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月,不必和她争执, 咳,咳咳。”
顾辛夷张开说话时才发现,她声音喑哑,抑制不住咳嗽冲动, 咳时胸肺部被牵引隐隐作痛。
原主生病了,还病得不轻,她拖着病体还特地带着丫鬟来找何柔, 必然有要紧事。
又或者, 这是一个重要剧情节点。
顾辛夷瞟了一眼自己的手, 纤细瘦弱, 指甲像被中药泡过一样, 染上淡淡黄色。
她又咳了两声,脸颊泛红, 嗓子像被火燎了一样。
捧月急忙伸手扶着顾辛夷,眸中含着泪花:“夫人,您别动怒, 大夫说了您要好好养着, 奴婢一个人来接琼楼少爷就好。”
何柔手支着下巴,妩媚多情的眼眸中, 流淌着淡淡笑意。
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主仆二人,像是在看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折子戏。
“原来苏夫人拖着病体闯到芙蓉堂中,是为了接琼哥儿。这种小事让下人来一趟就是,何必兴师动众。”
“伤害不是小病,严重时可是会死人的。嗳,一不小心说了讨人嫌的话,夫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捧月像刺猬一样,瞪圆了眼睛,一脸防备的盯着何柔。
“我们夫人心地善良,定能长命百岁,你快将小少爷放出来。”
何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胸前风景微微摇晃,妩媚妖娆之态,看得人眼花耳热。
“你这婢女真有趣,说的仿佛我将琼哥儿关起来了一样。苏逢——老爷,将琼哥儿送到芙蓉堂中学琴,你们若不愿意,只管找老爷去。”
捧月啐了一口,恨恨道:“你休要拿着鸡毛当令箭,老爷到金陵盘点商铺,如何会下这么荒唐的命令。”
她骂的同时,脸色变得难看,原因无他,他们那个被狐狸精迷了心智的糊涂老爷,还真会下这样的命令。
顾辛夷又咳嗽了一声,脸色愈发白了,捧月这丫头忠心耿耿,一心一意替原主着想。
但听何柔和系统对话,原主丈夫好像并不可靠,能称得上舔狗,对原配肯定不会有多少爱意。
“捧月,咳,我身体不舒服,回去吧。”
捧月面上露出惊讶之色,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夫人为什么没见到公子就要离开。
这几日夫人为琼楼少爷的事夜夜煎熬,眼看身体一日日的败落下去,她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今天夫人身体稍好一些,便带着她到芙蓉堂中,为的就是接小公子回主院。
捧月七八岁就被家人卖到了苏府,夫人温婉和善待她们这些下人极好,还说等她们这些丫鬟嫁人时,要替她们备一份嫁妆。单就这份心意,比她娘老子待她都好。
她十三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夫人拿出银钱替她请了大夫,救了她一命。打那以后,捧月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豁出命来报答夫人的恩情。
[不好玩,这个蠢女人怎么突然转性了,我还指望着拿她消遣一番逗个乐子呢。]
[宿主可真坏,可能她病得太严重,身体撑不住了?]
[坏?这才哪到哪儿,我还有更坏的呢,看我怎么逗她。]
何柔换了个坐姿掩唇浅笑,薄纱往下滑了滑,露出白皙丰腴的肩胛和锁骨,她内里穿着烟波绿的杭绸抹胸,处处透着媚意。
搁到现代夏天穿吊带衫很正常,但在风气保守的古代,何柔的举止就有些烟视媚行和浮浪了。
捧月看到何柔滑下去的衣裳,脸颊发热,眼神中露出鄙夷之色。
何柔瞟了她一眼,随手提了下衣裳,笑着说:“夫人莫要急着离开,这时候琼哥儿应该歇过晌,该起来练琴了,珍珠,去把少爷请过来。”
“是,夫人。”
珍珠放下扇子,低头弯腰,束手束脚的从顾辛夷二人身侧走过。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伺候这个身份不明不白的主子,何柔在外人眼中娇滴滴的像朵花,但背地里手段十分厉害,惩罚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何柔喜欢给下人灌一些味道奇怪的汤药,还在打人板子时,一脸遗憾的说“可惜不能看一丈红”。
珍珠不想知道什么是一丈红,她只想安分守己的伺候貌美如花却心狠手辣的夫人。
捧月瞪了一眼她的背景,小声骂道:“背主的玩意儿,我呸!何柔这贱人算哪门子的夫人!”
她提起何柔时,一口一个贱人,情绪比顾辛夷还激动。
顾辛夷倒有些喜欢她的性格,泼辣伶俐快人快语,让她知道了不少和原主有关的信息。
已知,何柔是个穿越者还是个有系统的穿越者,她还在多年前调换了原主的儿子。一个有点小聪明,又没什么是非观的人,比普通人更灵敏。
顾辛夷如果坚持要离开,毫不关心儿子,何柔或许会怀疑她的身份。在没弄清楚对方底细之前,她还是谨慎一点,尽量不要暴露自己为好。
从进入任务到现在,原主一直站着,顾辛夷走到黄梨木交椅旁坐了上去。
何柔看了她一眼,拿柔软洁白的丝绸帕子擦干净手指,坐正身子将轻薄的衣衫拢了拢。
[最近食欲不振,人格外惫怠,那些丫鬟小厮折腾起来太无趣,还是薛婵娟好玩儿一些。]
[宿主要兑换极品安胎药吗?不要998,不要888,只要168积分!]
[系统商城越来越奸商了,我现在只剩下245积分,才不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顾辛夷微垂睫毛,记下这个数字,如果她没猜错,何柔应该穿越过来很久了,已经习惯和系统吐槽,什么事都往“外”说。
生于安乐,死于忧患,何柔的心态像极了穿到异世的高级玩家。她对土著不仅有来自现代人的优越感,还有系统带来的更高一层的蔑视。
片刻后,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一个穿着湖蓝色杭绸的少年郎,大跨步走了进来。
“何夫人,今天学什么曲子?”
少年个头高挑,容貌秀美,下巴光洁,薄嘴唇微微翘起,挺拔的鼻梁上,一双明眸带着笑意,剑眉透着几分英挺。
他唤何夫人时语气欣悦,又带着几分变声期的粗嘎。
捧月面上露出喜色,唤了一声:“少爷!夫人来接您回去了。”
苏琼楼听到捧月的声音,这才瞧见坐在暗处的顾辛夷,黑白分明的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歉疚,接着不太自然的冲她作揖行礼。
外面太阳光灼眼,屋里光线暗,他刚进门时只瞧见坐在最上首的何柔。
“母亲,您怎么来芙蓉堂了?”
苏琼楼年纪不大,尚不懂完美遮掩自己情绪。当儿子的见了病容满面的娘亲,只是生疏的行礼问对方来意,连问候都没一句,着实有违常理。
顾辛夷仔细打量苏琼楼,他五官生得和何柔不算很像,唯一相似的地方大约是都生着一对极明显的双眼皮——但方才她和捧月对话时,从她瞳孔里看到,原主也是双眼皮。
她咳了一声,哑着嗓子说:“接你回主院。”
苏琼楼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何柔,随即收回目光,微抿薄唇,面上露出为难神色。
“爹爹让我向何夫人学琴,再过半旬,书院就要举办雅集,我……”
顾辛夷还未发话,捧月先急了眼:“少爷,您怎么能叫这个贱女人夫人!谁都知道,她是老爷养的外室,夫人因何柔受了多少罪还伤了身体,少爷——”
“住口!”
苏琼楼猛地变了脸色,呵斥道:“何夫人是爹爹请来的客人,你一个贱婢竟敢出言不逊,守砚,将这贱婢拖下去掌嘴!”
他一声令下,一个穿青衣皂靴的小厮,垂着手进了门。
守砚体格健壮,腰身足有两个苏琼楼宽,脸大得像冬瓜一样,他看了捧月一眼,向顾辛夷行了一礼。
“守砚见过夫人。”
他行礼之后,当着夫人的面没敢动手,苏琼楼极了:“守砚,我让你把捧月这个贱婢拖下去掌嘴,你为何还不动弹!”
捧月瞪圆了眼睛,一脸惊讶的看着苏琼楼,不知少爷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主母身边的大丫鬟,历来比府中其他仆从多些脸面,少爷念着她们在夫人旁边伺候,平时莫说呵斥,连大声说话都鲜有。
说句难听话,打狗还要看主人,少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责罚她,让捧月分外难受。
难道少爷也像老爷一般,被何柔这个妖精迷了心窍?捧月下意识的看了夫人一眼,心中生出几分担忧。
守砚动了动脚,顾辛夷咳嗽了一声。
“住手,苏、咳、琼楼,当着长辈的便如此放肆,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咳。”
她神情严厉,强压着咳嗽训话。
另一头苏琼楼张张口,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手指扯着玉佩穗子,张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薛婵娟待下人十分宽厚,鲜少处罚下人,对唯一的儿子更是尽心尽力。只有生气时,才会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
苏琼楼不想服软,但碍于孝道只能打消处罚捧月的念头,赌气将脸扭到一边。
“捧月出言不逊在先……儿——琼楼只是气急了,何夫人是爹请回来的贵客,她竟当众出言侮辱……”
捧月气急,怕少爷被蒙蔽,尖着嗓子说:“什么贵客,少爷千万别被这女人骗了。整个扬州城,谁不知道她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她喋喋不休的咒骂刺激到了苏琼楼,他红着眼睛,猛地冲了上来,用力踹向捧月。
何柔看到这一幕,拂了下袖子,色泽盈润的红宝石手串滑了出来,脸上浮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辛夷手牵着捧月袖子站了起来,挡在她的身前,苏琼楼险些没收住腿,气急败坏的瞪大眼睛。
“母亲!您为什么要包庇这个贱婢!”
顾辛夷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身体微微颤抖,走到苏琼楼面前,接着抬起手毫不犹豫的打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耳光声,在花厅中回响。装弱归装弱,不妨碍顾辛夷暗中用力。
何柔面色倏然沉了下去,眼神中露出冷意,薛婵娟这个贱人,竟敢当着她的面打琼楼,真是活腻歪了。了。
顾辛夷余光感受到何柔,宛若实质的愤怒凝视,板着脸又甩了苏琼楼一巴掌。
做戏要做彻底,她打人时身体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虚弱的要倒下一样。
“你、你这个逆子,你是想气死我”,顾辛夷手捂着胸口,面上露出哀容,“我让你读书,是想让你学礼义廉耻,而不是变得轻狂暴虐。”
苏琼楼作为苏府十八亩地里的一根独苗,从小到大享受的都是众星捧月待遇,哪儿受过这份委屈,气得红了眼珠子。
“你打我,你竟为了一个贱婢打我!”
他恨得双手紧握成拳,牙齿磨的咯咯作响,但到底没敢大逆不道到对“亲生母亲”出手。
顾辛夷依然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捂着胸口脆弱的咳嗽了几声,神色悲伤落寞的望着苏琼楼。
“我身体衰败成这个样子,不知还有多久好活……人死原该万事空,但留你这个孽障在人世,让我如何放心得下。咳,你今日敢打丫鬟,明日就敢欺男霸女,后日就敢杀人放火……”
苏琼楼目光逐渐变得呆滞,他只不过想出手教训一个丫鬟而已,哪有她说的那么严重,仿佛他明天就要成为穷凶极恶之徒。
从前薛婵娟可没这么啰嗦,他认真打量眼前身形瘦弱,脸色衰败如枯木,浑身上下弥漫着死气的女人。
难道她真的快死了?苏琼楼心突然颤了一下,呆滞的神情像冷风吹散,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眼神甚至变得有些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