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飞鸿收到消息赶来时, 天已经黑了。
他火急火燎地冲进描月客栈,门口擦桌子的店小二默默数道,第十二个。第十二个来看顾雪名的。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值得这么多人来看他?
“人在哪?”宋飞鸿拉着店小二忙问。他本就生得高大一身横肉, 腰间挂着杀猪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一逼问,店小二险些没吓得抖腿,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利索。
“爹。我们在这。”宋之衡从二楼探出一个头, 算是解救店小二于水火。
宋飞鸿三步并做两步, 几下便上了二楼。宋之衡不由吃惊:“爹, 你功夫这么好?”他只不过一个晃眼,他爹就上二楼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姐真找到你哥哥了?”宋飞鸿连忙问。
“找是找到了。”宋之衡挠挠头,“但是现在晕过去了。他们在三楼,让我下来看看您到了没, 我娘守着哥哥呢。”
原本顾雪名和解宜年合住在客栈最小最小的房间里, 现在宋墨玉出了钱,直接包下了最大的房间。
不仅房间宽敞, 摆设豪华,而且连炭火都烧得足足的,进入房间的人丝毫不会觉得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雪名身上。
县城里的贾大夫早就被人请了过来,诊断了半天也未觉出顾雪名有什么毛病,可这人就是一直昏迷不醒,着实奇怪。
众目睽睽之下, 贾大夫只得开了两副清神醒脑的药, 掰开顾雪名的嘴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喂进去。
饶是如此, 两碗汤药下去也未有起色。
贾大夫道:“今晚且先让这位郎君好生休息,我明天一早再来。”
解宜年沉不住气了,他走出门去拉住想走的贾大夫:“大夫,我兄弟可是中毒?”
贾大夫算是怕了他了:“郎君啊,同一个问题你都问了我五回了!没有没有!”
顾雪名并未把那碗粥彻底吃干净,还剩了个碗底,贾大夫仔细检查过,都是好东西,也并未药性相克,何来中毒一说。
“那我兄弟为何一直昏迷不醒?”解宜年实在是非常执着。
他无法接受上一刻还好端端的人,旁的事都没做,吃了碗“来路不明”的粥就成这样了。
宋墨玉也走了出来,冷笑道:“你也吃了我做的菜,你怎么没事?他是我哥哥,我何苦害他?”
贾大夫与贾大夫是旧识,是以听说过宋墨玉有一位神医师父的事。他在一旁暗想,既是你哥哥生病,何不请你那神医师父来治?不过许是神医云游四海去了也说不准。
解宜年目光凛然:“雪名兄一日醒不过来,你一日脱不了干系。且他从未承认过他是你兄长,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你们的关系。”
他虽是如此说,可是他也看得分明,那位纪娘子自来了以后寸步不离顾雪名的床前,那眼泪就没有断过。这宋墨玉也是,在顾雪名昏倒后立马请了大夫,又出钱包下这房间,连床上的被褥都拿了新的来,如果真是她下的手,那她图什么。
还有那从镇上赶来的小胖子宋之衡,看着也有两三分像雪名兄。
没准他们真是一家人。
可顾雪名现在昏迷不醒,不报官已经是解宜年最大的让步。他作为顾雪名现在唯一的朋友和兄弟,必须要站出来,为他杜绝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
“谁说没有证据?”宋飞鸿的声音突然出现。
“爹。”紧蹙眉头的宋墨玉叫了一声。
贾大夫像见到救星一般,打了个招呼后便说该走了。
宋墨玉道:“陈司悬,你帮我送送贾大夫,天色已晚,直接用骡车送大夫回去吧。”
陈司悬点点头,带着陈平一块把人送了出去。
而解宜年眼见这又多冒出来一个人,冷冷看着宋飞鸿走过来。
宋飞鸿上下打量着解宜年,跨步进了房间。
纪嫣已经听到宋飞鸿的声音,见他进来,连忙擦了擦眼泪:“你来了,看看,我们的孩子回来了。”
宋飞鸿看着床上的人,呼吸都不由阻滞了几分。他伸手揉了搜眼睛,眼前一黑一亮,烛火摇晃间,床上的人依然好好躺在那,并非幻觉。
血缘之亲的羁绊,只需要看一眼,他就知道这就是他的儿子。宋飞鸿拍了拍纪嫣的背,语调难掩哽咽:“他会没事的。”
“阁下刚才说证据,证据是什么?”解宜年却不依不饶地追进来。
宋家人如此之多,他实在有些寡不敌众。态度还须强硬些才行,以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宋飞鸿看了他一眼:“如何称呼?”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解宜年。”
“好。解郎君,你且掀开我儿盖的被子,看看他左腿膝盖上是不是有块疤。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证据了。”
纪嫣恍惚间想了起来,跟着点头:“是了。阿雪三岁的时候摔在一块石头上,膝盖留了好大一块疤。哪怕隔了十多年,应当还是能看出来的。”
解宜年愣了一瞬,方才宋飞鸿一直都没近过顾雪名的身,不管有没有疤都做不得假,只要一探便知。他 不由看向纪嫣和宋墨玉。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有女子在此怎好揭被子,且不说看膝盖还需要将中裤褪下。
宋墨玉双手抱胸靠着墙壁看着懒得动弹。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本就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眼下看这个解宜年百般不信任,更是不爽。
宋飞鸿则把纪嫣扶起来,让她先出去。
“有我呢。”他温声道,转头又喊,“阿玉,扶你娘先出去。”
宋墨玉这才过来。
门缓缓阖上。
“娘,别哭了。你哭阿衡也要哭了。你不想他明天去书院,眼睛红得像兔子吧。”
宋墨玉拿起帕子给纪嫣擦了擦,又叫一直在外头守着的小灯取了一杯热茶来:“先喝些茶解解乏。”
宋之衡默默看着他姐,心想,家里出这样大的事了就不能让他请一天假吗!
他嘴上却跟着附和,都是些安慰的话:“是啊娘,哥哥要是醒过来看到你哭成这样,肯定会更伤心。我听人说走丢的孩子会被人砍了手脚拉到街上当乞丐,你看哥哥长得这般高,手脚都是好的,是一桩喜事。我们应该高兴。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纪嫣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那扇门,低声说:“若是贾大夫看不好,明天再多请几个大夫来。把我们镇上的万大夫也请来。”
宋墨玉自然答应。
几人正说着话,房间门已经开了。
解宜年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了许多,想来是他已验证了宋飞鸿说的那处疤痕。
有了这处疤痕,起码有大半的可能证明他们的关系。
解宜年的态度也比刚才好了些许:“过会便要宵禁了,几位要不先请回罢,明天一早再来看雪名兄也不迟。”
纪嫣哪里肯答应,着急地说想留下来。
宋飞鸿便说由他留下来最妥当,纪嫣哭了半天身体遭受不住,宋墨玉第二天还要开门做生意,宋之衡明天还要一早赶去读书。左右只有他那养猪场的事不算急。
而且他是男人,与解宜年一块守着也方便。
这个解宜年人是轴了点,但对雪名真是没话说。宋飞鸿暗想。他儿子还是很会交朋友的。人这辈子朋友无需太多,有那么几个肯为自己出头,为自己两肋插刀的就够了。
几人劝了一会后纪嫣终于松了口,再三看了看昏迷的顾雪名后,跟着宋墨玉出了门。
陈平已经将骡车赶了过来,却未见陈司悬的身影。宋墨玉心里烦闷,也懒得问他去哪了。
“小灯,你先上骡车吧。我让陈平一道送你回去 ,你跟着我也忙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宋墨玉道,“我想自己走一会。”
小灯本来想再陪陪宋墨玉,见她这般说只得点点头。
“阿衡,你先陪娘回去吧,给我留个门就行。”宋墨玉又道。
“好。”宋之衡抱着纪嫣的胳膊乖乖点头,“姐你小心点。”
“没事,反正这里离新家不远。”宋墨玉看着骡车远去。
“小二。”宋墨玉回头喊道。
店小二他今天虽是第一回见宋墨玉,却知道这是位出手阔绰的主,一听宋墨玉叫他连忙走过来。
宋墨玉又额外拿了二两银子出来:“宝字房的客人要什么东西,银子从这使。若是不够便先记账,我明天来自会补上。”
店小二眉开眼笑,连连答应,又恭恭敬敬给宋墨玉取了一盏灯笼来:“您慢走。”
雪早就停了,但寒风却依然未停。宋墨玉没再带那帷幕,风刮在脸上总是有些疼的。
可她不觉得疼,提着那盏灯笼,独自行走在未化的雪地中。
她实在想不通,那一碗药膳明明是治失忆症的,为什么会让哥哥昏迷不醒。
她质问药药,药药却说对于神经方面的病症来说这是正常反应,让她不要着急。只要按照每日的量继续服用药膳就好。
但那解宜年一直怀疑她的粥有问题,况且这么多人围在哥哥床前,明日她想喂这药膳可就难了。
宋墨玉想得出神,忽然发觉旁边多了个人影。
“陈司悬,你是不是想吓我?”宋墨玉停下来转头。
果然是陈司悬。
“你怎么知道是我?”陈司悬自认把步伐甚至呼吸都掩藏得很好,本来想逗逗她。
“直觉。”宋墨玉边说边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你哪来一把剑?”
“之前听解宜年说你哥把剑当了换房钱,我趁那当铺还没关门,赶着去赎了回来。”陈司悬把剑递过来,“是把好剑。”
宋墨玉一入手便觉得沉甸甸的,想把剑从剑鞘里抽出来还颇为不容易。
陈司悬便又接了过去拿在手里。
“谢谢。”宋墨玉对着陈司悬笑笑。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在我面前你何必这样。”陈司悬看得出来宋墨玉心情不好,用没拿剑的那只手接过她手里的灯笼,“可是在担心你哥?”
“毕竟他是吃了我的粥才这样的。解宜年那般说,爹娘虽说没有怪我,但是我觉得……”宋墨玉低头说道。
她觉得爹娘心里应该是在怪她的。
别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宋墨玉早就不在了,而她只是一个异世界的孤魂。对她来说,宋雪名和宋之衡才是爹娘真正的孩子。
宋墨玉顿了顿又说:“是我太自负了。为什么非要给他吃药膳呢。”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能让宋雪名恢复记忆,她却非要选择急功近利的一种。
“可是没有你师父师娘现在还见不到你哥。没有你,也许过几日他就会和解宜年一块离开宝陵县。天地之大,谁知道他下次再来这里是何年何月。”陈司悬道。
天地之大,若非刻意相见,这一辈子就很难重逢了。
宋墨玉呆滞了片刻,点了点头:“没错!等明天早上我再做一堆好吃的送过来,说不定我哥闻到香味就醒过来了。我做的菜那么好吃,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那有没有我的一份?”陈司悬笑。
宋墨玉侧身看他,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了好了,你这么辛苦,不用管我。”陈司悬以为她为难,虽然心里有些难过,还是大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