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唐乐筠摆摆手,“我中午回来,你辛苦一下,把中饭做一做。”
她说着话,转眼就不见人了人影。
邓翠翠从柜台下找出一个做半截的布口袋,自语道:“做饭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小丫头家家跑那么远。”
……
做金疮药的药材不够,唐乐筠停下马车,让小黄看着,独自进了升云客栈。
从内堂过来的高掌柜一眼认出了她,“唐掌柜,有事吗!”
他这一声不算高,但大堂安静,里面唯二的客人之一立刻看了过来。
唐乐筠下意识地回望,看到了一张易过容,但依然有些熟悉的面孔。
此人应是薛焕,那么他旁边那位、背对着她、脱掉了披风的高瘦身形,就属于纪霈之了吧。
第39章
薛焕贴了八字胡,脸色黑了一度,眉毛加粗了。
普通人轻易分辨不出来,但唐乐筠看到眼睛就知道了——他的眼神里有着异于常人的平和,很好认。
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唐乐筠神情漠然,毫无波动,她转回视线,压低声音说道:“如果白管家过来,请把这张单子转交给他,谢谢。”
白管家告诉过她,药材供给由高掌柜负责中间环节,她给出数量后,三天内可到货。
高掌柜接了过去,略一扫量,便放进了袖袋里,“唐掌柜客气,还有其他吩咐吗!”
唐乐筠当然没有,道过谢,离开了升云客栈。
高掌柜送到门口,目送唐乐筠往汤县的方向去了,这才回到大堂,如此这般禀报一番。
薛焕道:“应该是买粮去了,这丫头也真是胆大。”
纪霈之不以为然,“蓝贱人忙着找你找我,哪有时间理会她。”
薛焕倒了两杯茶,自己捏起一杯嘬了一口,“只靠她的人肯定不够,不知蓝铎会不会参与进来。”
纪霈之道:“他们的消息没咱们快,早一点在中午,迟一点就是晚上,蓝铎一定会来生云镇。”
薛焕有些担心,“唐掌柜不会有事吧。”
纪霈之道:“七成不会,三成留给蓝贱人会不会丧心病狂。”
薛焕问:“如果她丧心病狂怎么办!”
“那他们姐弟就只能随我一起谋逆了,呵~”纪霈之轻笑一声,“军中缺军医,即便是女大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薛焕:“……”
……
皇城,凤栖宫。
蓝皇后正在用早餐。
她今年四十岁,因为常年习武,且养尊处优,时光仿佛在她脸上停滞了,依稀还是三十左右的样貌。
娥眉淡扫,瑞凤含情,把宫里大多数宫妃比了下去。
用完牛乳,蓝皇后用绢帕按了按唇角,便有大宫女捧来茶水和痰盂,伺候她漱了口。
换一张新绢帕擦干红唇上的残水,她开了口:“赵嬷嬷,你回伯府一趟,让伯爷立刻通知蓝铎,让他以搜捕刺嫌犯为名,对生云镇及周边进行挨家挨户地盘查。”
赵嬷嬷躬身应是,倒退两步,出宫去了。
侍立一旁的魏嬷嬷问:“娘娘,薛家怎么办!”
蓝皇后抬起右手,看了看豆蔻染红的长指甲,“一个看着自己母亲自尽的人,又岂会在乎薛家人的死活。魏嬷嬷,你那个贱种还不够了解,只要本宫和皇上不死,他就舍不得死,我就算屠尽天下人,那贱种也一样无动于衷。”
她声音柔婉,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仿佛口里说的只是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
魏嬷嬷道:“娘娘,那贱种肯为那个唐家女子说话,是不是……”
“哈哈哈……”蓝皇后笑得花枝烂颤,“本宫打听过了,那女子在生云寺扑过那贱种,当时就被小厮踢到放生池里去了,你说那女子在他心里能有什么地位不过是拿来跟皇上掰一拜手腕罢了。”
“这……”魏嬷嬷释然了,“原来还有这一节。”
“是啊。”蓝皇后起了身,“本宫倒是理解她。寄人篱下,想嫁个好人家,以为王爷是个好归宿,岂料……罢了罢了,若非本宫年幼无知,本宫又怎会嫁到这宫里来太子又何至于曝尸荒野呜呜呜……”
说到这里,她忽然哭了起来,哭声极大,涕泪横流,优雅和风情没有了,就像狂风暴雨后的残花败柳,说不出的狼狈。
蓝皇后哭了好一大通,洗完脸,眼睛已然又红又肿,她靠在贵妃榻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只恨我的娘家兄弟,没一个中用的,如今大权旁落,我空有野心,却毫无抓手,连个贬为庶民的秦国公都按不死,只能靠追杀那贱种出出怨气了。”
魏嬷嬷道:“娘娘,流民四起,国库空虚,边疆告急,大炎稳当不几天了,伯府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蓝皇后睁开眼,一下子坐了起来,“嬷嬷说得是,无论如何都该做准备了,那贱种逃了,不会不对付伯府和百花门,嬷嬷亲自走一趟,替我把伯爷请过来。”
魏嬷嬷躬身行礼,也退了出去。
……
尽管米价还在疯涨,但唐乐筠接受李无病的建议,比昨天买的还少——马车走土路,货越多,车辙越深,掩饰不了的痕迹一定会留下祸根。
从汤县前往生云镇的路上,确实多了不少流民。
他们中的一小部分端着盆或碗,见人就伸手,不给不让走。
但这个时候敢外出的人,基本上拉帮结伙,只要态度强硬,就不会出乱子。
唐乐筠带着小黄,小黄大概很懂她,流民将一靠近,小家伙就叫得相当狂躁。
流民目前还不够饥饿,胆子自然也不够大,有狗的要不着,找没狗的就是。
归程走了一半,始终无惊无险。
快到杨家洼附近时,前面路上传出一声男子的惨叫,瞌睡状态的唐乐筠顿时被惊醒了。
“吁吁……”跟在她后面的几辆马车同时刹住了车。
“怎么回事!”
“要不要去看看!”
“是不是谁从车上掉下来了!”
“看看吧,咱人多,万一是谁亲戚呢!”
……
彼此距离不远,唐乐筠听得到他们的对话。
她也让大黄停下了,拿出短剑放在身侧,以备不时之需。
前面是个S弯,有密林隔着,看不清什么情况——也就是说,这一处非常适合抢劫,被一伙儿聪明胆大的流民率先占领了。
四个男子拿着拳头粗的棍子朝前面去了。
唐乐筠从口袋里取出四颗松子糖,一颗放自己嘴里,一颗给小黄,两颗给了大黄。
二黄很高兴,两毛茸茸的长尾巴一起扫动了起来。
“抢劫啦!抢劫啦!”
“我的粮食,我的粮食啊,呜呜呜呜……”一个男子绝望地哭喊起来。
又一拨车马过来了。
路过唐乐筠时,有人叫她一声,“唐掌柜!”
唐乐筠看过去,就见赵记杂货铺的小伙计兼老板娘的大儿子赵大毛正殷殷地朝自己笑。
他和赵老板在一起,同行的还有两辆骡车,但车主她都没有见过。
唐乐筠略一颔首,“赵小哥,前面出事了。”
“是啊,我也听见了。”赵大毛停了下来,“唐掌柜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小白呢!”
唐乐筠答:“他有事,在家呢。”
赵老板从车上跳下来,往前走了几步,自语道:“看来这汤县以后是来不了了。”
他话音刚落,刚刚的四个男子便带着两个大汉和一辆车转了出来。
其中一个大汉受了伤,胳膊上鲜血淋漓,那声惨叫估计就这样发出来的。
赵老板问:“咋,流民杀人啦!”
一个男子道:“没杀,可抢走了粮食也和杀人差不多了!他娘的,好日子到头了!”
赵大毛也问:“现在能走不!”
另一个男子道:“能走了。谁有纱布,给这位大哥包一下。”
赵家父子就看向了唐乐筠。
唐乐筠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药铺老板,已经被人赋予了救死扶伤的义务。
她从带在身上的布袋子里取出一小卷白布,扔了过去。
一个男子接住,给伤者包扎起来。
片刻后,一行人一起进入这段视野上比较隐蔽的官道。
大家左看右看。
但除了树林就是丘陵,什么都没有。
赵老板感慨道:“家在城里的有福了。”
他的同伴附和道:“我今天打听过,城里的租金涨了,要是有想法,还得请早。”
赵老板摇摇头,“租金加上好几口人的嚼用,花销太大,不知道粮价还要涨到什么时候去,这个决定不好做。”
“是啊是啊。”
“城里我是去不起,我想好了,就拼命吧,谁要抢我,我就杀谁。”
受伤的大汉黯然说道:“我也那么想的,但抢我的流民会点武艺,人数还多,一个照面就把我的柴刀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