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周凤青心细如发,但满朝文武包括皇子嫔妃心细如发之人还少吗?说到底,还是周凤青把他的安危真正放到了心上。
永和帝哈哈大笑,命魏伦赐座,又道:“这么说来,倒是朕委屈你了。”
周二郎低声道:“臣不敢委屈。”
不是不委屈,是不敢委屈,到底还是委屈着呢。
魏伦不由一挑眉,永和帝亦是没料到周二郎竟然是如此说,怎地让他觉得有几分像是小孩子在向家长撒娇?
周二郎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话语不妥,慌忙又“扑通“跪倒请罪。
永和帝没想到周凤青还有如此真性情的一面,又觉得他在自己面前坦率很好,这次亲自拉他起来,笑道:“起来吧,这儿没有外人,不必总跪来跪去的,和朕说说,你想出什么两全的法子没?”
魏伦在一旁听得心惊,他服侍永和帝多年,不知道付出多少努力才被永和帝视做自己人,周凤青这才入了皇帝眼多久?
周二郎和永和帝细说了对策,听得永和帝连连点头,赐周凤青留下来陪同一起吃过晚饭,魏伦亲自送周二郎出来。
告别魏伦,周二郎转过身去,眉目低敛,踏着月色匆匆赶回住处。
进门儿发现儿子已经睡下了,屋子里搭晾着孩子的小衣裳,周二郎心知是怎么回事儿,眉间掠过心疼,合衣在儿子身旁躺下,抬手轻抚着儿子的头,似是对大哥说,又似是喃喃自语道:“钰哥儿一辈子都会富贵平安。”
周大郎看着弟弟,郑重地点了点头了。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得屋里有些明亮,兄弟俩都没有什么睡意,周二郎轻声道:“大哥,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大郎无法回答他,周二郎又笑道:“总归和大哥不是一样的人。”
周大郎不由想到弟弟七岁那一年,爹带着弟弟去找人给弟弟算命,本以为对方会说什么文曲星下凡大富大贵之类的话,没想到那人张口就要弟弟放弃科举,说什么大奸大恶,官做得越大,下场越惨,不但自己不得善终,还会累及全家,气得弟弟张口就狠狠咬在那人手腕子上,下嘴那个狠,生生给人咬下一块肉来。
周大郎想,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是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家人,他会保护他,亦会看着他,不准他做那大奸大恶之人。
第二天狩猎开始,出乎众人意料,今年永和帝改变了狩猎规则,命骑兵营的人将山林中的野兽驱赶至视野开阔的草地,设置包围圈,围追堵截。
猎物四下逃窜,永和帝一马当先追了出去,在奔跑颠簸的马背上能够射中机敏的猎物的人万中无一,人在动,目标也在高速奔跑,瞄准的时机太难把握,且猎物并非傻子似的在正前方直线奔跑,但人在马背上射箭的范围却绝不可能360度全覆盖,左边射最为顺手,能左右开弓者少之又少。
因此,永和帝看准一头梅花鹿追出去时,端王和太子跟上,两人一左一右包抄配合,另有人在前方围堵,猎物走头无路,永和帝找准时机,拉紧缰绳令马匹停下来,随后瞄准目标连发三箭,第三箭射中了梅花鹿的耳朵,又补一箭射中脖颈,身后众大臣一片惊呼叫好声。
开局顺利,永和帝来了兴致,策马继续追捕猎物,下面诸人配合着把猎物往皇帝跟前驱赶,好让永和帝玩儿得尽兴,永和帝追赶的目标没被拦住,钻进了旁边密林,永和帝勒住了马匹。
第87章
周二郎跟在随行队伍里,远远地瞧见永和帝在密林外调转马头,抬手轻抚了一下身下马匹的鬃毛,长睫低垂下来,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
密林里是否真有刺客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和帝愿意相信有。
皇帝出行,负责安全护卫工作的人员中锦衣卫首当其冲,其次是东厂,皇帝的安防出现纰漏,是端王失职,也是东厂首领太监的失职。
一来,皇帝对端王的防备猜忌越深,自己这颗棋子在端王心里面分量越重,端王才会更舍得下本钱招揽;
二来,东厂首领大太监深得皇帝宠信,地位更在魏伦之上,将他拉下来换上自己人,皇帝就等于失去了耳目,失去了消息来源的人更容易偏听偏信,到时候皇帝可信之人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到那时,谁操控谁可不一定了。
至于魏伦,同为陪伴皇帝一起长大的人,魏伦只做了个后宫总管,另一个人却是手握实权的东厂首领大太监,周二郎不相信魏伦会甘心,身为无根之人,对权利的热切怕是比正常人还要高一些,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若要实现实非易事,也绝非一日之功,谋事先谋局,他眼下要做的就是在皇帝心里埋下不满的种子,甚至不用他多做什么,在合适的时机这颗种子就会自己生根发芽……。
昨天周锦钰吃了端王给的药,症状缓解得很快,今天早上基本上没什么妨碍了,情绪却难免波动,他忍不住想:倘若昨天他失禁的场面被外人看到,他大概就要“出名”了,连带着爹也会跟着出名,人家会说周大人哪儿都好,就是有个会尿裤子的不争气儿子。
以爹的脾气肯定是无法忍受有人对自己儿子有任何非议的,不知怎地,周锦钰一下就想到了历史上的“指鹿为马”。
他想:即便真的发生让自己难堪的事,爹也定会护他周全,爹一定会有办法叫人“闭嘴”或者是“视而不见”
看吧,周大人就是这么霸道的人。
周锦钰忍不住自己咧嘴儿笑了,周大郎瞧见小侄子醒了,跟那儿神色变换,一会儿忧伤,一会儿释然,一会儿又傻笑,大步走过去,从怀里拽出已经暖得热热乎乎的小衣裳递给周锦钰。
周锦钰忙从他手上接过衣裳,抬头叫了声“大伯”,周大郎摸了下他额前软软的小头发。
“爹一大早就陪皇上打猎去了么。”
周锦钰穿好中衣,提着脚下云袜问道。
周大郎点点头,扯过旁边外袍给侄子披上,转身去兑热水,好让孩子洗漱。周锦钰一丝不苟地系好外衫,洗漱完毕准备吃早饭——
笃!笃!笃!
外边儿有人敲门儿,却是魏伦手下的小太监拎着食篮过来了。
周大郎把人让进来,那人道:“外边儿条件有限,饭食不比自个儿家里精细,小公子年龄还小,脾胃不比大人,魏总管特意命人为小公子单独准备了饭食。”
周锦钰眨了眨眼,心道:这就是特殊待遇么?爹到底得让皇帝有多看重呀,才使得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跑过来卖好?
心里想着,他开口道:“还请公公代周锦钰和爹爹多谢魏总管体恤。”
周大人家的小公子年龄不大,说话却一板一眼的认真劲儿,瞧着怪喜兴人,小太监笑着应了。
待人走了,周大郎微微挑眉:呆在皇帝身边的人,果然没一个是简单之辈。
这人不说钰哥儿体弱,却说是孩子年龄小脾胃不能和大人比,叫人听了心里受用,这还是其次,令人惊讶的是他这送饭的时机把握得未免也太好,他是如何得知钰哥儿这时才起来的?
最重要,二郎到底做了何事,让皇帝身边这位魏总管如此看重?这位魏总管又想从二郎这里得到什么回报?
入京不过几个月,二郎就和端王以及魏总管这些个人纠缠在一起,真不知道对他来说是好还是坏。
不得不说周家兄弟都天生敏锐,周锦钰虽然拥有现代人的学识,却是远远不及周大郎想得多,想得深。
周锦钰拉着大伯一起坐下,周大郎伸手揭开食篮一瞧,就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一碟捏得极为好看讲究的小包子,一碟小素菜,两碟荤菜也看不出是什么肉做的,食篮下层那粥和汤倒是能看出个究竟来,粥里有莲子和红枣百合,汤里好像是燕窝。
周大郎能认出燕窝来还是因为大姐周凤英也不知道听谁说了这燕窝能养颜,时不时就狠狠心买些回来。
周锦钰看了看周大郎,“大伯,我们——吃吗?”
周大郎点点头。
不吃又如何?难不成还倒掉么?
那位魏总管是皇帝身边的人,二弟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还能糟蹋人家一片好意不成。
左右不过是一顿饭,还涉及不到原则问题,吃就吃了。
沾爹的光享受这种特殊待遇,周锦钰还有点儿不大自在,周大郎却是豁达之人,食物无罪,浪费粮食才是可耻。
周锦钰见大伯就像吃自己家饭菜一样坦然,他也不想那么多了,昨天回来后吃不下东西,又消耗一晚上早都饿了。
饭菜很是可口,比太白楼做得还要好吃,周锦钰饿了,不自觉吃得有点儿多,周大郎看不惯二弟控制欲太强,总是谨小慎微过度限制小侄子,孩子偶尔吃得多了些又能怎样,无非是涨肚子。
钰哥儿又不傻,疼上几回也就知道下回要注意了,非要限制,越限制钰哥儿便越觉得东西好吃,吃不到的东西才最香,孩子总是得不到满足,一天天积累下来,早晚有一天他逮着机会便会狠狠满足自己,就算是当爹的,你还能时时把他拴裤腰带上不成。
周锦钰看着大伯递过来的小包子,眼睛里划过一丝挣扎,但还是摇了摇头,“大伯,我吃饱了,你吃吧。”
他知道自己脾胃不好,也知道自己现在吃的东西早都超过平时的量了。
周大郎又将本就不大的包子从中间掰开,拿了一半儿往前递了递,周锦钰真不想吃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接了过来,包子送到嘴边,想了想又把半个小包子再掰成两半儿,其中一半儿举着塞进了大伯嘴里。
周大郎张口咬过来,内心一片柔软,钰哥儿本就是极为懂事的孩子,大人不控制他了,他自然懂得自控。
吃过早饭,周大郎带着钰哥儿去观猎台,没有参与到打猎的诸人都在这里恭候皇帝带领的打猎队伍归来。
以皇后为首的几位妃嫔皇子坐在上首,下面坐了徐庚、高弘等人,周二郎是皇帝亲点陪同狩猎的唯一文臣,足见其圣眷优渥。
高弘捋了把胡须,冲徐庚似笑非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首辅大人为朝廷选拔了个好人才呀。”
徐庚哪会听不出他的话外音,轻描淡写地笑笑,道:份内之事罢了。
高弘噎住,徐庚的话直扎他痛处,别看他顶着个太子太师的头衔,却没什么实权,徐庚虽无丞相之名,却有丞相之实,几乎掌握了大半个朝堂官员的升迁任免。
太子一天不上位,便无他高弘出头之日。
这边周锦钰一个小孩儿,没人在意他的来去,周大郎带他找了个不引入注意的偏远角落。
贺景胜眼尖,大老远就瞅见他了,一阵小旋风似得跑到跟前,拽起胳膊就走,周大郎知道贺景胜看上去风风火火,实际上是个有分寸的,钰哥儿性子也稳当,便没拦着。
“你大伯可比你爹好说话。”
贺景胜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周锦钰抬眼睇他,“贺景胜,背后说人不好。”
贺景胜挠挠头:“不是故意的。”
周锦钰绷了小脸儿,严肃道:“其实你说的也是事实。”说完他自己绷不住先乐了,贺景胜也跟着哈哈笑。
周锦钰却又认真道:“贺景胜,下不为例。”
贺景胜瞧出他不高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锦钰。”
周锦钰拉过他手,温声道:“走吧,你要带我去哪儿?”
“咱们玩儿投壶去。”
……
狩猎第一天是皇帝的主场,在视野开阔的平坦地带进行围猎,不但减少了安全隐患,同时也降低了帝王的狩猎难度,永和帝狩到的猎物是往年的三倍之多,在众人的一片吹捧声中,永和帝心情极为畅快,尽管清楚是狩猎难度降低了,但这并不妨碍帝王的虚荣心得到无比的满足,有谁不爱听人夸赞呢。
唯一不称心的便是跟在身边的端王和太子,对端王他是既有防备又有良心上的愧疚,恨不得眼不见心不烦;至于太子,表现平庸闹心,表现太好更闹心。
倒是周卿,屡屡带给他惊喜,要能力有能力,要才学有才学,比那些酸腐文人多了份变通,又比那谄媚佞臣之流有骨气。
想到这儿,永和帝朝着一直跟随在外围的周二郎一扬马鞭,喊道:“周凤青,你到朕跟前来!”
皇帝话音刚落地,瞬间,一道道如箭羽般的视线投射到周二郎身上,周二郎脚后跟轻磕了下马腹,策马上前,“陛下。”
永和帝道:“朕没记错的话,书院里是有骑射课程的,你学得如何?”
骑射课程在书院里就是个摆设,再者那会儿周二郎受林士杰挤兑排挤,骑射课上本就人多马少,再加上有人故意使坏,哪能轮到他骑上几回,能勉勉强强学会骑就不错了,至于射箭?他自幼体弱,起初在书院又吃不饱饭,每次把弓拉满都费劲,哆哆嗦嗦还不够丢人,索性他也就不学了。
这会儿皇帝问起,周二郎低下头去。
第88章
“陛下,臣——”
周二郎语气微顿,声音低下去,“不善骑射。”
永和帝看他吃瘪,哈哈大笑,道:“不会就多学着点儿,过来跟着朕,看朕是怎么打猎的。”
说完一扬马鞭,向着猎物追去,周围众人看向周二郎的目光各异,周二郎神色不变,等端王和太子跟上后,这才催动马匹追过去。
接下来几天的狩猎是几位皇子的秀场,众皇子中,只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参加了狩猎,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年龄还小,偏皇帝最疼爱小的这几个,是以几个小皇子的投壶游戏倒成了关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