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果然夜惊,看见她匆忙进来伸手要她抱。
都要七岁了,如果不是他爸突然死了,还被儿子远远地看见了车祸现场……白姜伤感地红了眼睛,抱着他哄:“别哭别哭,没事的,妈在这里呢。”
看着儿子闭上眼睛,白姜这才松了一口气。
感觉到衣服黏着皮肤,她心中苦笑:这个澡白洗了!
不过好在自己去洗澡了,否则的话可能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堵在卧室,简直让人后怕!
出了这事,白姜也没个可商量的人。
娘家那边因着自己借钱一事对自己很冷淡。丈夫家是远迁过来的,在村里没有别的亲戚,公婆前两年陆续病亡,唯一的小姑子又远嫁了,原本她自己的亲妹妹倒是在村里,现在也依靠不上……
而只要自己继续在这里住着,这种事情断绝不了,直到自己被污泥缠身,没,某一天会被拽进深渊里去。白姜打了个寒颤,再次想起那个外出打工的念头。
第二天中午,白姜用家里的座机给小姑子打电话。
得知她想出去打工,小姑子很不高兴,话中有些让她安分点不要野了心的警告的意味。
“现在你就好好带我大哥的独苗,那是刘家唯一的香火了!”
白姜忙解释:“昨晚家里有奇怪的动静——”
“大嫂,做女人要安分,我大哥才走了不到半年!你可不能给他戴绿帽子……”
小姑子尖叫一声,继续喋喋不休。
小姑子嘴巴说话不好听,白姜以前不跟小姑子计较,这一回却被她寒透了心!
挂断电话后,思来想去只好给妹妹打电话——其实是给妹夫打,妹妹一家只有妹夫有手机——妹夫接通电话,白姜听见对面声音嘈杂像是有很多人在说话。
“大姐啊?玲玲不在呀,她去照顾承宗去啦!你有啥事吗?”
听着妹夫不耐烦的语气,白姜忙说:“是有点事,你让玲玲得空给我回个电话。”
“行行行!那我这边先挂了哈!王家正办宴会欢迎我们呢,回头再聊哈大姐!”
这一等,白姜就等了半个月。好消息是从这天开始,儿子的情况就开始好转,坏消息是在那之后有两个晚上夜里家里有声音,实在把她吓得够呛。这村子是再不能待了!白姜收拾行李,在一个清晨领着儿子出门。步行半个小时到镇上,她带着儿子坐上了公交车,一路颠簸着到了客运站,又手忙脚乱掏钱买了两张去A城的票。
A城就是妹妹去的城市。倒不是要直接找上门,她打算先到那里找个房子租下来,然后找份工作,等妹妹那边有空了再打电话问一下,是否有更好的工作可以帮忙介绍。
儿子一开始很激动,但坐车实在累人,不久之后他就睡着了。白姜一刻都不敢睡,搂着儿子看着窗外,群山在她眼中投下连绵一片的青绿倒影,她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她已经许多次这样透过一片窗户,见到过类似的景象。
这样的旅程,她已经经历多许多遍。
这个念头一浮起来,白姜就愣住了。
奇怪,她揉了揉太阳穴。
她从未来过这里,不应该有这种想法才对。娘家与夫家就相隔四五公里,她从这头嫁到那一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
那怎么会觉得熟悉呢?好像自己已经有过许多次坐车的经历……
这趟大巴车的路程真的很远,要走满二十六个小时。
坐到中途白姜也撑不住了,在服务站的时候她背上包拉儿子下去上厕所。
到处都是人,大家提着袋背着包行色匆匆,白姜站在这里,感觉十分不自在。
上完厕所来到洗手台,她下意识就将手放到水龙头下。
水哗哗地流出来,她一下子忘了洗手。
看着白花花的水流淌着,她再次心生疑惑:为什么自己会知道手放下去就会出水?不是应该拧水龙头的吗?
第609章
白姜又发起呆来。
“哎,你洗好了让让啊。”
她猛然回神,尴尬地赶紧让开。
到隔壁男卫生间门口接儿子,儿子正被司机牵着。
“儿子还你,自己牵好啊,怎么能放孩子一个人在外面?”
白姜忙道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同时又觉得困惑。孩子都七岁了,自己上厕所不是很正常吗?在村里的时候,每家每户都是散养孩子的。
司机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背着手往停车场走去,白姜忙牵着孩子跟上。
她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还难受吗?”
儿子摇头:“不难受了。妈妈,卫生间好大好亮啊!……”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白姜还是不太放心,儿子前阵子突如其来的虚弱让她操碎了心,也许是符水有用,过了两天儿子就好了。不过这事还是让她记在了心里,她想起村里人说的那些话:妹妹一家着急搬家,也有想要带小女儿到城里看医生的想法。
城里的医生肯定更厉害,她也想要攒钱带儿子去检查检查,否则的话无法安心。
回到大巴车上,儿子拿着玩具在玩,忽然跟小大人一样叹口气:“妈妈,为什么不让我带那个小车,我好喜欢它啊。”妈妈不让他玩那个小车,这次出门也不让他带着,虽然给他买了很多新的玩具,但他还是最爱那个玩具车,看不到碰不到就更想了。
昏暗的灯光下,儿子的小脸嘟嘟的透着天真娇憨,白姜觉得心中柔情万千,母爱满溢。
她无法对儿子解释什么,其实她自己也想不通。
大巴车是在早上五点多抵达A城客运站的。
人生地不熟,白姜心中实在害怕,紧紧拉着儿子的手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打算等天亮了再往外走。
清晨时分,客运站已经有很多乘客进进出出,这是完全迥异于她人生前二十多年见识的世界,她不可避免生出胆怯来。
可她也知道,既然走到这一步,已经由不得她害怕后退了。
只有进城才能赚到钱来养孩子、还债。
天一亮,她就拉着孩子离开客运站。
之后几天她都忙碌于找工作。期间被人骗过,还在人没事也没有损失钱财,也遇到好心人,教她找到了物美价廉的合租屋,也教她怎么找日结的工作。
最后她找到一个在饭店洗碗的工作。累是挺累的,但钱不少还能日结,最要紧的是老板同意她带儿子一起上班,还包晚餐。
从中午十二点开始上班,一直上到晚上十二点,她坐着刷碗,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汗水都不知道流了多少缸,她买了个大瓶子兑盐水,一天能喝四五瓶。
儿子窝在后厨角落里自己跟自己玩,倒是不用操心。
十天下来,白姜累瘦了一圈,腰都直不起来了,没办法只好去药店买最便宜的膏药来贴。
这日子真的太苦了,她得闲时也去找别的工作,但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好歹工资还不错,她咬着牙硬是扛了下来。
终于,她接到了妹妹用妹夫手机打来的电话。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白姜牵着孩子等在路口,一辆豪车开过来——其实她对车完全不了解,但眼前这两车明晃晃透出两个字“有钱”,一看就跟路上其他人不一样——车子在她面前停下,车窗往下摇,露出后座一张熟悉的脸。
“大姐,你怎么搞成这样。”白玲一头卷发,脸上的精致妆容让白姜没能认出来这是她妹妹。
“玲?玲玲?”
“上车吧!”白玲不耐烦地说。
白姜忙抱着儿子上车。
白玲掩了掩鼻子,眼神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怎么有一股怪味。”
“……可能是我洗碗洗多了,碗很油腻要挤很多洗洁精……”白姜有些难为情。
“好了好了,走吧!去美容院。”白玲这句话是对司机说的。
没错,她现在还有司机了。
来A城这小一个月时间里,白玲已经被富贵荣华彻底浸透,王家人的礼遇与周全的照顾让她轻而易举地融入富人的圈子。
看着这样的妹妹,白姜觉得很陌生。
接下来的经历更是让她无所适从。妹妹白玲将她们母子带到一家装修得富丽堂皇的美容院,一声令下是白姜就被领走去洗澡、护肤、按摩、做发型……她拒绝了好几次,但见妹妹的脸都黑了下来,她就没敢再推拒。
一番折腾几个小时过去,白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眼陌生,再看被牵过来的儿子,也被打扮成了小仙童。
白玲满意点头:“这样才配是我姐姐嘛,走吧!今晚王家又有宴会,大姐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白姜脸色不好,妹妹这句话明显是在嫌弃她,如果自己还是之前那副穷酸样,就不配做她姐姐……她忽然醒转过来,自己其实不应该来找妹妹的,她已经找到了工作,虽然劳累了些但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何苦来妹妹这里受辱呢?
“宴会我和聪聪就不去了吧,这身衣服我脱下来还给你……”
白玲沉着脸:“大姐你什么意思啊,好不容易把你们一身土气洗涮干净,你说你不去宴会了?那我还费这么大劲干什么,你这是拿我开玩笑呢!”
白姜解释:“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王家人看重我,我带你和聪聪去参加宴会也是担着干系的,你要是出丑了我也跟着丢人。大姐,从我认了承宗到现在,家里亲戚朋友来了不知道多少,都是想要沾光要好处的,偏偏你那边安安静静的,我知道姐夫没了你心里难受,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至少你还没有蠢到底!你是我的双生姐姐,我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过苦日子的,你听我的,宴会跟我一起去,我把你介绍给王家人,以后需要王家人搭把手帮你的时候才有情分!大姐,情分是需要处出来的,他们要是根本不认识你,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请他们帮忙啊!”
这番话称得上推心置腹,白姜有些羞愧,只好答应下来。
接下来她见识到只从电视上才能见到奢靡画面。
美丽的半山别墅、设计感十足的西式别墅庄园、一个个身穿统一服饰的佣人,以及流水一样端出来的各式美食……
“今天的宴会是自助餐形式,喏东西都在长桌上,你想吃自己自己取,千万别直接用手拿,那是很没有教养的行为,大姐你要看好聪聪,别被人家说你们是乡下来的没见识。”白玲将白姜两人领进来,简单介绍一下后就像蝴蝶一样飞进了人群中,亲热地跟客人们打招呼。
看得出来,她的确混得很好,参加宴会的客人对她露出笑脸,看起来比自己更像白玲的亲姐姐。
白姜大着胆子拿了一个小碟子,取了一点小蛋糕给儿子慢慢吃着。
她感觉自己在这里很不合时宜,就像麻雀误入天鹅群。
可同时心底无法控制地涌出羡慕、向往与……对妹妹的嫉妒。
她终于真切认识到,自己与妹妹的未来际遇的确已经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了。
如果今天被王家的小少爷认为干娘的是自己,那么如此风光、如此耀眼的就是自己……
内心深处的阴霾逐渐蔓延扩大,滋养出咆哮的恶魔。
“你是承宗干娘的大姐吧?你们俩长得真像啊。”
思绪被打断,白姜又惊又慌赶紧回头,看见一位贵夫人微笑着走过来。
“是,是,我是白姜。”她低下头。
“难得来一趟,可千万别拘谨啊,白玲现在就是我们得家人,我们理应好好招待你,就留下来多住几天吧,正好我儿子要办生日会了,这是你的小孩子吧?到时候可以跟我儿子一起玩。”
贵夫人打过招呼就走了,照理说白姜本该因为女主人的热情体贴而放松下来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越发焦躁,甚至后悔自己没有出声挽留贵夫人。
也许、也许自己小少爷不介意再多一个干娘呢?
放眼看去,宴会厅到处都是人,妹妹白玲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