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则不免嘀咕,都是萧兰芝拖累的, 整日缠着椿哥儿不放,人家哪还能安心攻读?都说萧家重规矩, 养出来却活脱脱是只狐媚子, 她这辈子净碰上狐媚子!
相比之下, 徐馨就要春风得意多了, 虽然文思远不肯同她多说,可从神态里也能推断出八九不离十,虽然没用上她买的考卷, 但凭真才实学也能有不错结果, 她果然跟红拂女一般慧眼识英雄!
就不知中了第几名,就算没拿解元, 能名列前茅也算扬眉吐气了。
好容易熬到一个月后,黄榜贴出来,文思远中了第二名亚元。徐馨有点小失落,打听得解元乃礼部尚书他侄儿,堵着的那口气才舒缓不少,难怪呢,谁叫人家关系强,本来她也可以去求徐宁的,可自从年初碰了壁后,徐馨再不敢妄动——反正多半又碰一鼻子灰,徐宁那蹄子,装得一副清高目无下尘,赚起钱来却毫不手软,真真是个贪得无厌的。
徐椿则不出所料落榜,萧兰芝安慰道:“没事,我爹爹还想你帮他打点那边生意呢,你得空正好。”
女婿视为半子,徐椿好歹年纪轻轻考中秀才,萧家那几个连禄米都领不上呢,老丈人自然还是挺看重他的。
徐椿却自知不是生意场上材料,打算婉言回绝。
萧兰芝道:“试试有什么要紧,横竖盈亏自由我家负担。”
架不住人家盛情相邀,徐椿也只能无奈答应,却想着是否能跟妹妹请教请教?他看徐宁做生意怪厉害的,先前那炸面饼就令他耳目一新。
徐宁也赞成大哥到萧家历练历练,不过劝他先等等,说不定事情有变。
徐椿愣道:“结果不是已经出来了么?”
他确实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
徐宁也不好明说,只叫他回去静候消息,徐椿无法,只得照做,妹妹自然是不会骗他的。
等齐恒回来,徐宁便问他,“消息果真么?”
齐恒颔首。
徐宁勃然色变,旋即却是一声长叹,这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顺天府乡试共录取一百六十名,徐椿正好卡在一百七十上下,而这回的事情牵连甚广,等那二三十名清出去,徐椿也就能顺利补位了。
忧的是,闹出这等事来,齐恒到底也脸上无光。谁能想到向来清廉的邬老大人会晚节不保,干出这等丑事来,他也倒霉,老来得子,偏偏又患上肺痨,赶上那几天病情急剧恶化,请大夫来治,人家狮子大开口,说的些药都是闻所未闻的,叫他哪里买得起,这救命钱又不能赊账!
邬老大人这才一时糊涂走了歪路,但据他说自己只卖了一人,是个祖籍余杭的富商,为何那份考题会流传甚广,这就不得而知了。
徐宁道:“你说会否……”
这病来得太巧,谁知是天意还是人为,或许人家就想恶心齐恒一下呢,到底皇帝钦点他主考,出了事全都是他责任。
齐恒木然,“我已派人暗中查证。”
徐宁怕他生气,安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太担心了。”
齐恒其实没那么在意,比起以前贡院大火,这点子不过毛毛雨而已,何况,正因为是冲他来的,他反而不必着急——父皇英明,自然看得出谁在背后推手。
他倒怕徐宁为他着急,瞧瞧,嘴角都起了燎泡了。
徐宁不好意思地按按嘴唇,其实是贪吃羊肉锅子上的火,正琢磨着是否该请太医开点药,却听齐恒道:“对了,你大姐夫这回怕是不妙。”
徐宁一怔,“文思远不是第二名亚元么?”
难道他也卷入舞弊案里?可这种水平根本不用偷买什么考题吧,从没听说省状元市状元是靠作弊得来的。
齐恒道:“这倒不知,不过有人供出,文夫人曾向他兜售过一份考卷。”
顺藤摸瓜,想瞒也瞒不住,何况徐馨为了取信买家,不惜自曝身份,说她是诚意伯府嫡长女,这么一推论,翰林院自然怀疑起文思远成绩的真假来,宁杀错不放过,这个亚元总得撸了去。
徐宁无语,难怪徐馨前阵子眉花眼笑,高兴得跟吃了人参果似的,原是这个缘故,她到底多缺钱?
鉴于她跟徐馨关系,徐宁更跟吃了苍蝇似的,“该不会怀疑是咱们府里走漏的消息?”
齐恒摇头,他并未直接接触考卷,那些大儒商量好后就将试题封起来了,他只负责保管而已,原件都还好端端放着呢。
徐宁松口气,这般倒是还好,横竖邬老大人自己都认了,很不必他们再来分担火力。
可她就奇了怪了,既然急需救命钱,为何不找齐恒帮忙,非想出这种馊主意?
看了看齐恒生人勿进的脸,徐宁默默将话题咽下,算了无须多问,问了伤自尊。
徐馨正在娘家同母亲炫耀夫婿高中,又假惺惺安慰王氏,大哥考不上也无须着急,大不了还能捐官么。等妹夫步步高升,将来也多少会提携大舅子的。
王氏虽嫌弃女儿没眼色,可文思远得中亚元,她当丈母娘也与有荣焉,“难为你还真是个福气好的,不枉你爹你娘一番栽培。”
徐馨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叫你们成天羡慕三妹妹,她徐馨难道会一辈子穷困潦倒不成?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往后路还长着呢。
正欲趁热打铁同母亲要点零花钱,静王府派了个小太监前来传话,王氏不能不率领众仆妇出去面见。
待听完那道口谕,众人脸上齐齐露出喜色,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少爷运气也太好了!
王氏则忙双掌合十念了几声佛,定是她到灵岩寺求菩萨保佑缘故,老天爷才高抬贵手帮了椿哥儿一把,她一定以后勤去烧香!
徐馨撇撇嘴,只是靠递补勉强得个低等名次,何必乐得这般?真是眼皮子浅。
她倒好奇哪几个倒霉蛋出局了,泼天富贵都留不住?
小太监亦知无不言,然而张口念出第一个名字,徐馨便觉脑袋血往上冲,两耳嗡嗡作响,眼前近乎一片漆黑,亏得王氏搭把手,才勉强站稳了。
怎么可能,她听错了?文思远中的可是亚元,好端端怎么会当不成了!
王氏也觉事出意料,可女婿到底隔了一层,这点子悲伤早就被长子的喜悦给冲淡了,因劝慰道:“或许人家弄错了也说不定,回头你再问问仔细……”
徐馨哪还有空搭理,出门雇了辆车便直奔朱雀街去了。
回到文宅,文思远正在收拾东西,其实并不多,包袱里头仅几件换洗衣裳,并一摞书而已。
徐馨愣愣道:“你往哪去?”
文思远并未朝她发火,虽然猜到多半因那份秘卷拖累,自己才会被取消名次。
但,这会儿他连生气的心情都没了,只平静道:“我到附近问问,可有私塾要请先生。”
三年之后又三年,他总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坐吃山也空,何况,他的妻子明显是不会持家的。
现在他觉着,老天爷兴许同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当初他以为攀上徐家便登上了通天梯,然而现实却让他重重跌了一跤,还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不得不说莫大讽刺。
徐馨呆呆看他离开,只觉彻骨寒冷,有那么一会儿,她几乎想不顾一切跟出去,但最终还是颓然跌坐在椅上。
让彼此都冷静一下吧,她不希望他再讨厌她了。说实在的,她现在都有点讨厌自己。
宫里,温妃主动退还了那枚凤印,亦默认交出了协理六宫之权。虽皇帝尚未发话,可她难道要等人家上门问罪么?这般还能留得体面。
看徐宁面色消沉,温妃反笑着劝她,“掌了快半年的凤印,可把我累死了,如今反而落得自在。”
协理六宫有什么好,没皇后的名分还得背皇后的责任,里里外外都要她操心,还得一碗水端平,稍稍偏颇点儿,便心生怨妒,她真佩服陈贵妃胡贵妃是如何坚持这么多年的,也罢,如今还叫她们操心去,自己可不管了。
温妃淡然道:“让恒儿也想开点儿,谁还没点磕磕绊绊的,过后也就淡忘了。”
当年她被景德帝指着鼻子唾骂,羞辱可比这回严重多了,但凡心气弱点,就该一索子吊死。恒儿好歹只是失察,并未犯错,是遭别人算计——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皇帝比她更明白。
第094章 质疑
许是被温妃态度所感染, 徐宁躁动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的确,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她怕什么。
为此, 她决定如常出去走动,正好娘家有了喜帖来, 徐宁遂收拾心情赴宴。虽徐椿中的名次不高, 诚意伯还是为此大摆筵席,少年人么, 最需要的便是鼓励,且一年内相继中得秀才举人, 即便称不上神童,那也远远超脱常人了。
因此诚意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见徐宁孤身前来,谅着女婿正在失意, 遂又宽慰了她几句。人生在世难免不如意处,往后再接再厉便是, 被人坑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他也很能体会, 想当初他不还为三个女儿的婚事焦头烂额么?
徐宁唯有讪笑, 齐恒心态比她还好哩, 故意装出一副自闭模样, 叫人以为他受了委屈,实则是在韬光养晦——这小子心眼多着呢。
而她身在交际场,却不得不被迫承受各种或真心实意或虚情假意的安慰, 罢了, 谁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她自然得与他同舟共济。
萧兰芝有条不紊接待来访宾客, 没有半点瑟缩之态,言谈举止全然不像个新妇,众人纷纷夸赞徐家有福,儿子出息,娶的媳妇也是聪明能干的。
王氏听着深觉郁闷,合着她就没半点功劳?椿哥儿莫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更令她担心的却是馨姐儿,那日负气出门后再不见消息,她差人到朱雀街打听,说文秀才不告而别,文家大宅门户紧闭,上去叩门也无回应,王氏生怕徐馨会想不开,不就是一次失利么?用得着跟丢了魂似的!
虽则她也搞不懂文思远为何会作弊,是朝廷误判,还是被人陷害?这个大姐儿也真是,什么都憋在心里,急不死人!
正出神时,门童禀报大姑奶奶来了,王氏忙命请进。
徐馨却不急着向母亲请安同大哥道贺,而是笔直来到徐宁跟前,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她,“静王妃,别来无恙。”
她这几天不知向王府递了多少封帖子,皆如石沉大海,还当徐宁会一辈子躲起来了。
徐宁猜着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想到嫡姐阴魂不散,居然跟到娘家来,这却不好轻易打发,“大姐姐,你也是。”
徐馨微微咬牙,“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要见你。”
徐宁故作懵懂,“我还真不知道。”
就算知道能怎样,这是朝廷大事,哪是她一介命妇能插手的,把她当阿拉丁神灯使唤?
徐馨看着她那副事不关己态度,愈发愤懑,“你明明清楚,我夫君是被冤枉的。”
能中亚元的人,何必靠作弊这种龌龊手段,况且她很确定,当时她将考卷拿回去的时候,文思远一个字都没看过!
静王身为主考,难道不该主持公道么?
徐宁道:“此事自由翰林院与礼部裁决,殿下无非挂个名而已,大姐姐休要强人所难。”
她轻轻瞥了徐馨一眼,意思很清楚:若非受她连累,文思远本不必无辜抱屈,肇事者哪还有脸质问?
徐馨脸上一白,气焰低下去,她忍着羞耻,扑通跪倒在地,“恳请殿下再给我夫君一次机会。”
重新赴试也好,另外命题也行,真金不怕火炼,文思远自然能证明清白。
哪怕让三司监考她也没意见,徐馨只希望能弥补先前过失,别因她一时的疏忽铸成大错。
众目睽睽下,宾客们见到这等奇景,纷纷投来视线。虽说皇家规矩大,可到底是亲姊妹,不必这般卑躬屈膝吧,还是静王妃非要摆架子?
徐宁并未感动,反而轻轻笑起来,“大姐姐,你果然一点都没变。”
徐馨愕然抬首,不解她话中之意。
徐宁缓缓道:“从我进门到现在,你未问我一字安好,亦不曾关心殿下是否被舞弊案连累,口口声声只有你那剥夺名字的相公,文夫人,你关心的究竟是公道,还是一己荣辱,相信你自己最清楚。”
从来如此,她这位嫡姐的本性一向是自私的,儿时打破花瓶不敢承担,如今明明是自己的错处,不思悔悟,还非得归咎到别人头上,到底缺少社会的毒打。
徐馨没等到想要的结果,反受一通嘲讽,未免恼羞成怒,“徐宁,你别太过分了,当王妃就能目中无人,让亲姐姐给你磕头作揖?”
徐宁神色不改,只居高临下望着对面,她还真有这个权利。倘若她要以大不敬之名治罪徐馨,旁人又能耐她何?
那一眼让徐馨感到奇耻大辱,恨不得当场撕掳起来。
王氏赶到时,徐馨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眼看就要爆发,王氏赶紧上去将女儿抱住,虽不知发生何事,冲撞静王妃可不是小事,尤其当着许多贺客的面,想装聋作哑都不行。
一面让婆子先将大姑奶奶带到后堂梳洗,一面便冲着徐宁陪笑道:“她小孩子不懂事,王妃别跟她计较。”
其实徐宁年纪更小,但嫡母这话她也懒得反驳了,只轻描淡写道:“无妨,家里少条失教,难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