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桐书院与碧桐书院经过几次扩建,气派了不少。竹清站在门口,心中百感交集。
两个书院的山长皆急急忙忙出来迎接,见了竹清,都恭敬的不得了,其中一个还有几分眼熟。竹清看着她,迟疑地说道:“你是……许清云?”
“先生还记得我。”许清云激动不已,连连说道:“是,是我,我就是许清云,当年是您带我进晖桐书院读书,我成绩不错,中举之后还给您写过信,得了您好些礼品。原以为与先生不会再见,没想到今日相见,我,我……”
她有些哽咽,如果说小时候只知道读书能出人头地,那麽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愈发知道,读书真的改变了她的一生。对竹清的感激逐日深厚,她一直想要报答,但又不得法子。如今见了她,暗下决心要让竹清在大阳县舒舒服服的。
“两位先生快进来。”许清云热情,竹清问道:“你何时做了晖桐书院的山长?可有遇见甚麽困难?”
“我是八年前回到了大阳县,既然考不上进士,我就想着教出能考取进士的学生,于是进了晖桐书院当监院,去年当了山长。”许清云带着竹清与萧扶风参观晖桐书院,这会子正在上课,学生们聚精会神,先生们也都讲得很有趣。
“这种面向平民的书院多了,暗中就有攀比。大家发现传统的教学方法不行,太死板了,所以就变成了讲故事,比如讲律法,就引用真实案例给学子们教学。效果很不错,起码他们都听进去了。”许清云骄傲,“加之先生以前带我们去游学,所以晖桐书院与碧桐书院都保留了这个习惯,每年两次,我们带学子们出门。”
“起初是去临近的州县,后面我写了墨宝,赚到了银钱,书院更加充裕,就能去其他地方。比如繁华的宜州,大漠孤烟的漠州……”许清云眉眼灵动,说起这些事情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竹清欣慰,“你做的很好。”哪怕大文今时今日繁盛,底层的平民百姓也只是手里多了几个闲钱,但是要自费去其他州县,如此大费周折,他们必然不愿意。许清云能承担这个费用,很用心了。
“我一直记着以前先生与我说的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果我们只是读书,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那必然没有真正的把书读懂。更何况,平民孩子比起世家子们的资源本就差了许多,如果后天不能补上,差距就越拉越大……”许清云侃侃而谈,又聊到了自己的办学理念,竹清与萧扶风时而点头时而相互看一眼,看见对方眼里都是敬佩。
出身底层,在学成之后还能反哺,很好,许清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也就是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学子,才会把精髓学了去。
“如今晖桐书院分了三个院,每个院都有十几个班级,每一个班级里面都有五十个学子,其中男女对半,偶尔一些班级还是女孩子比较多。”许清云介绍道,见已经午时,又邀请两人去吃大食堂,“饭菜味道尚且可口,不若先生们尝尝?”
“那就尝尝,也不知味道变化成甚麽样了。”竹清跟着许清云走,连食堂都扩大了,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一路上皆有学子同许清云打招呼,可见她平易近人。
吃完饭,许清云又请求道:“两位先生,不知你们在大阳县停留多久?我想请您二位开个讲堂,为学子们讲课。萧先生,您的游志我看过,平常给学子们上课也会给他们讲游志,只是到底不是本人,所以理解会有出入。”
萧扶风当即答应,“没问题,我一路走来,可有许多经历,正好给孩子们讲讲。”
竹清就更加不会拒绝了,许清云喜得当场起身去安排了,“晖桐书院正好建了一个大课室。”
下午,由萧扶风先讲课。她们一进门,便被惊到了,整个课室坐满了人,而且为了节省空间,都是席地而坐,大家挤着。
“听闻有大儒讲课,学子们都迫不及待来听课,后面坐着的几个,是书院的学生。”萧扶风已经上台,竹清与许清云坐在门口,见竹清观望,许清云便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呀。”
萧扶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曾经游历过大文所有的河山。”如此狂妄,如此平静,带给人一种震撼感。
镇住一片人之后,萧扶风开始讲山水、讲风土人情,她也不刻意说甚麽大道理,而是把道理融入每一个经历中,以寓乐于教的方式,为大家带来一堂生动有趣的课堂。
“我的讲课到此结束,接下来,请竹清为你们讲论。”萧扶风说,竹清上台,垂头,底下的小孩子们个个生机勃勃,瞪圆的眼睛里有孺慕之情。
与萧扶风的讲课方式相似,竹清也没有死板地讲经,而是从小方面开始。讲着讲着,她突然有一种恍然的感觉,遥想当初她刚来大阳县,请了隋老先生与李老先生开了几场文辩,那时也是这般多人。
他们都不在了,现在轮到她站在台上,她从两位老先生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又在此刻教给学子们。这是传承。
待讲完课,竹清与萧扶风都累了,然而躺在床上,她们却睡不着,身体累了,但是精神依旧亢奋。
夜晚,碧桐书院的山长来找许清云,“呀呀呀你,今日两位先生开课,怎麽不与我说,我们碧桐书院那麽多学子,有些正是备课的时候,这样的机会错失了。”
“两位先生应邀,总不好拖延,所以当即就开了课。这样,明日我问一问两位先生,如果她们愿意,不嫌累,就再开一场,两边书院一同上课,怎麽样?”许清云提议。
“这个好。她们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霜,随便说点甚麽都足够学生们回味无穷了。”碧桐书院的山长说。
翌日,听见许清云的询问,竹清与萧扶风应了,她们连开几场,最后消息传出去,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大阳县的学子们蜂拥而至,甚至外地也有学子赶来。
得了教课的趣味,竹清找到了新的乐趣,她对萧扶风说道:“既然已经游历过大文一次,不若我们第二回就专门讲课?每到一个地方就停留几日。”
“这个可以。”萧扶风赞同,“我有许多学识想要教给他们,在工部几年,我可是小有所成。就说修路、修筑大坝,我可是一把好手。”
两人商定过后,在大阳县住了十日,随后先去书肆,把游志刊印出来,等拿到样本之后,才重新踏上路程。
她们把学识带到各处,在晚年也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在宜州,竹清与萧扶风登上诗船,也快意地与人喝酒吃菜,好不快活,在诗船上,有几人与萧扶风论政,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竹清一时高兴,也喝多了,又吹了带着水汽的凉风,在宴席上还不觉得有甚麽,待下了船,才发觉体温有些高了。这副身子竟然发起热来,高热来势汹汹,竹清就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烟雨蒙蒙中,竹清躺了半个月,这才彻底好了。自那过后,也就收敛了许多,不再这般疯玩胡闹。
在八月十五这日,竹清与萧扶风赶回了京城,参加崔令意女儿的婚宴。
英山侯已经故去,所以崔令意便邀请了她们两个,以作长辈,给女儿带去祝福。
参加完婚礼后,两人就不打算再出远门,萧扶风有风湿痛,竹清则是腿不太利索了,便都留在京城养身体。顺便把这几年天南地北的经历写下来,然后拿去书肆刊印。
在经过陛下同意后,竹清甚至写了自己在宫里的经历,不过都是些吃吃喝喝的平淡日常,饶是如此,也让世家们追捧。毕竟他们没有在宫里生活过,如今有了一本讲述皇宫方方面面的书籍,怎麽不让他们心动?
不仅如此,在万国来朝时,这本书籍还被当作礼物送给别国,竹清这个名字也因此远渡重洋,传到了万里之外的地方。
在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上门拜访时,竹清还抚掌大笑,“快快上茶。”
她这一生,不虚度年华。外人如何看,她不在意,只要自己的生活的确是快意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从前,她的名字只在王府里被熟知,而后是东宫、皇宫、京城、安州大阳县、整个大文,如此一步一步,走了几十年。
有时候,竹清会做梦,梦见刚刚穿越到这里时,那时的惶恐。促使她往上爬的一个原因便是,她看见了两个平民女孩被家里人卖了,她们哭叫着,那般的无助。
而竹清,发誓要把握自己的命运。
她的确做到了,不是吗?
第145章 最后
面前是一座坟墓。
竹清抬头,看着“贺归霖”几个大字,心中涌现莫名的情绪。贺归霖为国战死沙场,最后马革裹尸还。
不可否认的是,贺归霖在抵御外敌入侵时,是英雄。魅力与缺陷交缠,竹清偶尔会想起他。
最后一次见贺归霖时,他急着赶往边关,却仍旧来见她,“等我。”
但他没有回来。
“最后一次来看你。”竹清温柔地说道,黄昏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面容变得模糊。
风微微吹起烟灰,纸钱烛火的气息随风飘散,树林被吹得沙沙作响,似乎在回应。
竹清转身,慢慢往山下走去,背后一座墓碑静静地立着,目送她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