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老人家仅仅尝了一口,就流下眼泪来。
许铸把自己那碗一饮而尽,咂摸着嘴还意犹未尽。嘴里早没有了刚才药汤的苦味,只有这鲜咸之味久久不能忘怀。他分明才喝完,却已经在感叹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再喝到一碗这样的汤,吃到一片这样的肉,一块这样的好笋。
宋神医的厨艺,丝毫不逊色于她的医术啊!
甄家的十口人自然也分到了汤。
只是那甄四背地里说过宋墨玉坏话,端着碗过去时,甚至都不敢看宋墨玉的面容。就连不远处的许铸都对他投来鄙夷的眼神。
“大叔。”宋墨玉喊。
甄四以为宋墨玉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顿时手一抖,险些把碗摔了。
“大叔,你把碗离锅边近些,天黑了我有些看不清,怕烫到你的手。”宋墨玉道。
甄四一面羞惭地点点头,一面把碗递得近了些。却听宋墨玉身旁的陈司悬突然道:“阿玉,你自己都还没吃呢。”
宋墨玉不知道他干嘛突然提这茬,看了他一眼:“知道了,给大家发完就吃。”
甄四端碗的手不由收紧,低头朝宋墨玉说了声对不住就连忙跑开了。
“他怎么了?”宋墨玉不明就里。
陈司悬接过她手里的勺:“没什么。我来帮你打,你先把大哥你们三个的拿进去吧。”
“还是你最好了。”宋墨玉笑盈盈地点头,“那你记得给自己也留一碗。”
因着这鲜美的汤,宋雪名那不争气的胃还是先一步于自己原谅了宋墨玉。
“不能有下回了。”宋雪名坐正身体,一派严肃的模样。
这倒让宋墨玉想念起爹娘了。
“好好好,绝没有下回。等这次回家,我就老老实实在酒楼待着,挣钱发财。爹娘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宋墨玉乖得很。
“你别现在说得好听……”宋雪名一脸怀疑的神色。
“谁骗人谁是小狗。”宋墨玉伸出三根手指头。
“那我就信了。”宋雪名这才接过汤,美美地喝上一口。再看旁边的陈平,那碗汤已经见了底,他甚至还打了一个饱嗝。
“你们吃完后坐着消化会。我看一会还要起风,会有些冷,等你们稍微消化会还是要出去走走动动,让身体暖和点。”宋墨玉往门外看了眼天象,目光却不由望向她来时的方向。
不知道这会爹娘还有阿衡他们在家里,有没有多添几件衣裳呢。
第134章 路通啦
◎妹妹的理想太远大了怎么办◎
没多久, 经由陈司靖的人送来的木血竭,像流水一般送到了疫区。
比木血竭先到的却是绑在鸽子腿上的回信。陈司靖的字迹当真潦草狂放,宋墨玉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得。她念出上面的字来:“阿悬有劳宋姑娘照料, 待云销雨霁, 彩彻区明,请宋姑娘共食冰煮羊肉。陈司悬你三哥倒是奇怪, 与我素未谋面,却提到以后要请我吃冰煮羊肉,这冰煮羊肉有何特别吗?”
陈司悬接过来一看也有些意外, 不由笑了笑。
“你笑什么?”宋墨玉问。
陈司悬把回信折好徐徐道:“我三哥这人并不重口腹之欲, 唯独只有一道冰煮羊肉是他最喜欢的。每到冬日, 若是有这道菜他总能连吃许多日。是以他若是看重谁喜欢谁,必定会请这人吃一回冰煮羊肉。我虽让陈平还有二姐的人封死我染病的消息,但你看信上照料二字,想来三哥已经知道实情。这些时日只怕我每每病痛难忍之际,三哥都在奋力为我寻求良方。”
宋墨玉既救了陈司悬, 就是整个陈家的恩人, 哪里又是一道冰煮羊肉能还得清的。是以这回信上的冰煮羊肉,便是陈司靖允诺的人情了。
宋墨玉倒没有想这许多, 她喜欢陈司悬,从来不为他的家人能给她什么。哪怕陈司悬和她一样出生屠夫,又或者是个种田庄稼汉,她喜欢的都是这么个人。
“说到这冰煮羊肉,其实我也会做。若是过些日子能回家去,我便做一回。”宋墨玉回想了一下冰煮羊肉的味道, 倒是饿了。
早上大家吃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无非是一些萝卜叶酸豆角做的咸菜就一些稀粥, 能饱肚子,但实在没什么吃头。
想家,想家,想家。
陈司悬听她的语气便知道她想什么,趁无人时拉着宋墨玉的手:“等我们从这里出去,大路得通,我们便归家去。”
“好。”宋墨玉握紧了陈司悬的手,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头时却看到陈司悬袖子里掉出来一根竹笛,“笛子?”
陈司悬也跟着低头,把掉落的竹笛递给她看:“之前翻找废墟的时候捡拾到的,略加修补后还能用,便没扔了,想着若你得空我还能吹给你听解闷。”
话音一落,陈司悬便将竹笛凑到唇边。笛子的音色素来多有几分清冷,但此刻悠扬笛声从竹笛中漫溢而出,犹如冷泉清流缓缓流淌,却恬静悠远让人的心无比宁静,顿时摒弃了心内诸多杂念。
听着这温柔的笛声,劳碌许久的宋墨玉靠在陈司悬身侧睡去。
笛声也随着身边人平缓的呼吸停下来。
陈司悬一动不动任由宋墨玉靠着,看着无边黑夜都觉得前路是如此光明。好似身处的不是废墟中的草屋,而是只属于他们二人静谧安逸的山谷。
转角处,宋雪名和陈平两个骨折病号正慢悠悠散完步回来。
陈平眼尖,立马拉住宋雪名:“宋郎君,再散一圈再散一圈。”
“散什么散,天都黑了。我妹看不到我们回来岂不是要担心。”宋雪名不干,当然他不会说是他饿了,正想着再找妹妹做些吃的。
陈平这时候比什么都顽固:“不不不,你还得走走。”说着愣是把宋雪名拖走了。
宋雪名却反拉住陈平,目露精光:“这几日总听你叫陈司悬公子,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事欺瞒我妹妹?”
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宋墨玉并没有跟宋雪名提过陈司悬的身世。事到如今,宋雪名倒以为陈司悬、陈平还有那个叫陈幕的,这一大群姓陈的人,都是来诳他们姓宋的了。
阴谋!宋雪名激动地想,他作为大侠,务必要涤荡歪风邪气……
陈平一脸茫然:“啊?掌柜的不是知道公子的事吗?”
“啊?!~”宋雪名瞪大了眼睛,用手拐住陈平的脖子,“走,跟我说道说道。”
等宋墨玉再醒来时,已经是大半夜了。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些风声,却不像白天那般喧闹。她喝多了水有些想上厕所。
其实说是厕所,不过是在地上挖了几个大坑垫了些木板,再用一块破布帘子挡住,就这样做成了旱厕。白天还好说,若是晚上去,不仔细看着点,只怕要一脚踩进去。
宋墨玉拿起一根烧着的柴火本想做灯用,没想到一出门不仅柴火灭了,还被不远处坐的人影吓了一跳。
大半夜见鬼了?!
她是从空间里拿菜刀好使,还是嚎一嗓子把陈司悬大哥陈平他们嚎起来好使。宋墨玉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坐着的那个鬼影哪里是鬼,那幽幽的眼神,不就是宋雪名吗!
“大哥,你大半夜不睡觉坐这干嘛?伤口吃了药膳不是不疼了吗?”宋墨玉先想着他是不是哪疼。
“坐。”宋雪名把自己的佩剑拿起来,把旁边的位置留给了宋墨玉。
宋墨玉跟着坐下:“不疼?那你怎么了?难道你和我一样想家了。”
宋雪名被这句想家整得把想说的话都忘了词,平复了一下心绪后道:“陈司悬是什么人,我已知道了。”
宋墨玉既然和宋雪名同行来陇州,自然也不怕他知道,只笑眯眯“嗯”了声:“那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能是什么人总归是个好人。”
宋雪名幽幽叹口气,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你知道话本子里那些家世悬殊的才子佳人,多不是什么好结局。”
门当户对,才多有良缘。
陈家和宋家,悬殊得太过分了。汪洋大海是不会在意山沟沟里的小溪的。
宋墨玉本来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不说了。他们是龙凤胎,自然是心意相通的。如果她不是知道这些,那她自然可以毫不顾忌地告诉家里人陈司悬的身世了。所以她以前才会想,算了,谈恋爱嘛,和成亲总是不一样的。她能和陈司悬走多远就走多远。
但是经了陇州这一劫,她已经完全改变了这个想法。没有什么比生死之际更可以让人看清自己的心。她和陈司悬对待彼此的感情都一样真挚。
宋墨玉看着无边的黑夜,托腮道:“大哥,你说我成为大俞朝首富,然后让陈司悬入赘怎么样?”
原本打算劝妹妹要不换个对象的宋雪名:“……”
妹妹的理想太远大了怎么办。
“你说要不你哥我去考个武状元怎么样?”宋雪名拧着眉头认真想到。
“你干嘛,你不会想着也去谋个一官半职好让咱家和他家匹配点吧?”宋墨玉狐疑地看着他。
“这你都看得出来???”宋雪名比划着自己的剑,“怎么样,是不是还行?”
“大哥要做大侠,我要做大厨,以后的事交给老天。”宋墨玉站起身,撂下这句话。
“你干啥去——”宋雪名忍不住问。
“上茅厕,我谢谢您。”宋墨玉捂住肚子。
……
宋墨玉给出的那两份一为预防二为根治的药方颇为有效,是以这几日疫区都未再有新病人送入。几日后,疫区里头的人已经康复得和常人无异。
他们浑身和“七日死”相关的病症悉数褪去,只是之前因高烧、呕血消耗去的那些体力还需要好好修养才能补全。
县令何启直接下令废除疫区,已痊愈的病人悉数都可以去往棚屋安置,但依旧要按照防疫十法中的办法注意房屋四周和自身的洁净。
人多力量大,原本遍布四处的老鼠没过两日竟然就这样销声匿迹。大家把抓到的打死的老鼠全都堆积在一块付诸一炬,狠狠出了口恶气。
又因没了这该死的病症,出力去通大路的人越来越多。
又两日后,壁山县两面的官路彻底修整出来,可供车马人流畅通无阻。
而那原本被堵塞的地方也好不热闹,不仅汇聚着其余各州、各县官方还有民间前来支援的人马、运送的物资,更有圣上钦派的常平司使还有安抚司使。
两位使者原本都在陇州的其他县镇忙碌救灾事宜,一面要救灾平民怨,一面又要每日写加急公文奏报给圣上,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好在上天眷顾,其他地界的灾情都已稳控下来,剩余灾民都在陆续安置中。此前唯独壁山县四面环山又大路堵塞,且盛传疫病泛滥,一直颇让人担心。
两位使者眼见壁山县路通后都马不停蹄地赶来,正巧与其他人都汇在一处。
常平司主管赈灾可调动赈灾粮食、核查赈灾事务,安抚司虽然与常平司同有赈灾慰问职责,却还负责检查当地官府的救灾工作,甚至还可监管常平司权力和地位都要高出常平司些许。
既生瑜,何生亮。
常平司和安抚司不对付这事,可以说朝廷中人人人皆知。要不然圣上派下来的两位主使,也不会各自行事了。却偏偏,不差一个时辰不差一刻地撞在这!
壁山县令何启好容易收拾出一身齐整的官袍穿戴好,站在官道上迎接,一看这两位大人的脸色就暗道不好。只怕今日在这少不得要磋磨些时刻了。
何启却忽然看到这两人都屏气凝神,只见他们一边行礼一边齐声道:“大将军。”
何启回头看去才发现在人群拥堵的末尾处有个人影,他连忙跟着喊:“陈将军!”比起这两位使者可喊得亲切多了。
两位使者不由都向何启投去异样的打量目光。
难道这小小壁山县令还和陈司靖有交情?
陈司靖本来在和邵仲平说话,陡然听到有人喊他,他把手里浑圆的土疙瘩往手里一握只点了个头,算是微微行了个礼。
且不说陈司靖本就有陈国公的手令,他自己本身就是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职级正在这两位使者之上,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加之陈司靖身后站的那队官兵更是威风凛凛。这些人中少数几个是陈司靖从镜州带来的家中侍卫,其他悉数都是陇州驻军,原本归属陇州知州王原纯管辖,由陈司靖暂时接手后在援助各县镇灾情上出了大力。现下部分驻军还在其他州县,陈司靖亲点了一百人手跟他来了壁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