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虽然缺少大智慧,小聪明却不少,尤其在坑自家人这方面,她当初借着烧香拜佛私奔这招就令徐宁耳目一新。
王氏虽然精细,耐不住家贼难防,到时候有她痛哭流涕的。
半夏想了想,“大小姐未必肯上当。”
虽然嫁给了穷秀才,可带过去的嫁妆也不少,那些个头面首饰,随便变卖几套就够使了,何必往圈套里钻?
徐宁莞尔,是啊,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可谁叫徐馨不正常呢?比起抵押自己压箱底的宝贝,她还更宁愿坑妈呢。
*
温妃照徐宁说的,并不肯喜形于色,依旧谨守着妾妃本分,待两位贵妃亦不倨傲,还摆出一副老实请教的姿态来。如此,陈胡二人亦不敢拿大,谁态度差点,另一个保不齐就会将温妃拉拢过去,到时自己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因此反倒着意示好,仿佛她俩谁都盼着温妃接掌凤印似的。徐宁觉着景德帝大概是个数学家,深谙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图形。
一时间,六宫和睦融融,祥和一片。
慈宁宫家宴时,邓太后难得夸赞起温妃来,要知邓太后向来惜字如金,以前两位贵妃兢兢业业当牛做马时,都没从她老人家嘴里得过半分肯定呢。
陈胡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都有点憋屈。
温妃则依旧谦虚地道:“多亏两位姐姐指教有方,臣妾才不至于生出纰漏。”
瞧瞧,才刚掌权就学会打官腔了,惠妃眼睛里几乎生出钩子,原本她也是有机会的,可谁叫温妃养了个好媳妇,哄得太后晕头转向,这才帮温妃说话——显然,惠妃并不觉得自己有何问题,坚持认为那对婆媳靠拍马屁才得封官。
她一个眼色,将李凤娘往前推了推,陪笑道:“太后,凤娘昨儿看了几个好故事,让她念给您听罢。”
凭什么只有静王妃懂讨好?她能做的人家一样能做,无非舍不舍得下脸面罢了。
李凤娘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她的缘故皇帝险些被刺杀,阖宫都议论她不详,千秋宴送凤袍又没讨着好,反而徐宁跟个跳梁小丑似的,疯疯癫癫取得老太后欢心,想起来都窝火。
李凤娘不得不放下身段,不光为了惠妃,也是为了自己——她才不信自己会被那徐家庶女比下去。
为了展示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特意换过妆扮,穿着素淡,不戴金饰,以此最大限度接近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的模样。
当然,做那件凤袍便已耗去她过半家私,这会儿李凤娘不得不节衣缩食起来。
邓太后还是挺随和的,愿意给晚辈们表现机会,哪个上年纪的老太太不喜欢一群漂亮小姑娘围在身边呢?连红楼梦里的贾母都不能免俗呢。
因此徐宁识趣退到一旁,她并不怕同台竞技,本身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
无非看能否投太后的缘罢了。
李凤娘放弃歌舞,转而面向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讲笑话。她昨晚背了大半本笑林广记,又得惠妃指点,特意挑了几个老少咸宜的荤段子,原本成竹在胸,记得也颇熟,可这会儿将从嘴边冒出时,却是磕磕绊绊,词不成词,句不成句。
像叼着个千斤重的橄榄。
李凤娘涨红了脸,她家历代书香,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高贵,如今却要违背良心,效仿佞幸内宦所为……那日献舞也就罢了,好歹是雅乐,不过博君一笑,可这荤笑话算得了什么!
李凤娘深吸口气,“皇祖母,妾身有点不舒服,想先行告退。”
邓太后摆摆手命她自便,没见过这样无趣的,怎么跟风流放诞的老四凑到一起?难怪水火不容。
又示意徐宁上前,还是老五媳妇最舒服自在。
徐宁便凑趣给邓太后讲了个段子。
说的是一家丈夫死了,妻子一边哭一边使劲对着尸身摇扇子,邻居就纳闷呀,天气这么冷,为何还要打扇?那老婆泪眼婆娑道:“我相公临死前有交代,‘你若要改嫁,须待我肉冷’。”
心里着急啊。
这故事其实并不算好笑,放在笑林广记也是偏无趣的那拨,嫔妃们神色都有些勉强。
邓太后却乐不可支,拍了拍徐宁手背,“看来田氏糊涂,早知道该对着棺材多扇几下扇子呢。”
显然联想起大劈棺里庄子之妻那个典故。
徐宁莞尔,“光是打扇抵什么用,照我的意思,干脆搬一盆冰块倒进去,保准一下子便冻透了。”
邓太后捧腹,指着她几欲喷饭,“真真是个促狭的!”
众人当日虽也在场,却没几个认真听戏的,尤其还是那等荒诞不经戏文,简直污人清听。
唯有徐宁方才对得上太后脑电波,一老一少密密对谈,好不热闹。
陈贵妃胡贵妃相视一眼,看来,她们两家的儿媳妇也不必白费功夫了。静王妃这本事,旁人还真模仿不来,这才叫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第070章 胡子
景德帝进门时正听见一片欢声笑语——虽然徐宁讲的笑话并不好笑, 可大伙儿为讨太后欢心,都很捧场,尤其丽妃等大字不识几个的, 笑得格外热烈,唯恐落于人后。
景德帝也被气氛感染, “在聊什么呢?这般热闹。”
奈何嫔妃们伴君如伴虎, 见他进来立刻屏气敛声,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景德帝摸摸鼻子, 他就这般扫兴?
还属徐宁胆大,脆生生道:“都是些俚俗村语, 皇上恐怕不爱听。”
景德帝其实很感兴趣,但以他的身份,笑得前仰后合就太不庄重了,只好打消念头, 又责备地瞥了这女孩子一眼——成日引着太后与她胡闹,再这般下去, 慈宁宫怕是要变成戏台了。
身为人子,景德帝甚少见母亲脸上如此舒展, 哪怕在他登基尘埃落定的时候, 母亲眸中始终笼罩着一层忧悒之色……这些年, 母亲过得很不快活罢。
景德帝到底心软了, 罢了,偌大把岁数,何必理会外头臣民如何评判, 人生得意须尽欢, 谁知道太后还有几年好活,总得让她老人家在最后的日子快活些。
景德帝决定睁只眼闭只眼, 又说起将邓老太爷外放一事,为着当年侵占宅第打死人命,景德帝十分震怒,将邓家全部男丁的官职都降了一截,舅舅身为当家人亦无法免俗。可过后回想起来,又有点愧悔,遂决定明降暗升,将舅舅放出去当个从四品的地方知府——此前老爷子只在朝内领虚职吃空饷,几乎干预不到什么。
徐宁觉得这位皇帝陛下真是个妙人,若是年轻之辈,自然巴不得到外头历练,有所长进后再回中央便可如鱼得水,可邓国舅已年过六十了,难道还指望东山再起?怕是死在外头都说不定。
还有窦氏这位老封君,自然也得跟着前去,可怜她伤未好全又得颠肺流离,怕是得用担架抬出去呢。
皇帝简直绝了,徐宁很怀疑其实是变相帮太后娘娘出气,省得在跟前碍眼。
这对她亦是好事,尽管她不惧怕邓家报复,可大象被蚊子叮一口也是怪难受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能够井水不犯河水当然更好。
邓太后脸上不见喜色,只有很平静的厌恶,“皇帝看着办罢,哀家只想颐养天年,别的什么都不愿管。”
嫔妃们面面相觑,太后这性子的确果决冷情了些,到底血缘之亲,便这样冷眼旁观?如此看来,静王妃怕是打错主意,想啃下慈宁宫这块肥肉,也得看人家念不念你的好呢。
两位贵妃齐齐松了口气,看来,太后是不会干涉储位之争的,这样更好。
温妃虽感到失望,可还记得徐宁忠告,喜怒不可形于色,因此只略微垂下眼睫,并无其他表示。
景德帝看在眼里,心中便有计较,忽然对温妃道:“今年秋闱主考,朕看,便让恒儿历练着去办吧。”
轻飘飘的一句如同重磅炸弹,掀起惊涛骇浪。
胡贵妃先就忍耐不住,“皇上!”
科举考试以前归吏部负责,改元之后则归了吏部,可无论哪种都跟静王不沾边——他外祖父虽说在吏部任员外郎,可上头还有侍郎跟尚书呢。
景德帝漠然道:“你有意见?”
语气已然不善。
胡贵妃情知自己暴露得太快,可皇帝放手交给老五这么重要的任务,她岂能甘心?
“静王以前从未办过此等差事,臣妾是怕……”
景德帝道:“哪有人天生什么都会,谁不是慢慢历练着来,你进宫之前连账本都不会看哩,如今不也做到贵妃了。”
胡贵妃几欲吐血,有这般揭人老底的么?
徐宁则忍俊不禁,看来,皇帝不像是那种会被宠妃辖制的庸碌之辈,可也难说,指不定他还以为两人在打情骂俏呢——齐恒没准就遗传了这种超绝钝感力。
胡贵妃不甘地看向一旁陈贵妃,难道你愿眼睁睁看着静王坐大?到时候老幺抢去储君之位,兄长们该何以自处?
陈贵妃只轻施一礼,“臣妾会让安王从旁辅佐,绝不使陛下烦忧。”
胡贵妃险些气炸,好个没骨气的墙头草,这就甘心给别人的儿子当附庸了?
她亦不甘示弱,“吴王也会好好指点他五弟的。”
是指点而非协助,她可不会卑躬屈膝去当陪衬。
景德帝由着她嘴硬,总归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又对徐宁道:“回去告诉阿恒,叫他用心些,别辜负朕的期望。”
这就纯粹勉励性质了。
徐宁含笑欠身,“妾遵旨。”
她才不信皇帝这么简单立齐恒为太子呢,顶多决赛圈再多一人罢了。听闻海边渔民为了怕捕捞上来的鲜鱼死掉,常会往桶里顺便放几条泥鳅,四处游窜方才不至于缺氧而死。
齐恒或许就是那条泥鳅,实在他的年纪比起两位哥哥要太小了,不至于让景德帝牺牲一切为他铺路。
温妃眼角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万岁爷还是很疼她们母子的嘛,怎可能一点夫妻之情都不顾?就因为她当年犯的一点小错就将她打入冷宫,那未免太残酷了。
徐宁看在眼里,决定让婆婆多高兴几天,她也怪不容易,提心吊胆十几载,终于等到扬眉吐气,要她强装没事人实在太难为了些。
这点事皇帝并未下旨,只让太监传了道口谕就算完了,这多多少少减轻了点徐宁的紧张——放现在,那便是主持高考,关系着多少学子的前途命运,更别提还有背后数以千万计的家庭夜不成寐。
稍稍犯点小错,徐宁都会觉得罪孽深重。
齐恒却是泰然自若,名为监考,其实他更多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主考官还是礼部侍郎,此外又有翰林院众位大臣共同坐镇,只要他不胡乱指挥,基本是不可能出错的。
徐宁道:“那也得仔细。”
她怕有人暗中捣鬼,安王倒罢了,胆怯庸碌,可吴王摆明了将这差事视作囊中之物,皇帝却心意扭转,他怎能服气呢?
齐恒不欲她担心,“我自有章程。”
却是承认妻子所言有理——怎么看这差事都是他从二哥手里抢来的,莫非二哥还是受了邓家连累缘故?
那邓家怕是要遭殃了。
齐恒深知吴王报复心多强,如今这一外放,难保路上出点差池,遂唤来姜管事,命他暗中派人盯着些。
徐宁赞叹不已,“夫君真是心善。”
她宁愿嫁的老公圣母些,一个对旁人心狠的人,焉知他日不会对自己也狠?
齐恒哂道:“我不欲为他人做嫁衣,”
倘若邓国舅跟国舅夫人不幸病殁,首当其冲便是他会被父皇忌惮,到底血缘之亲,怎么能痛下杀手?
唯有邓家二老活得好端端的,他才能稳稳站住理,是他宽宏大量不跟欺负过自己的人计较,方能心胸豁达网开一面。
徐宁:呃,貌似是咱们先砍了人家树……谁欺负谁呀?
算了京城哪还有人记得柳树的事,自从没了那些无孔不入的飞絮,齐恒精神好转不少,也不用镇日蒙着面纱打扮得跟采花大盗一样了。
徐宁忽然想起,“对了殿下,您能否再拨一支护卫到我哥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