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职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赶紧安慰道:“你也别伤心了,吉人自有天相,于主任肯定会没事的。”
还有人在那唉声叹气,“这老于平时身体看着也不差啊,怎么就这么倒霉,真是的。”
“我知道你们大家伙儿的好意,但我现在谁都不想见,我叔还在市医院等着呢,让一让,你们让让,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于卫海是个实在人,说着说着把自己都骗过去了,眼睛还有点泛红。
他拨开人群,垂头丧气的朝着于主任的办公室走去,时不时的还停下来抹一把眼睛。
一群职工从背后看见这一幕,就更加坚信了,要不是于主任真的不好,他侄子至于这么伤心嘛。
上班铃声一打,惊醒了还在原地发呆的职工们,大家赶紧跑过去上班了。
但经过这么一遭,厂子里更是谣言满天飞,风言风语传的更加厉害不说,好多人都相信于国良是真的病重了。
萧宝珍一开始没说话,拉着高敬去医务室报道,跟大家伙儿打了个招呼后,还得赶紧回家换一身衣服。
出了钢厂大门,眼见的身边没人了,萧宝珍这才看向高敬,“我记得咱们出来的时候于主任还是好好的呢,医生也说了他再过半个月就能出院,怎么你们出去嘀咕了一下,回来他就不行了?”
“以我这几天对于于卫海的了解,他不是那种爱撒谎的人啊,你为啥要让他撒谎?”
萧宝珍想不通的是这个问题。
这不工作日的上午,大家伙儿都在厂子里上班,钢厂门口的这条路又种满了绿化树,全都长的枝繁叶茂,正在吐绿芽。
一条小路上就夫妻二人,高敬小心的拉起了爱人的手,摸着她暖呼呼的手,就觉得此生圆满了。
听见萧宝珍又问了自己一句,高敬这才笑着说道:“宝珍姐我问你,如果你是白根强,你动手害了自己的师父,一般会是因为什么情况?”
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萧宝珍倒是仔细想了一会。
“厂子里人人都说于国良对白根强尽心尽力,一点没有藏私,这个应该不能作假,上次他来医务室看病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他跟白根强确实是很亲近,这个是装不出来的。”
“如果我是白根强,动手只会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因为他在前面挡我的路了,好比说他表面上对我很好,实际上压制我打压我,生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要么……就是他发现了我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需要封口,毕竟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萧宝珍分析了几句,实在是没什么头绪,拉着高敬的手甩了甩,“你就别卖关子了,有啥话就直说。毕竟我也不是白根强那种变态,我咋会知道他为啥要害人呢。”
高敬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如果真是他动手换药的,他肯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既然有目的,现在他已经成功了,目标达成了,他肯定会有下一步的行动吧?就算没有,他肯定也会有一些反应,毕竟谋算了一两年的事情成功了,他的情绪应该要比其他人激动一些。”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观察他的反应,进一步的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动手的那个人。”
“所以你就让于卫海撒谎了?”
“你知道于卫海撒谎之后为什么去了于主任的办公室吗?他还得去那演一场戏,亲眼看看白根强是什么表情。你钓过鱼吗?鱼饵放下去,水底下的鱼就会有反应了。”
“好吧,你们可真是……”萧宝珍盯着高敬看了半天,愣是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她本来以为自己心眼子就挺多的,没想到高敬的心眼子更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据厂子里职工的反应想到了让于卫海撒谎演戏。
看来这心眼子真是天生的啊。
不过,萧宝珍也很好奇的是,白根强这条鱼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第113章 剪狐狸尾巴
◎二合一◎
傍晚。
银杏胡同大杂院。
白家屋子里。
白根强一下班就坐在椅子上发呆,一开始他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坐着发了会呆之后,竟然乐不可支的笑出声了。
他一边笑还一边压制着自己的音量,生怕让别人听见自己在笑。
毕竟他一直在厂子里到处宣称,说于国良就是自己亲爹,比亲爹还要亲的人物,他发誓要给于国良养老送终,当亲爹一样伺候的。
现在亲爹一样的于国良躺在医院里,眼看着要不行了,他竟然在家里笑出了声,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所以白根强压根不敢放声大笑,咬着自己的拳头阴森森的笑。
他该怎么形容这两天自己的心情呢,那就是飘在云端,高兴的没边了。
一开始刚听说于国良不行了,白根强是不相信的,他觉得自己干的事儿不至于害死于国良,于国良也不至于那么倒霉。
但今天上午发生了一件事,让白根强发现,于国良就那么倒霉,他真的要死了,就连老天爷都站在自己这边,哈哈,白根强高兴的要命。
今天上午他看见了于卫海,那个年轻小伙子自称是于国良的侄子,一进车间就哭丧着脸谁也不搭理,直接进了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
于卫海收拾东西的时候,白根强就在旁边看着,他是亲眼看见于卫海把白根强的所有东西都收走的,就连行军床和平时穿的衣服都收走了。
收完之后,于卫海还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别太伤心。
白根强当时装的可伤心了,眼圈儿都红了,声音都带着点哽咽,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不伤心,他高兴的恨不得飞起来了。
这种高兴的心情不知道跟谁说,在厂子里的时候还能忍住,到了家,白根强直接就乐开了花。
于国良不管是死了还是在医院疗养,对他都有好处。
首先,钢厂现在很缺人,尤其是缺能扛得住事儿的领导,于国良一走,二号车间的领导位置就空缺了一个,这个时候一时半会也调不来人,只能是副主任顶上。
而他平时总是跟在于国良身边,于国良很多工作流程都是他跟着处理的,于国良一倒下,副主任上位抓瞎,就得他来帮着安排,他等于是原地升职成主任的助手心腹了。
再就是,原来于国良在的时候眼睛里揉不了沙子,坚决不肯车间里的人从厂子里偷摸搞点好处,也坚决不肯白根强私底下偷偷送礼给自己走后门。
现在于国良不在了,他盘算着自己悄悄的送个礼走个关系,把自己考级的事情给解决了,往上再升一级,那他升职成车间组长的事儿,肯定也不是问题了。
光是畅享一下自己未来的升职之路,白根强都要乐出声。
就在他咧嘴无声笑着的时候,忽然看见房子里进了个人,白根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把嘴闭上,捂着脸装出一副特别伤心的样子。
不过他仔细一看,进来的原来是玉娘。
玉娘是他媳妇,还是童养媳,俩人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再加上玉娘脾气一向是软弱的要命,不敢出去胡说的,所以在玉娘面前,白根强都懒得伪装。
他放下捂脸的手,想了想从兜里掏出好几张毛票扔出去,“现在副食商店应该还有肉吧,你赶紧过去看看,要是有肉就买点肉,没有肉了就买点烧鸡或者熏肚之类的熟食,家里还有点酒,我今天心情不错,晚上要喝点,你张罗点下酒菜。”
“接啊,你为啥不接?你犯懒了不想出去买肉?”白根强见玉娘一直不动弹,也不接钱,眼睛就眯起来了。
同时,他还捏紧了拳头,朝着玉娘挥舞了两下。
一看玉娘害怕的缩了缩肩膀,白根强才冷笑了一声,“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动手,你也别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这败兴,赶紧拿钱出去买东西,回来给我张罗一桌菜,动作快点,趁着我现在心情好。”
玉娘这下动弹了,拿了钱走到门口,就在她快要走出屋子的时候,突然又回过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白根强。
看了一会,她突然说道:“我听说于主任出事儿了,他以前对你很好的,他现在出事儿了,你不该这么高兴的。”
就这一句话,突然把白根强给惹得不高兴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压制着怒气低吼一声,“他对我好个屁,连帮我打招呼都不愿意,我跟个孙子一样鞍前马后的伺候了这几年,他想过让我升职吗?想过给我走后门考级吗?都没有,他只会追着我干活,还说啥都是为了我好,我呸,你要是不想挨打,就不要跟我提这个人,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赶紧给我滚出去买菜。”
说到这里白根强抬起头来,看向了玉娘,他看见玉娘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里就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的玉娘让他想到了师父于国良。
在过去的几年里头,每次他想要走点捷径的时候,于国良就会像玉娘现在这样看着他,看的人心里慌慌的。
白根强甚至感觉,现在站在门口的不是玉娘,而是于国良。
但于国良现在已经要死了啊,一个死人站在门口这么看着他,这怎么想都觉得瘆得慌。
白根强赶紧晃了晃脑袋,又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看见的又是玉娘了。
他觉得玉娘在故意吓唬自己,捏紧了拳头准备上去打人,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思来想去,白根强踹了一脚板凳,泄愤似的就说,“你还不快去,等着挨打?”
“这就去。”玉娘沉默了半天,终究还是拿着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白根强一个人,他回想起玉娘刚才的眼神心里还是慌乱的厉害,狠狠的踹了板凳几大脚,把好好的一个板凳都快踢的散架了,心里才算舒服了一些。
白根强在屋子里左转右转,嘴里还在那念叨。
“不知道于国良这个老不死的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死了没有啊?”
“听厂子里那些人说的,好像是离死也不远了!真是的,这要么死要么活,怎么还不上不下的吊着?”
“他万一真的死了,该不会变成鬼来找我索命吧?”白根强忍不住往封建迷信的方向去想了,脸色也白了几分。
但很快的他又说,“不可能,世界上哪里来的鬼!再说了,活着的时候都不能把我怎么样,难道死了就能了?老子难道还打不过一个鬼?”
白根强就这么自我安慰了一会,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他甚至还盘算起来一些事情。
他想着现在厂子里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说白根强要死了,他是不是能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己盘算点好处?
思来想去,白根强出了自己的屋子,跑过去找自己的老娘王大妈了。
“妈,现在那个老不死的已经躺医院了,据说已经半死不活了,厂子里人人都知道,你说我能不能利用一下这件事?”
王大妈本来以为进来的是玉娘,还在病恹恹的哼哼,一听是自己儿子,她顿时不装了,一骨碌爬着坐起来:“真的?你确定已经半死不活了?”
“他侄子过来的时候跟死了亲爹一样,还能是假的?”白根强反问了一句,很快又说道:“我就是过来跟你商量一下,你觉得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继续装孙子,还是啥也不说?”
“当然是继续装孙子。”王大妈想也不想的说。
白根强:“人家亲侄子都来了,而且之前着火的时候已经装过一次,我就想着会不会演过了,让人怀疑?”
“这怀疑啥啊?我的傻儿子,就是因为亲侄子来了,你才更要装的孝顺,要比亲侄子更孝顺,这么一对比,厂子里的人才会觉得你把姓于的当成亲人,我这么说你懂了吗?”王大妈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满脸肯定的说道:“再说了,你之前都装到那个程度了,忽然人一出事,你屁也不放,这也不正常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要在厂子里哭两嗓子吗?”在这方面白根强还是要请教自己老娘的。
王大妈思索了半天,终于一锤定音,“这样吧,你要是怕演太过了让人怀疑,就稍微装一下,你凑过来听我跟你说……”
母子俩趁着这会儿没人,头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一会满脸阴森,一会又高高兴兴的笑出来。
幸亏是没人看见,这要是被大杂院的邻居们看见,准会以为这母子俩都是神经病。
……
自从得到王大妈的指点之后,白根强的演技进步的特别神速。
他平时上班的时候就装出一副消沉的样子,还经常发呆,有一次甚至差点被机器夹住手指,幸亏旁边的工友提醒了一声,才把白根强给叫醒了。
叫醒了之后白根强也不大惊小怪,只是看着于国良的办公室叹气,然后摇着头走开。
还有好几次,二号车间的职工聚在一起讨论于国良的事情,白根强就站在旁边,他也不说话,眼圈还有点泛红,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二号车间的职工看了不忍心,就劝说他去市医院看看于国良。
白根强是这么说的,“不行,我不能去,现在车间里的工作这么忙,我要把工作全都干完了才能去,我师父以前最看重的就是工作,我要是就这么去了,丢下一堆的烂摊子,我师父知道了还不得生气?我得把工作干完,捧着一份满意的成绩再去见他,这样我师父一高兴,说不定就能治好病了呢。”
他这话说完,二号车间安静了好几秒钟,过了一会才有人说道:“根强这孩子,真是孝顺啊。”
“是啊,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份儿上,我看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你们看于主任的侄子,还是亲侄子呢,这两天我看他提到叔叔的时候也没啥反应,反而是根强,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对于主任这么上心,真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