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思还是嫌她不入流。方姨娘既生气又羞愧,但女儿所言也有理,哪家的婆婆都不会愿意媳妇过分黏着相公,尤其王珂还是独子,这样看,稍稍疏远些也好。
遂将她那套理论搁置,转而一五一十清算,“这些是我历年攒下的私房,约摸有五千之数,你带一半去,外加这些首饰,剩下的留给你弟弟,我这桩责任就算了了。”
又叮嘱女儿,“你父亲给你的那一万银子在公账上,她们不敢妄动你的,日后王家想扩充生意,或是帮六郎捐个官儿,你可相机行事,稍稍帮上一把。至于娘给你的这些,千万好好揣着,谁都不许知道,连王六也别告诉。”
徐婉有些惊疑,“娘不是常告诫我,夫妇之间贵乎坦诚么?”
方姨娘失笑,“傻丫头,那是哄你爹的,你还真信?”
她面子上对徐建业总是一副崇拜爱慕到忘乎所以的地步,心里却很清楚,这个男人并不值得托付终身,或者说所有的男人皆是如此。色衰爱弛,等她老的样子不能看了,徐建业还会像现在这般宠她么?
她自然得为自己打算,若事事偷心掏肺绝不隐瞒,她也攒不下这许多私房——看看杜姨娘那蠢货便知了,怕是这些年捞的还不足自己零头。
偏偏杜氏养了个好女儿,临了绝地翻盘,方姨娘不得不承认西苑那位好运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她唯有接受现实,只盼着枫哥儿将来蟾宫折桂光宗耀祖,好歹别叫她输太惨。
看女儿沉默,方姨娘就知道她不爱听,因劝道:“六郎是个好孩子,可耳根子太软、容易摇摆不定,能听你的,也能听别人的,你别催逼得太严,得刚柔相济,动之以情,他才飞不出你手掌心。”
若是在京城,老爷还能管住王珂不许纳妾,可去了晋州天高皇帝远,谁能保证王家不蓄娈宠不纳小星?别的不提,婉儿身子弱不易生养,倘若王家以子嗣为由要置偏房,谁还能反对?
方姨娘只能尽可能利益最大化。
徐婉忽然哇的一声投入母亲怀里,“娘,我害怕!”
现在知道怕了?可也已经晚了。方姨娘幽幽叹了口气,早些听她的该多好,省得隔着千里举目无亲。
说起来都怪大姐儿,她若不跟姓文的私奔,徐宁便不会被抵给静王,只怕已然顺顺当当跟王珂成婚——阴差阳错害了她的婉儿。
这笔账,她早晚得跟太太讨回来。
*
四匹马拉的车驾就是威风,还都是清一色乌云盖雪,油光水滑的黑色毛皮,四足却洁白如雪不带一根杂毛,徐宁很好奇齐恒从何处寻来?这得费不少银子吧?
姜管事忍了忍,总算没告诉王妃那蹄子是他亲自看着人染的,没办法,不能为这点事劳民伤财。
为殿下颜面着想,他还是瞒着罢。
一路上徐宁还在劝说齐恒改变主意,“您又是何必?回封信就算交代了,我父亲也会很高兴的。”
齐恒淡淡道:“无妨,岳父大人盛情相邀,我总得赏脸。”
场上忽然出现这么位大人物,怕是宾客都要被吓跑了,更别提还这样高调:徐宁瞥了他修长骨节,怀疑他故意戴这么大颗玉扳指,不会是故意跟王家斗富的吧?
王家到底不比石崇,没那个底气跟皇室较量。
徐宁忍不住道:“莫非您还在介意六表哥之事?”
齐恒木然看她一眼,徐宁知趣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她从没听说温妃生了个醋缸子呀!况且这也什么好醋的,他早知自己对王珂不过是利用。
大抵雄性动物天生就爱争斗。
徐家门前巷子停不下这般宽绰车马,姜管事只好在一旁拐角处歇脚。
王珂一身大红喜服正在招揽宾客,远远望见徐宁下来,眸子倏然亮起。
可随即瞥见搭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又瞬间暗淡下去,快步上前施礼,“草民拜见静王、王妃殿下。”
比起那回尴尬初遇,现在王珂的举止合宜了许多。
徐宁含笑道:“六表哥无需多礼,咱们都是专程来道喜的。”
齐恒仿佛着意打量了一回,看得王珂这位新郎官分外不自在,只得连声请进。
徐宁悄悄在齐恒腰间掐了一把,本来六表哥胆子就小,别吓着人家!万一害他结亲不成,谁肯负起责任?
齐恒面无表情,好歹再未释放杀气,可见他也担心王珂结不成婚。
比起紧张到失态的新郎官,文思远这位连襟就从容许多,十分娴熟地同静王抱拳施礼。他是秀才,见官可以不跪。
齐恒一眼看出这是个有傲气的,若无几分本事,也不会令伯府嫡长女折节下嫁。
徐馨见两人大方闲叙,悄悄松口气,她真怕相公跟静王不对付,这两人可是情敌一般关系呢——若非小妹与她容貌五分相似,静王怎么会看上她?无非退而求其次。
徐馨想起来暗自得意,她虽然痛恨梦里齐恒害她孤苦无依,可真有男子对她念念不忘,也能证明她的魅力,她自然求之不得。
可怜小妹夜夜同床异梦,不知如何辛酸。
徐宁看大姐姐在一边傻乐,知道这人又犯神金,甚至懒得问她为何过来——她跟徐婉又不要好,难道会诚心恭贺?
徐馨当然对方姨娘母女没好感,此行无非看在王家面子,顺道再找王氏要点救济金,如果份子钱也能分她些就更好了,左右这钱都是太太收着。
徐宁看她死乞白赖模样,很怀疑对面根本空手而来:她这位嫡姐究竟多不会持家,这么快便坐吃山空了?
真难为嫡母给她当现成的血包,早晚这份家私得被搬空不可。
惯子如杀子,古人诚不欺我。
第046章 霸道
姊妹俩以前就不投缘, 加上一个高嫁一个低嫁,更没多少共同话题。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忽然与她这般亲近, 莫非是为借钱的?徐宁打定主意一旦嫡姐开口,便推说嫁妆都被齐恒搜刮去了——夫为妻纲, 让他背点恶名不算什么。
幸好徐馨尚有底线, 自尊也不容许她向小妹透露自己境况窘迫,若知道她时常回娘家打秋风, 小妹不得笑死?
今日她却是为了另一件事而来。
“听说明年秋闱陛下有意点位皇子监考,我家那口子有意赴试, 不知能否先做几篇文章请妹夫过目?”
文思远还是很聪明的,早几年便已通过院试取得禄米,算是最年轻的那批生员,本应继续参加上届乡试, 偏赶上家中至亲亡故,不得不守孝三年, 以此才耽搁了。
这次机会断不能再错过,徐馨想着事在人为, 就算她对相公中举有十足把握, 可谁知会不会是明年?她可没耐心久等。
既如此, 适当的外力辅佐也是有必要的, 正好小妹嫁了王爷,这么强的关系怎能不用上?
徐宁大开眼界,姐姐可真是越来越能折腾了, 把全家当许愿瓶呢。
她笑了笑, “皇上虽有此意,可还未指明哪位王爷主考, 怎见得就是我家那口子?况且姐姐你也知道,本朝对科举舞弊之风抓得甚严,这档子事还是莫趟浑水的好。”
徐馨见她轻描淡写拒绝,下意识便想发怒,念及宾客众多还是忍下,故意亲狎地凑上前,“俗话说得好,举贤不避亲,又没让妹夫闭着眼乱点皇榜,有什么可忌讳。就算妹夫不当主考官也无妨,他跟那些王爷都相熟,随便荐上一荐,人家多半肯过目,这事就算办成了。”
说得好听,若是寻常走那些人路子,东西能不能到手两说,光是敲门所需的见面银便所费不呰。
归根究底还是想省钱。
徐宁以前倒没发现她这么能算计,可见没有天生的蠢材,“这些话,你跟姐夫商量过么?”
徐馨脸上有些不自在,“你先答应着,回头我再跟他提。”
文思远那个人清高得很,若知道她走后门定不高兴,可她还不是为他好?朝里有人好做官,有时候不是单凭真才实学就能平步青云的,她可不甘心一辈子当个秀才娘子。
徐宁正色,“如此,姐姐还是商量过再来回我吧,否则王爷那里我也不便交代。”
其实就是婉拒的意思,然而徐馨听不大出来,只觉得一口一个回字十分刺耳,好像自己是她丫鬟似的!才当了几天王妃架子便搭起来了,怪道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姊妹俩一起来到徐婉房里看她梳妆,脸上都很不高兴。
徐宁是没想到娘家人还真打算借裙带关系牟利,半点不考虑她在王府处境,才刚成婚吃相就这样难看,人家能瞧得起她?
徐馨则是发现自己没想象中那么能忍,原本她盼着先苦后甜,也相信众姊妹中自己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然而片刻的冷遇已经令她难受——今日来贺的宾客,人人对着静王夫妇前倨后恭,唯恐马屁拍不够似的,相反她跟文思远简直像隐形人,从早上都现在连杯茶都没喝,连母亲都把她给忘了。
难道这种日子她还得熬上五年、甚至十年?徐馨想想便有些胆寒。
眼看那两人不对付,搁平时徐婉定得使劲挑唆再狠狠嘲笑一番,然而她自己也正心绪不佳,恹恹的懒于开口。
三人僵硬对坐,不像送嫁倒像停灵,气氛尴尬极了。
亏得方姨娘长袖善舞,快步过来捧着女儿的脸使劲端详一番,“不错,这样就很好。”
胭脂涂得多了点,非如此不足以呈现好气色,反正到晚上就化得差不多了。
又朝徐宁深深作了一揖,“王妃大驾光临,妾身荣幸之至。”
伸手不打笑脸人,徐宁因从袖中掏出一封银子,“我没什么好东西,二姐姐远途辛苦,留着路上打打牙祭罢。”
都是王二太太先前给她的见面礼,既然不再来往,徐宁干脆折了现还给王家媳妇,羊毛出在羊身上,两不相欠。
方姨娘喜形于色,还是三小姐大方,亦可见她如今十分受宠,否则哪能做这样的主——就算换婉儿嫁过去,也未必能跟静王彼此投契,命里无时莫强求,方姨娘想想便释然了。
相形之下,徐馨就分外难堪。她此行确是两袖清风,连礼金都没带,反正王氏会帮她记上,谁知道她来吃空饷?
可偏偏徐宁这么一比,顿时让她脸上挂不住,“我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值钱的,这对绿松石耳环给妹妹添妆吧。”
方姨娘多么老辣,早看出大小姐如今的日子过得比她还不如,哪里肯收?
多番推阻无果,徐馨干脆一把塞到她手心里,“行了,你留着吧,再推我可就翻脸了。”
方姨娘遂含笑收下,低头觑了眼,成色并非上佳,想来贵重不到哪儿去,怕是婉儿也瞧不上。
但,放在别处用场可大着呢。方姨娘借着喝茶功夫将耳坠纳入袖中,这可是 大小姐亲自递来的把柄,她务必得好好珍藏。
未几,外头通报迎亲的队伍来了。其实王珂就住在荷香苑中,离此地并不遥远,还是诚意伯交代特意围城绕了一圈,好做做样子。
新郎官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见到新娘,诚意伯将府中清客相公召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设据关卡,又是联对子又是赋诗,有些题目之刁钻简直闻所未闻。
王氏差点没被丈夫气个半死,到底要不要嫁?六郎若有这本事老早就考状元去了,谁还稀罕你家庶女?
亏得有文思远这个智囊暗中参谋,勉强答了上来,王氏也对大女婿稍稍改观,可她怀疑本就是老爷跟文思远串通好的——不过想让外人瞧瞧,王珂这位女婿多么优秀,说到底还是给婉丫头争面子。
这人心偏到胳肢窝去了!
王珂一身狼狈闯进来时,头发已有些凌乱,胸口的大红花也歪掉了,他正要开口,忽一眼瞥见站在窗侧的徐宁,不禁愣住。
徐宁适时将严妆已毕的徐婉往前一推,含笑道:“瞧瞧谁来了?”
徐婉则垂头假装羞涩,但捏着徐宁的手冒出涔涔细汗,可见是真紧张。
徐宁不禁想起自己出阁那日,从一个家门踏入另一个家门,总是会有几分担心畏惧罢?无关嫁的是谁,而是人的本能反应。
幸好,静王的表现慢慢缓解了她的焦虑。
徐宁下意识朝人堆里望去,正好与一脸淡然的齐恒对了个正着,他在哪都是最不合群的那个,看似冷漠寡情难以接近,但,日渐相处下会发现——就是个天然呆而已。
智商满分情商负分,但,一家子只要有个情商高的就行了。徐宁遂朝他微微一笑,表示自得。
齐恒不知怎的,却还以她一个春风解冻般的笑脸,弄得庭中丫鬟都有些失神。
徐宁既觉赏心悦目,又觉此人不守夫道:人家的婚礼你这样搅局,真不怕被揍吗?
还好徐婉低着头没瞧见,而王珂心绪纵横,亦无力注意周遭,他惟愿这一天快点结束。
背徐婉上花轿自然归她同胞兄弟枫哥儿,这差事王氏就不去抢了,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不想沾那家人的光,那家子最好也别来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