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长公主怕是想与她私下谈,点了点头说:
“那便有劳长公主。”
两人随即离去,出了松花院的垂花门,谢婉便迫不及待的问:
“长公主可是有兴趣,咱们不妨……”
谢婉的话再次被严厉打断:
“谢三姑娘适可而止!”
祁瑶忽的停步训斥:
“这两张图从何而来你心知肚明。太后准你入宫相伴,是因为你姓谢。但你的所做所为却对不起太后的信任,最后提醒一句,宣和殿的东西,一纸一笔都涉及国家机密,若因你而泄露,引发的一切后果,都将由你和谢家承担。”
祁瑶早就气极,憋到现在已经很给谢婉面子,此刻训斥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就连松花院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几位公主面面相觑,祁珂还咽了下喉咙,不自觉的回想起小时候被长姐训斥的羞耻感觉。
同样体验到那种羞耻感的还有谢婉。
从懂事开始,谢婉的身边就都是捧着她,顺着她的人,她出身世家之首的信国公府,父亲谢忱是祖父的次子,却打败了他的世子长兄,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袭了爵,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十八岁入宫为后,虽然只做了短短半年便病逝了,但陛下却对她念念不忘,追封她为元贞皇后,为她至今不娶。
从小谢婉就活在父亲和姐姐带来的荣光中,但她明明知书达理,容貌上佳,但别人谈论起来,总说她是已故皇后谢珺的妹妹,谢婉不服,便越发高要求的对待自己,把自己的礼仪练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终于如愿被太后选中,想要将她培养成下一任皇后。
十六岁的谢婉,几乎已经爬到了同龄人的顶峰,放眼整个京城的大家闺秀,世家小姐,有谁还能越过她去?
平日里就连皇家的公主们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却不料今天被长公主当面训斥,训斥的内容谢婉没听进去,只是觉得难堪、愤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她此时已经当了皇后,祁瑶还敢这样跟她说话吗?
可是皇后……
谢婉又想起她那日,奉太后之命端着参汤送进宣和殿,谁料陛下临时去了内阁议事,她便在殿中等候,见陛下龙案上有些乱,主动上前整理。
她便是那日在陛下批阅完,放进准许那一栏的公文中看到了工部呈上的河道改线图,她才努力记住,就听见陛下回来的脚步声。
谢婉慌慌张张的把图放回原位,到殿门前迎接,看着俊美无俦的陛下由远及近的向她走来,谢婉心头乱撞,想拿出最好的姿态行礼,陛下却从她身旁径直走过,一个冷漠无情的‘滚’字之后,大内总管卢英奉旨把她送来的参汤从宣和殿摔了出去。
当时谢婉吓傻了,被卢英请出宣和殿后,只觉得殿外的禁军在笑她,擦地的小太监在笑她,就连远处的宫婢都在笑她……谢婉人生第一次面红耳赤,丢脸至极。
还是总管卢英看不过眼,主动出殿来安慰她,与她说了宣和殿不经传召不得擅入的规矩,谢婉冷静下来,反应迅速的把问题推到了太后身上,楚楚可怜的说自己只是奉太后之命,想让卢英为自己在陛下面前解释一番,卢英满口应下,还唤来宫人送她回了永寿宫。
而自那次事件后,陛下无论在哪里见到她,都只当她不存在似的。
太后的态度让外界所有人都认为下一任皇后非谢婉莫属,唯有谢婉自己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难走。
所以她才想在有限的机会里,为自己更多的创造价值,省得等将来别人也看出她做皇后无望时,自己仍是什么都没捞到。
她娘亲说的,这世上一切都是虚名,只有实实在在抓到手里的利益才是真的。
可谢婉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主动出击就以失败告终。
不仅被一个商人小瞧,如今还被长公主当面训斥,谢婉很生气,又不敢公然反驳长公主,只好把气憋在肚子里,面无表情的福了福身,用最差的礼仪来表达自己此刻的不满。
祁瑶看着愤而转身的谢婉,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姑娘到底还是年轻,自小在蜜罐子里长大,被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太后选的这个未来皇后不太行,但太后本身也是这样的人,看人永远只懂看表面,只希望皇帝自己能清醒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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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行宫。
祁昭与户部尚书李观棋对面而坐下棋,白山黑水间,干脆利落的较量着。
临塘西窗边,梁浅一边吃葡萄,一边巴着窗棂喂鱼,这麟趾行宫终究还是让他闯了进来,虽说倒贴了个李观棋,但只要能躲进来,梁浅是一点都不在意。
悠闲吃葡萄吐籽儿的同时嘴巴也没闲着:
“谢三姑娘此举算是惹着我家那位了,她最看不惯的就是假公济私、滥用职权的人。”
白面书生一般的李观棋落下一子,问祁昭:
“所以谢三姑娘的那张河道改线图是真的吗?”
祁昭抬了抬眼:“怎么?”
李观棋毫不避讳的说:
“若是真的,回头我也去参一股,赚上一笔买好纸墨。”
祁昭冷笑着断他后路:“若你坚持做驸马,多好的纸墨没得用?”
“唉,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李观棋不合时宜的吟起了酸诗,对祁昭出手倒是依旧狠辣,落子后还无限惆怅的补充了一句:
“是她不要我……也是我负了她。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闭嘴。”
祁昭成功被他酸到,不再提这事,生怕又触动他哪根愁肠,没完没了的念酸诗也够烦的。
“那图是假的吧。当日一同赴宴的金老板一眼就看穿了。”梁浅抛了一把鱼食如是说。
祁昭问他:
“她怎么说的?”
梁浅一愣,没想到祁昭会对这个感兴趣,仔细回忆了一番后,将金梧秋那日在长公主府中的言论总结成一句:
“说成本太大,国库没钱,不会填的。”
李观棋忍不住发笑:“这个什么金老板目光如炬啊,国库没钱都被她看穿了。”
祁昭:……
知道她直接,没想到这么直接。
莫名有种被小瞧了的感觉,祁昭无奈摇了摇头。
李观棋此时说:
“对了,提起国库。我把长恩伯府历来十年的帐从头到尾捋了三遍,都没找到那莫名多出来的二百万两是从哪儿来的。陛下可有头绪?”
祁昭鼻眼观心:
“你是户部尚书,你问朕啊?”
李观棋捏着一颗棋子沉吟:“臣也是担心没法入账嘛。”
祁昭说:“没有名目的,一律按受贿所得。当年长恩侯府被参受贿,但实际收缴上来的贪银不过几千两,父皇不会凭几千两就让有着开国功勋的长恩侯府降爵夺继的。”
有了皇帝亲自指导,李观棋的入库账册就知道怎么做了。
不禁感慨:“要是多几个长恩伯府就好了。所幸有这二百万两,不少难题倒是迎刃而解。”
梁浅看见池塘里有条红鲤吃得最多,扯了颗葡萄砸过去,嘴上却说:
“这有何难?让陛下随机再挑几个幸运贪官抄一下不就好了。”
此言一出,立刻获得钻进钱眼的李大人举双手赞同,用期盼不已的目光盯着祁昭,把祁昭盯得满头黑线,对着口无遮拦的梁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啧,可惜。”
李观棋失望叹息,觉得错失了一个发财的机会。
“咦,还有个办法!”梁浅忽然把手中鱼食全都抛掉,兴高采烈的来到李观棋身旁坐定,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得出评价:
“没有本驸马英俊帅气,但也差强人意吧。”
祁昭和李观棋对视一眼,直觉从这人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有屁就放!”
梁浅和李观棋不是同科,梁浅比他早一届,李观棋科考前没少听到梁浅的大名,说他才华惊世,若非尚了长公主,定能成为栋梁之材。
因此李观棋当年对梁浅其名颇为尊重,十分景仰,可越是景仰,见到真人后就越失望。
梁浅本人贱嗖嗖的,真的很难想像他作为状元郎时期的绝世风采。
“还是那个金老板。”梁浅吊足了两人胃口后,才神秘兮兮的开口:“江南来的女富商,听说她在得月楼公然招聘夫郎,一出手就是二百万两!”
说完梁浅愣住,怎么这二百万两是什么很平常的金额吗?出现几率有点高啊。
“你什么意思?”李观棋冷眉以待。
祁昭也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你这外形条件看着还成,总归比金老板之前选的那等不要脸的攀附之辈强得多吧?只要你能让金老板对你另眼相看,别说二百万两,四百万,八百万……手到擒来!到时候,你老李家可就发达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踩雷的梁浅,得意洋洋大放厥词,不等皇帝和李观棋做出反应,他自己就先笑得前仰后合,难以自抑!
祁昭微笑以对,笑得仁慈又和善。
李观棋却恨得牙痒痒,不过碍于陛下在场,不能失了体统,否则他真想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抓过来打一顿。
“李卿。”祁昭目光落在棋盘上,口中淡淡道:“他侮辱的不仅是你,还有你李家的世代清名。”
“朕要是你,朕忍不了。”
李观棋在这一刻被激起了斗志,既然陛下都开口了,他还在乎什么狗屁体统,摩拳擦掌,霍霍向梁浅……
而梁浅此时终于意识到危险,飞也似地逃窜出去,李观棋紧追其后,没多会儿就听见麟趾行宫中传出一阵惨叫,响彻云霄。
第32章
◎金老板感情培养的怎么样?要不今晚……◎
金梧秋在京城的动静没想过要瞒江南, 从她找到夫郎的那天起,就做好了被江南那边找来的准备,但没想到率先来的竟不是她父亲, 而是金氏二房的人。
二房长女金玲与长房长女金梧秋同岁,生得艳丽非凡, 韵味十足。
金玲十八岁时曾定过一门亲事, 谁知定亲后几个月, 金玲的母亲就不幸亡故,三年的孝期令人望而生畏, 男方家不愿等那么久, 于是退了亲事。
金玲对此毫不在意, 生为金家的女儿,拥有与男子同等的权利, 可以插手生意,可以主事当家,把这样的权利浪费在成亲上面委实可惜,更何况, 族中帮她找的姻亲,要么没钱没地位,要么有地位没钱, 总之金玲都看不上。
于是她在被退亲后便停止相看, 还用了一个让金家人无法拒绝的借口————大姐姐都没成亲, 我急什么?
这个被她做挡箭牌的‘大姐姐’, 不幸正是金梧秋。
也许是这个借口太好用了, 后来族中果然不再找金玲的麻烦, 火力全开对付没带好头的金梧秋, 这才使得金梧秋在江南待不下去, 到京城来躲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