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辽与大祁屡屡在边境交锋,但这并不妨碍两国正常通商来往。
每年圣寿节,北辽那边都会像征性的派使团出使大祁,为大祁的太后送上一份贺礼,今年也不例外。
礼部与鸿胪寺的主要接待对象就是别国使团,而各国使团中,又以北辽使团的声势最为浩大。
今年出使大祁的北辽使者有点来头,有北辽南宰相之子荀珈,殿前将军麾下小将甘良,及一位近年在北辽窜得很快的威武校尉郁坤,此人乃北辽东院大王力推之亲卫,两年时间便由一介兵丁晋升为中级军官,官升五级。
威武校尉郁坤乃此番北辽使团的正使,副使甘良。南宰相之子荀珈虽是名臣之后,但并未入朝为官,只能说是跟着使团到大祁来长见识游玩的。
除了这些叫得出名的使者,使团中还有访问记录书史若干,仪仗若干等。
北辽使团与禹王府队伍差不多前后时间进城,之后分道扬镳,禹王府去了京中王府旧宅;
北辽使团由鸿胪寺几名司仪带领着浅浅游览一段中央街道。
“大祁国都名不虚传,繁花似锦,民安物阜。”
使团正使威武将军郁坤穿着北辽使者的异域服饰,高坐马上,浏览大祁朝的国都风光,发出赞叹。
两国同根同源,地方言语略有差别,但官话却差不多,因此交流无障碍。
鸿胪寺司仪客气的商业互吹:
“贵国也是北地风光,政通人和。”
两边使者分别恭维谦虚了一番,鸿胪寺司仪询问:
“贵使们舟车劳顿,此刻定然十分疲累,这国都风貌不会变,贵使们不妨先去四夷馆安顿下来,待略加休整,再由我方同僚陪同游览岂不更好?”
郁坤觉得这样也行,便向身后的书史、仪仗队那边询问:
“诸位觉得如何?”
书史、仪仗队早就疲累不堪,若能早些安顿自然是好的,便七嘴八舌的欣然同意。
郁坤听见想听的之后,正想回答鸿胪寺司仪,却见对方正用疑惑的目光盯着自己,许是在想着北辽使团正使竟会在意这些书史仪仗队的意见。
回想先前自己的举动,郁坤赶忙补救,看向身后的甘良、荀珈二人,再次询问道:
“二位意下如何?”
两人对望一眼,无不赞同。
鸿胪寺司仪暗赞这位使团正使郁大人倒是个礼贤下士之人,对地位不如他的人也周到尊重,怪不得属他升迁最快。
“如此,有劳这位大人带路了。”郁坤和气的对鸿胪寺司仪说。
司仪连忙应声:
“是是是,诸位请随我往这边走。”
使团队伍浩浩汤汤的从中央大道有序退场,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都自觉散开,各回各家,各办各事去了。
**
金梧秋坐在青云茶楼的三楼雅间,一个早上见了各行各业的几十个掌柜,刚刚有空闲坐下喝一杯热茶。
见街上有百姓们往一个方向追逐,金梧秋不禁对随行的珍珠姑娘询问:
“前方有集会吗?”
珍珠姑娘放下手中账本,往楼下看了看,随即反应过来:
“不是集会,应该是去四夷馆看各国的使团吧。老百姓爱看热闹,那些又是外国人,图个新鲜嘛。”
大祁大部分国土都是平原沃土,气候宜人之地,北辽则更多山貌旷野,气候以严寒为主;
但两国的人都说着差不多的话,大祁更俊逸,北辽更粗犷,其他倒也没什么特殊差别,百姓们估计不会特地去看北辽来的人,倒是一些西域番邦的胡人们,金发碧眼,浓眉艳目,跟大祁和北辽之人多有不同。
金梧秋这才想起万众瞩目的圣寿节快到了,这段时间的京城确实比以往更热闹些,各家商铺呈上的账目利润也是节节攀升。
商人最喜欢的就是客流兴旺,倒是不介意朝廷多办几次大型盛会。
正说着话,青云楼的掌柜就前来禀报,说是五公主的车驾已经到了楼下。
金梧秋赶忙起身去迎,刚走到二楼楼梯口,就见祁珂自行提着裙摆走了上来,对金梧秋摆手客套:
“不必相迎,这里我熟的很。”
金梧秋还是下楼两步,等她一同上楼。
进到雅间后,祁珂刚坐下便抹了一头的汗,将手中的几张名帖随手放下,从婢女手中接过帕子擦拭起来,金梧秋亲自为她斟茶,调侃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走过来的。坐马车也这么热?”
祁珂喝了口茶润喉:“唉,我这是急的,连走了好几条路,都有各国使团的人堵着,还有些鸿胪寺的官员认出我,一个个的过来见礼,给我塞了好些使团的拜见名帖,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人找了一条小路脱身。”
“你不会是特地寻我来的吧?”金梧秋问。
祁珂终于缓过气来:“没错,我去涌金园找你,你家门房说你来了此处。”
说完,不等金梧秋问,祁珂便把今天的来意说明:
“我就是来找你说谢瑜的事。那天你不是带我们去了道观嘛,之后她一个人走了,我追去信国公府,想看看她怎么样,适时的劝一劝,你猜怎么着?”
金梧秋是个合格的听众,适当的时机充当捧哏:“怎么着?”
“她居然想开了!说今后一定会远离那个什么晏大家!”祁珂啧啧两声:
“这可是从前无论谁劝都没有的结果,二姐直呼惊奇,问她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谢瑜却只高深莫测的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
金梧秋赞道:“好事啊。希望谢二姑娘说到做到。”
“她做到了!”祁珂过于兴奋,拍案继续:“那天下午,我还在信国公府呢,门房就递进来张帖子,说是【轩华门的晏大家亲自下帖来问二小姐安,请二小姐得空过府一叙】。”
“这要是以前的话,谢瑜会风雨无阻,爬也得爬过去赴约。但那日谢瑜直接把帖子撕了!还对门房下了严令,说今后只要跟这人相关的一切,都允许送到她的面前,晦气!”
“哈哈哈哈,她说晏大家晦气!你敢信吗?”
祁珂笑得前仰后合,开怀不已:
“梧秋,你说那天她在观里算到什么卦了,这也太神了。”
金梧秋淡然一笑,深藏功与名:
“管她算了什么卦,只要结果是好的就成。”
祁珂很是赞成:
“没错没错!算是了了国公府的一桩心事,看来要去小白云观捐些香火还愿了!”
那青云子可要高兴坏了!金梧秋心想。
目光落在先前被祁珂随手放在桌上的名帖,金梧秋问:
“这些是什么?”
祁珂说:“不就是鸿胪寺的司仪帮别国使团的人塞给我的拜见名帖嘛。我又不负责接待这些使臣,给我名帖有什么用,难道我还单独接见他们不成?”
金梧秋拿起一张,是乌兹国使团的名帖:“这地方热得很,蜜瓜特别甜。”
看完又拿起一张,点评道:“哦,这地方的矿石特别通透。”
金梧秋接连看了好几张,每张都能说出点所以然来,祁珂听着觉得神奇,便也学着金梧秋的模样翻看起名帖,边看边问,原本都好好的,直到她看到一张金边名帖后,面色顿时一变,名帖直接掉到桌上。
“怎么了?”金梧秋不解的问。
祁珂却像是失了魂般一动不动,金梧秋觉得奇怪,便捡起那张名帖翻看,是北辽使团的名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在祁珂面前打了个响指,把祁珂从失神中拉了回来,短短一瞬,祁珂的脸色就变得极其苍白,连身子都仿佛在颤抖。
金梧秋担心地坐到她身旁,轻拍她后背询问:
“到底怎么了?”
祁珂深吸一口气,指向那张北辽使团的名帖,颤声说道:
“是他。”
金梧秋不懂:“谁啊?”
祁珂鼓起勇气将名帖拿起,指了指帖子上写的名字:郁坤。
这名字有何特别?金梧秋仔细回想,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是公主……不想见的人?”
祁珂却闭上双眼,不想再提。
而祁珂这样的反应,让金梧秋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她第一次见到祁珂时,她身陷北辽,被东院大王关在一个可以推着走的笼子里,被人推着向大祁商人们展示,希望商人们能认出祁珂的身份。
那时的祁珂也像这般,浑身散发着恐惧,双目紧闭,似乎不想再见这个世界。
等等,北辽?
金梧秋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她将名帖重新拿起来看了看。
祁珂当年爱错的人,是一个北辽小将领,名字好像叫郁绅,已经在岩洗江上,被祁珂一剑砍掉了头。
郁绅……郁坤?
“这是他的……”金梧秋问。
良久之后,祁珂才闭着眼睛颤声说了两个字:“弟弟。”
说完这两个字,祁珂再也受不了,猛地起身夺门而出,吓得门外候着的随从们皆是一愣,多数不明所以就跟了上去,唯有祁珂的贴身侍婢留下问金梧秋:
“金老板,我家公主这是怎么了?”
金梧秋无奈叹息:
“受了刺激,你们回去宣太医给她开点安神汤吧。”
贴身侍婢不敢耽搁,应声后便也追着自家公主而去,金梧秋低头再看那名帖,心中有些忧虑。
这郁绅已经死了,他弟弟郁坤如今却成了北辽使团的正使,还特意给祁珂递了名帖……他想干什么?
**
金梧秋担心祁珂,待她离开青云茶楼后,金梧秋就立刻派人跟在公主府的车驾后,看到祁珂安全回到公主府后,金梧秋派去的人才回来覆命:
“公主回府之后,立即闭门谢客了。”
金梧秋叹息,看来祁珂这心理阴影还挺严重的,原以为她亲手杀了那个背叛的人,就能从那段不堪回忆中脱身,重新开始新生活。
可如今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