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伞,抬高手里的保温杯,脸色淡淡的开口:“我来送药。”
“你昨天来送过。”舒馥提醒他,因为每次送药都是隔一天,从没天天来过。
汤平看着她,那双一贯没什么情绪的眼珠里慢慢浮现出类似医者的关切来:“我是来给你送药的,听说你病了好几天了。”
舒馥看着他,一点点拧起了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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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送餐的队员感受到了气氛的古怪,他放下餐盒,很快就走了。
汤平依然在看她,在突然表现出来的关切背后,似乎还夹杂了另一种其他的情绪。
舒馥细细辨认,他似乎……有点兴奋?
咦……变态。
“我没生病。”舒馥拿起他搁在桌上的保温杯,递还给他。
“你脸色这么差,还说自己没生病?”汤平接过,换了个手,又搁在桌上。
舒馥没多废话,直接用手指擦掉了嘴唇上的粉底液,露出底下红润的嘴唇:“假的,我和我姐闹着玩的,你可以走了。”
汤平似乎愣了一瞬,但很快,他笑了起来。
自舒馥住进山水居民宿后,见过他很多次,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他平时似乎不常笑,脸部肌肉缺失这方面的功能,因此当他笑起来的时候,表情格外不自然,看着古怪又难看,让看得人有点糟心。
他转身走向门口,舒馥以为他准备离开,可结果他却伸手把门给关上了,还咔嚓一声上了锁。
当他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黑色的东西。
“撒谎的孩子可是会受到惩罚的。”他语气古怪,手指按下那个东西的按钮,顿时,一股刺拉拉的电花自那东西的前端闪现。
舒馥扬了扬眉,原来是电击棍。
汤平拿着电击棍,两步走到桌子旁拿起保温杯,朝舒馥的方向缓缓推去:“我不管你真病还是装病,总之,喝了,全部喝完。”
舒馥的手指不着痕迹的从左手手腕撤开,她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晃了晃:“里面是什么?”
“喝了。”这一次,汤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舒馥举起保温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个杯子因为被他拿过,所以上面带着一股和他身上一样的若隐若现的腥臭味。
“你让我喝我就喝?我不喝你能拿我怎么样?”她将杯子扬了扬,语气挑衅。
汤平面色阴郁,没再说话,直接按住电击棍,刺拉拉的电花朝她而来。
“这可是你先动手的!”舒馥早有准备,后退了两步,将手里的保温杯用力砸在他身上。
保温杯是不锈钢的,没那么容易碎,但砸在人身上却很疼,落地时盖子松脱开,里面黄黄褐褐的汤药洒了一地,连带他那件“白大褂”,也被弄脏了一大片。
汤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瞬间完全被激怒了,手里的电击棍左右挥舞,一次次朝着舒馥而来。
对方的表情和动作都很狠厉,要是从前没学过防身术的舒馥可能会被对方唬住,但现在,她能从对方每个动作里找出破绽。
她看准时机,避开他右手的电击棍,扣住他手腕,用力一拽一扭。
汤平痛叫了一声,手里的电击棍不由自主的松脱,舒馥顺势扣住他手臂,想将他手臂反剪扣住,然而他左手间突然出现一根纤细的针管,朝着扣住他手的手臂狠狠扎了下去。
针管里的药在瞬间被推出,这是汤平的保命手段,里面是强效麻醉剂。
自加入这个队伍后,这是他第二次使用这一招。
只是现在这阶段,强效的麻醉剂很难找到,这是他最后一剂药了。他没有想到只是对付一个丫头片子而已,居然让他用上了这一招。
他抬眼,表情比刚才更加阴郁,打算好好欣赏猎物倒下前的不安、害怕和无助。他最喜欢看到自己的猎物露出这种惶然无措的模样,越是漂亮脆弱,就越是让人有破坏欲。
可下一秒,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砰的一声,后背狠狠砸在一旁的桌上。那桌子有些年头了,不太牢固,被他整个人甩砸过去,应声而碎。
汤平感觉背部一阵剧痛,紧接着脸上被人重重一击,他噗嗤一声,吐出了一口血,再也支持不住,慢慢昏迷过去。
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年轻女孩自上而下俯视他的脸。
她好端端的,一点事都没有,脸上更加没有露出不安、害怕和无助的表情。
“卑鄙的人,会加倍挨揍……”她说着,朝着他举起了手里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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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跃贞本来正在房间小寐,被客厅的动静惊醒后,立刻焦急的穿过走廊,踏着楼梯朝下走,正好看到舒馥举起椅子砸向地上人的一幕。
砰——地上的人彻底没了动静。
因为担心舒·虚弱瘦小·馥而着急到连拖鞋都没顾得上穿的陈跃贞:……
舒馥觉察到了楼梯上的动静,一边将像条死鱼一样的汤平翻过身反扣住他的两只手腕,一边朝陈跃贞笑了笑:“外婆,有绳子吗?”
“……有。”
随着陈跃贞话音落下,舒馥感觉到自己手腕上传来的细微震动。
任务,完成了。
这天,当陈法结束远程巡逻,拖着沾满泥水的雨鞋和雨衣回到小楼时,发现小楼一层空无一人,二楼走廊上却传来碰撞的动静。
出事了!
她眉头一拧,连雨鞋都来不及蹬掉,就直冲楼梯,甩棍自她衣袖里滑出,陈法神色冷肃,狠厉外放。
然而,她直冲上前的脚步却在楼梯口生生停住。
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二楼的走廊,走廊上铺了一块毯子,舒馥和她外婆正互相扣着对方手腕和脚腕扭成一团。
舒馥一边努力调整角度,一边询问:“外婆……是从这里锁住吗?”
“对对!好,就是这样,从这个角度,就能最大化你的力量,达成四两拨千斤的效果!”陈跃贞有些喘,但脸上却带着笑容,“教你防身术的那个人挺厉害,招数虽然少,但都是最有用最适合你的……不过你应该是学习时间太短了,一些动作自己练习的时候没办法到位……你记住,人体的四肢关节都有其弱点,你一定要懂得找准角度,一击即中——”
陈跃贞说到这里,突然一个反扣发力,瞬间将原本制住她的舒馥反过来锁扣在地毯上,“——让对方彻底失去反击能力。”
“哎哟哟……知道了……外婆好厉害……痛痛痛……”
陈法:……?
被压制在地毯上的舒馥正好脸朝下,看到了楼梯下的陈法:“你回来啦!咦……你的雨鞋上好多烂泥啊……”
五分钟后,换了鞋脱下雨衣锁了大门拖了瓷砖的陈法跟着舒馥进了一楼的洗手间,汤平嘴里被堵了东西,手也被反绑住,整个人以一个狼狈的姿势躺倒在马桶旁边。
他头发凌乱,眼镜也碎了,嘴唇还有鲜血,脸上青青紫紫的肿了起来,向来一丝不苟的白色长风衣也皱巴巴的,除了血液,还沾上了黄褐色的污迹。
大概因为晕了一段时间,他此刻逐渐有转醒的迹象,陈法拧眉,拿过舒馥手里的电击棍,再次开到最大电量,又给他来一下。
地上的汤平还没来得及醒,就再次抽搐着继续躺平了。
“他今天是冲着我来的,以为我也生病了。现在怎么办?”舒馥只担心她暴揍汤平这件事,会给陈法带去麻烦。她毕竟是这支队伍里的副队长,而汤平是队里目测比较重要的医生。
“不,他不是冲着你来的。”陈法低头看着汤平,眼底闪过厌恶,抬起脚在他脸上踩了两下,这才再次看向舒馥,缓缓叹了口气,“他是冲着……怪病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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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陈法给自己和舒馥倒了杯水,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她告诉舒馥,其实她知道的也不算多。那时还是刚刚从鹿城撤退的时候,她新入队,只知道队伍里有人生病了,她当时还见过生病的人。
他们一个是队员,一个是另一个队员的家属,在鹿城前往河西小镇国道的休息站里,他们在家人搀扶下下车透气。两人都戴着口罩,陈法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一瞥之下,只看到对方口罩之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大约因为生病,这两人走路都有些晃悠,即便被搀扶着也走的很慢,眼神更是呆呆的,看着无精打采。
陈法才入队,和其他人都不熟,当时也不好多盯着看,但队伍里有其他原本和他们熟悉的人,有人上前关心询问病情,生病的那两个人却没什么反应,眼珠子缓慢动了动,依然很呆滞。
还没等他们再次开口询问,扶着病人的几个人就已经各自拉低他们的雨帽,将他们的脸部遮挡起来,将人扶走。
当时无论是陈法,还是那几个上前询问的人,心里都有些怪异的感觉。
只是感冒发热而已,为什么看起来整个都变得呆滞无神,那两人甚至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陈法才知道,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热。
发烧、失语、呆滞,逐渐认不出身边的人……
陈法对这种病症的了解只到这里为止,因为后来他们整个车队抵达了河西小镇,病人的家属谢绝访客,表示家人需要静养,那时队伍里资源比现在丰富,还有药,感冒药和退热药都有。
陈法以为病人通过静养吃药,很快就会痊愈。
可是入住河西小镇的第二天晚上,她却开始听到其他小楼里传来的阵阵凄厉叫喊声,有时会反复响很久,不知道为什么,病人的病情似乎恶化了。
更糟的是,几天后,队伍里出现了新的病人,都是一样的症状,从感冒发热开始。
起初只是病恹恹的,但能认人,神志也清醒,可渐渐的,高烧反复不退,病情开始了一样的恶化症状。
那阵子队伍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汤平就是在那时出现的,他的确是个医生,拎着一个手提箱,找到了他们队伍的队长周峰。当时,周峰的女朋友程灿也病了,而队伍里所有的储备药经过这么多天的消耗已经所剩无几。
患病的人初期高烧反复,如果不靠药物降温压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汤平表示自己是中医,懂中草药,还懂针灸,可以帮助降温。
那一晚,汤平住在队长周峰的小楼里,陈法记得自己那晚听到了队长小楼里传来的凄厉叫喊声,但这次,叫喊声很快平息下来。
那晚后,汤平得到了周峰的信任,周峰特意让队员清理了一栋没人住的民宿小楼,作为汤平个人的住处。汤平不与人交往,每次外出除了去找草药就是给病者送药。
如果汤平的出现真的能让队伍里患病的人痊愈,陈法会感激他,在这样的乱世里,组建一个队伍不容易,河西小镇位置偏僻,资源又少,那些杀砸抢掠的大队伍看不上,算是一个临时的避风港。
汤平确实稳住了夜晚会发出凄厉叫声的病者,可是他并没有治好他们,那些人只是会在夜晚安静一些,但依然没有重新在大家面前出现。
陈法渐渐发现家里有病者的队员之间,似乎有一种其他人融不进去的特殊气场,就像是同病相怜,又像是因为某种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而变得心照不宣。
那时的陈法有种自己被队伍里的骨干成员无意识排斥在外的感觉,她其实无所谓话语权这种东西,当这个副队也是被其他人票选出来的,她愿意辛苦一点,靠自己的双手获得物资,她只想带着外婆平安度日。
可更糟的事情发生了,陈跃贞在一次淋雨之后感冒发烧了。
似乎就是在一夜之间,她发现队伍里那些家里有病者的骨干们朝她展开了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气场环境。
再之后,汤平出现了,像今天上门时一样,拿着保温杯,说里面是中草药熬制的汤药,专门针对这种病的。
陈法根本不相信自己外婆是得了和其他人一样的怪病,她很清楚,她是因为淋雨才会感冒发热的。她当时手里还有留着备用的两颗感冒药,杯水车薪,对陈跃贞用处不大。
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想外婆去喝汤平的药。
陈法向汤平解释,同时拒绝给陈跃贞喂汤平拿来的汤药,但拒绝无果,队长亲自出现了,告诉陈法,想在队伍里待下去,就得和其他人一样,接受汤平的治疗。
否则,他只能请她离开队伍。
当时陈跃贞烧的迷迷糊糊,陈法根本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脱队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