、您是如何回应的?”
方姨娘并不想接过太太递来的橄榄枝,架不住老爷也在一边劝说,害得她骑虎难下。她虽然得宠,倒不是调三斡四那等贱妾,当着老爷面尤其得扮贤良人,怎么敢把话说死了?只好唯唯答应下来。
大不了买通高僧批命,就说婉儿与王六郎八字犯克,能缓一时是一时。
徐婉不同意,但见她流下两行眼泪,哽咽着道:“娘素来教导女儿从一而终,如今我已与六表哥有了肌肤之亲,不嫁他还能嫁谁?若您一定反对,女儿唯有自尽一途。”
说完倔强地闭上眼睛。
这傻孩子,从一而终是说给那些蠢男人听的,自己几时教过她认死理?方姨娘气得肝疼,苦口婆心劝她,“太太向来视你我如仇,你嫁去焉能好过?”
王家那样复杂的家庭,连她听了都觉胆寒,更别说婉儿了。本来还有机会飞出五指山,这下却是自投罗网。
徐婉固执道:“六表哥会护着我的。”
王六那个软蛋,自己都应接不暇,还有余力保护别人?方姨娘眼睛歹毒,却也知晓这话女儿不爱听,便换种说法,“百善孝为先,他未必拗得过家中长辈。”
“那我也不怕,再说了,不还有爹娘你们在么?”徐婉自信满满道。
可是晋州鞭长莫及,那府里可不像这边,她能对里头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方姨娘望着油盐不进的女儿,忽然间泄了气,她想起曾经的自己——当时她也不顾家中反对,一意孤行给徐建业做小,害得爹娘差点与她断绝关系。但,宁为富家妾,不做穷汉妻,她并不后悔当初决定,否则如何会有现在富足安稳的生活?
区别在,当时她是为了生计,可女儿只为虚无缥缈的爱情,但愿王六对得起她这番痴心!
徐宁没工夫看戏,她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婚期在即,她的嫁妆先要送进宫中“晒一晒”,让温妃与其他娘娘好好瞧瞧,好展示伯府诚意,之后再原封不动抬去静王府。
这些事王氏无暇操心,干脆都交于她,徐宁也乐意接手,银钱一项再慎重也不为过,否则若被那些居心叵测的暗中克扣,她能找谁评理?
还是杜氏抽空提了句,该去看看那两位伤患。
徐宁无法,这就是人情来往的弊端,多做许多无用功。人家一个愿娶一个愿嫁,要她操什么心!
她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王二太太见她带着礼物上门,脸上笑意堆出花来,要不怎说这位舅母八面玲珑呢?无论如何都吃不了亏。尽管事态一再变化,她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何况,娶二小姐也是桩合算生意,姑老爷最疼的便是她,嫁妆想来不会少,方姨娘为人厉害了点,可晋州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自己无论如何磋磨徐婉,方姨娘都没法撺掇伯爷出头。何况徐婉也未必多么差劲,到底是完璧之身,总比残花败柳强得多。
当然,她最要讨好的还是徐宁这位未来王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她混少不了好。
徐宁三言两语打发走舅母,方才来到床侧,这回就不必坐下了,她说两句便走。
“你是真心想娶二姐姐吗?”
“当然。”王珂闭着眼不敢看她,五脏仿佛拧成一团。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是为了报复她弃他而去,还是为了报复这个家,报复他们随意戏弄他的人生?
他只知道,从自己冲动说出那句话开始,一切已成定局。
徐宁点点头,“很好。”
她没什么要说了,这世上多的是痴男怨女悲欢离欢,人人不过是幕布后的戏子,她身为观众无须打扰,只要静静地看这出戏演完。
理解,尊重。
“三妹妹不祝福我吗?”话音方落王珂便后悔了,事到如今他还想证明什么,难道以为看她心痛,他心里会好过一点儿?
但是徐宁没有半点难过模样,反倒浅浅绽出一个笑,“祝贺表哥,愿你们夫妻和睦,白头到老。”
这句话是真心的,虽然她猜到王珂与徐婉并非彼此相爱而结合,可世上多的是凑合着过的夫妻,其中不乏很幸福的例子。
但愿他们能成为其中一对。
王珂看她欠了欠身潇洒离去,眼中只留下怔忪。
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粉碎了。
第026章 大婚
王珂与徐婉的婚事就此悄然已定, 只待快马取回王六庚帖,便可走三书六礼。
诚意伯的意思,就在京中成婚倒还便宜, 言下之意想为女儿撑腰。二太太自然无可无不可,徐家愿意破费, 她乐得省一抿子, 至于六郎会否被误会招赘……说实话,给徐家当赘婿也不丢人。
京城如此繁华热闹, 她都想一辈子住下去了。
徐婉也松口气,看来她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再无人能阻挠她了。倒是她不着痕迹破坏了大姐姐的亲事,也抢了三妹心心念念的情郎,徐婉感到无比开心。
于是自作聪明跑来徐宁跟前炫耀。
然而徐宁只以种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她,令她渐渐恐惧起来, 她怎么忘了,自己可以告密, 别人一样可以告密,万一三妹把这些事抖落出来……
便嘴硬道:“你尽管去六表哥跟前胡说八道, 他不会相信的。”
徐宁淡淡道:“我没你那么闲。”
忽然觉得十几年来跟徐婉明争暗斗是场笑话, 对方比她想象中粗蠢太多。
她知道有些人为了报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可为此搭上终身——恕她实在难以理解。
徐婉见她神色漠然, 心底那点不确定慢慢扩大,她当真不难过?不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吧?
徐宁还是那句话,祝她和王珂白头偕老。
“我当然会, 你在王府可别丢咱们家的脸。”徐婉嘴上逞强, 却有一丝懊悔漫上心头,如果三妹没那么在意表哥, 她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么?
但是为时已晚,她即将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陌生的亲戚,而她们全都是嫡母的爪牙,将肆无忌惮亮出锋刃。
徐婉顿觉胆寒,尖叫一声跑回房里,她迫切需要从母亲那里得到安慰。
徐宁轻哂,就这点胆子还想算计别人,算计自己倒差不多。
再度提笔给静王府写信,这回又加上了爆点头条,似乎静王对她“勾引”王珂之事有些耿耿于怀,那么,为了让未婚夫释怀,给他吃颗定心丸也是应该的。
现在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静王不必担心她与王六旧情复燃了。
齐恒很怀疑这女孩子是否把自己当成发泄口,怎每回都有噜噜苏苏许多话说,他一点都不关心她家中琐碎。
姜管事心想,那您还不是看得津津有味。
打起精神笑道:“三姑娘这回又送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齐恒自己都未察觉语气里有些失望。
然而包裹里除了那封短笺什么也没有,似乎徐宁只为向他汇报任务——好像他真会吃那傻小子的醋似的。
齐恒觉得徐宁自视太高,但不得不承认,此举莫名令他有些暖意。
好歹她还是在意他感受,看来,她会尽职尽责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妻子。
那便拭目以待。
齐恒望向阴雨蒙蒙的窗外,自言自语道:“这雨下了快半月了吧。”
姜管事适时地耷拉下脸叹口气,“是啊,也不知大婚那天会否放晴。”
钦天监定的吉日就在五日后,可若雨势连绵不断,岂非有些扫人兴致。还容易被骂晦气——诸皇子皆已长成,明争暗斗愈烈,稍稍一点瑕疵都容易被揪住不放。
徐宁却没怎么为大雨发愁,她坐轿子的怕什么,抬轿子的人才倒霉。杜氏已然做好准备多给赏钱,日子改不得,只好辛苦些了,背地里将钦天监那群禄蠹骂了个遍。
或许徐宁命里便是个有福胚子,明明大婚前天还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可到了正日子,却万里无云晴空高照,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强行撕扯开了,诚意伯啧啧称奇,三丫头终究不凡。
杜氏的手艺尚不足应付此等大工程,遂请了京城最好的梳头娘子来为女儿挽发上妆。
别的尚好,绞脸着实让徐宁疼得龇牙咧嘴,多年来的好涵养几乎毁于一旦,那人甚至足足绞了一刻钟!
好在效果确实不错,镜中人皮色白净许多,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晶莹剔透,让徐宁勉强觉得物有所值。
新娘妆与日常妆不同,为着久坐出汗,必得厚厚的涂一层粉底方可保险,脸刷得跟白墙一样,乍一看赛过僵尸,难怪新娘子总说大婚是自己人生中最漂亮的一刻,这种情况哪还辨得出丑人!
徐宁只觉口鼻都无法呼吸了,趁杜氏出去倒茶,伺机请那梳头娘子手松些,简简单单画个淡妆即可。
娘子有些犹疑,“这……”
从未听过如此要求,再怎么天生丽质也不能瞎糟蹋呀。
徐宁绷着脸顿时多了几分气势,“你照做便是。”
如果未来夫君连她素颜都不能接受,那这婚结着有什么意思。
娘子再不敢违抗,当王妃的人气性就是大,她这升斗小民唯有听吩咐办事。好在徐宁本就生得五官秾丽,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乍一看也跟精心描摹过似的。
杜氏进来也没瞧出端倪,她没正经成过婚,只一乘小轿抬进府里,自然不知新娘子该是什么模样。
嫡母王氏倒瞧出点不对,可时辰已经晚了,再不容耽搁,当下一面催促轿夫快来,一面叫人去寻长子,好来背妹妹上花轿——这可是有脸面的事,断不能让方姨娘生的贱种占去先机。
照规矩还应当“哭嫁”,但徐宁一则对着嫡母哭不出来,二则,许多宾客攒聚在一起,嘈嘈切切,令她耳边嗡嗡,心中也有些慌乱,就更僵硬了。
王氏也没精力与她扮演母女情深戏码,直接让徐椿把她背上花轿,别误了拜堂。
徐馨看着那一袭红衣,下意识抿唇。
王氏只当她是羡慕,安慰道:“放心,以后你出阁的排场不会比她差。”
三妹已经是王妃了,焉能胜过?除非进宫做娘娘,她可一点都不想伺候老皇帝!
徐馨默默告诫自己,无谓计较一时之长短,三妹的巅峰就在此刻,往后只会走下坡路,而她的福气却在后头。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得让父亲母亲接受文思远才是。好在,她已想出办法。
徐馨微垂眼睫,按下那一抹外露的精光。
徐椿不算体格强壮,但他背着徐宁的每一步却十分稳当,足可见小心翼翼,生怕将她摔着。
送到八抬花轿前,徐宁猫身钻进去,隔着喜帕对他道:“哥哥,你回去罢。”
能听见大哥微微的喘气声,真叫他受累了,怪不好意思的——自己不算很重呀,看来还是平日缺乏锻炼的缘故。
徐椿停了停,忽地说道:“三妹,你在王府一定要过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