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里又不是她的家,这是她对象的家里,再看姜敏这模样,显得她没个正型,像是神话故事里的宠姬妖妃,没有半点大家闺秀为人正妻的样子,岑玉玲打心底觉得她不够正经,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轻蔑。
这都还没结婚呢,就在人夫家住下了,究竟是谁家的教养?她该不会凭借身体爬上了张骁的床,哄骗十八岁的半大小子,亏她做得出来,真下贱啊。
张骁吊儿郎当走过去将门打开,讽刺道:“我就一个妈,哪来一个歪门正道的妈。”
许明霞道:“咱们进去说话,你爸在不?”
“明知故问。”张骁冷冷淡淡,他走到门口去,打开家里的门,请两人先进去。
许明霞和岑玉玲往屋子里走,正好一阵风吹来,吹得木屑乱飞,扑了他们一脸。
两人呛咳了起来,许明霞咳了大半天,岑玉玲脸上全是木屑粉,浅黄色的粉末铺满了她半张脸,覆盖了她原本敷上的白粉,让她的脸色变得蜡黄灰暗。
张骁嘴角向上一勾,拉长了曲调:“许阿姨,我家这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这死孩子!
都考上大学了咋还是这么德行,都一米九的大高个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许明霞不太敢进去了,就怕推门一盆水当头淋下来,岑玉玲亦是踌躇,姜敏看见眼前这幕,有些好笑,她站在张骁身后不说话。
“你当人家稀罕啊,多得是人要娶她,前几天就有个死了老婆的高级军官说要娶玉玲当续弦,还央求我做媒……”
张骁打断她:“那还来我家做什么?赶紧做媒去。”
“你个死孩子,你耽误你爸的好事。”
张骁觉得烦了:“你找他去。”
“这不都赖你吗?”
……
寡妇门前逼嫁,鳏夫门前逼娶,有些人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张坚跟所有人说不娶续弦,可别人都不信他这个话,觉得男人死了老婆肯定想娶妻,说再多话都是借口,他不娶妻肯定是儿子的原因。
于是像许明霞这样的媒婆,只能在张骁身上找突破口,张骁则是一副更觉荒谬的脸色,他爸娶妻不娶妻跟他有什么关系,张坚真要娶妻,他还能拦得住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姜敏道:“这位婶儿,你们在这里吵半天,怎么不问问张首长的意见,他根本不爱这位阿姨,您要是真对这阿姨好,还是赶紧给她另外寻个归宿。”
许明霞翻个白眼:“你们这些小孩儿家家的懂什么叫爱吗?”
“一个家不能缺了女主人——”说罢,许明霞一咬牙往里面走,她就不信了,今天不能带岑玉玲登堂入室,今天非要做成了这门婚事。
许明霞带头往里面闯,岑玉玲紧随其后,可她们没往前多走两步,已经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大厅里大大小小的摆满了画,正中间摆的是一副巨型油画,画的是晨曦中的年轻少女,阳光透过玻璃窗撒在这些画上,投下纷飞的光斑,有些落在少女的脸上,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
深深浅浅的颜色,明明暗暗的光线,这么多画摆在一起,极其具有冲击力,只让人觉得扑面而来的感情顺着眼睛注入灵魂之中,带来令人震颤的美的感受。
除了这些画外,更有年轻女子的照片,摆满了一整个茶桌,东南角的照片墙贴满了照片,纷乱中带有奇特的艺术感。
墙上已经装裱好了三四副油画,都是年轻姑娘的身影,有一副仰望星空的油画正好摆在窗台附近,白光照亮了一半,将油画切割成两块,她的白裙华美璀璨,沉浸在黑暗中的,是模糊而又显得那样美丽的脸庞。
好奇怪,明明是模糊看不清的,却莫名觉得这姑娘一定美得不可思议,她就像是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动人女郎,绘画者究竟有多爱她,才能让每一处笔端都染上了对她的无尽喜欢。
每一个看完这幅画的人,都会由衷地喜欢上画里的姑娘。
许明霞不可思议转头看向姜敏,不用多说,画上的人肯定是她。
“张骁,这些都是你画的?”
张骁点头:“是又怎么样。”
岑玉玲在惊艳过后,继而眼睛里全是愤怒,这两人究竟在做什么?明明她才是这里以后的女主人,现在却摆满了另一个女人的照片和绘画。
她克制住怒火:“你爸知道你把家里弄成这样吗?”
“他怎么不知道?这画框上的图案还是他要求的……”张骁懒洋洋道:“我爸比我还会讨好姑娘,他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裙子,知道什么样的雪花膏质量最好,他知道——”
“你都不知道他最会讨女孩子欢心,那你还搁这浪费时间做什么,你不是我妈朋友吗?不知道我爸追求了她多久,才打败其他竞争者娶到了我妈。”
“但凡他对你有一丁点喜欢,就不会这么多年没有任何表示。”
岑玉玲脸色煞白:“荒唐,你爸心里有我,你懂什么,你以为他像你一个孩子一样肤浅吗?张骁,这个女人下贱勾引你,你还当她是个宝贝,你简直不可救药!”
“她勾引我?”张骁觉得荒谬,他冷笑道:“我和她第一次说话,她扇了我两巴掌,你以为到底是谁勾引谁,是我勾引了她大半年,自然界公孔雀求偶都会开屏,你觉得一个正常男人喜欢上女人,他会不主动,还等着女人来勾引,你可真是在说笑。”
“岑阿姨,你不会觉得我年纪小就记不清吧,我妈那时还没死呢,你就往我爸怀里摔,论勾引,您才是个行家,啧,你下贱。”
旁边的许明霞愣住,随后露出惊呆了的表情,这岑玉玲一直展现出一副高傲痴情的样子,没想到背后竟然……
“人家老婆还在呢就去勾引朋友的丈夫,这边又来个刚死了老婆就要娶妻的,你们正好搭在一起,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狗男女。”
岑玉玲瞳孔猛地一缩:“你说什么?”
“骂你们是狗男女!”张骁不在搭理她,平日里他也不跟这女人计较,但她今天骂姜敏,他就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准你骂是不是,看我从头骂到大门口。
“许护士长我忍你很久了,你要给人介绍对象,也介绍一些正经的货色,别什么腌臜玩意也摆到台面上,也别扯什么爱爱爱爱,我爸都什么年纪了,还爱爱爱的,她究竟爱的是什么东西……今天我非得出去找大家伙来评评理。”
“你们逼我爸娶妻,天天来找我算什么事——”一米九的张骁提溜着许明霞出去,岑玉玲只能愤愤地跟上去,张骁牵着自己家的大狼狗,一边走,一边叫人。
“齐奶奶,正好了,你赶紧过来,这丫的,人家刚死了老婆她就跑过去介绍对象,还给得意上了是不是,还有这货,你特么的算个啥啊,还我爸生病你照顾他,少往自己脸上贴个金,我爸身边多少医护人员啊,就你照顾的?照这么说,他就该把所有的护士都给娶了,就连康婶都比你照顾得多,你端个人家都不喝的汤你还神气上了……”
以前的张骁都是能动手就尽量不逼逼,但他也基本不会对女的动手,懒得去跟人吵,嫌跌份儿,现在找了对象,这一年来少打架了,但也憋着一肚子火呢,行吧,不能动手是吧,那他就逼逼,反正他肺活量大。
把这些年的事都逼逼出来。
……
他牵着狗站在大树底下的围台上t,底下一群人听着,就跟开大会一样,岑玉玲受不了跑了,许明霞都被他给说蒙圈了。
嘿,这小子是真能说啊!
这天过去,许明霞是再也不敢招惹他了,更不敢再去给张坚介绍对象,她连续好几天的晚上,都是张骁那洪亮的嗓子,他说话都不带歇的,长篇大论,不打腹稿,一个词一个词的蹦出来。
而且他还十分刁钻,不说她其他的,专门说她撮合成的几对怨偶,说到最后正主都来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觉得张骁说得对,气氛上来了,险些就把她这个媒人揍一顿。
行吧,她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岑玉玲更不用说了,就连之前那个死老婆不久的军官,都避着她不再多说一句话,毕竟这死老婆马上另娶的事确实不光荣,一般人也就低调着干这种事,稍微闹得高调点……那还做不做人了,惹人唾弃。
姜敏听张骁说了大半天,则感到一丝丝不妙,谈了这么久的对象,这才发现他不是醉了酒后才能说……而是这家伙本身就很能说。
万一以后吵架,都吵不过他。
第56章
姜诚平的入学通知书也到了,他考上了首都电影学院表演系;罗琼玉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医护学校;吴嫂的儿子吴耀杰考上了京城医专检验专业。
吴耀杰虽然是个中专,吴嫂开心的不行,她根本没想过自己儿子还能考得上,能有个书读,还以为他要进厂顶他爸的工,他不一定做得来。
她煮了一大锅的饺子,给大杂院里挨家挨户送了一碗,她给姜家送了一大盆的饺子,“多亏了敏敏,要不然我们家孩子怎么考得上……”
哪怕是个中专,一毕业也能分配工作,还是什么检验专业,听说搞什么显微镜,也不用给病人开刀动手术,吴嫂想想,还挺适合她儿子的。
医学专业和师范专业是大部分穷苦孩子的选择,因为只有这两大类的专业,国家每个月有吃饭补助,当然,军校也有补助,考上了军校都算上是每个月有工资拿了。
这辈子罗琼玉和李崇誉结了婚,但因为姜敏提前复习高考,罗琼玉也跟着看了一会儿书,这一次倒是自己考上了一所南方医护学校,她却不打算去读了。
她已经跟李崇誉结了婚,再去南方读四年大学,夫妻俩异地分隔四年如何是好
她准备在京城好好守着自己的男人,若是去读大学,黄花菜都凉了。
姜敏知道她的选择后,只是唏嘘一声,上辈子罗琼玉抢她的读大学名额,这辈子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她当然不会去劝,因为跟她没有关系,两家人都不来往了。
田新村的盘春亮和妹妹盘东梅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们填的是京城的大学,两人都考上了,震惊了一整个大队,除了他俩之外,陈小桃也考上了京城的大学,他们村里出了五六个大学生,都把其他村给看麻了。
“山沟沟里出凤凰了!”
两人收到录取通知书,买好了车票准备去读书,临走前崔阿婆满眼含泪,叮嘱了兄妹俩大半天,“到了京城就去找姜知青,好好感谢她,要一辈子记得她的恩。”
“阿婆,放心,我都记得,等我以后毕业工作,把您接去城里生活。”
盘春亮兄妹俩走时带了不少东西,都是山里的好货,腊肉、野蜂蜜、花椒和红辣椒,除了棉被外,就是一大筐的山货,这些都是到京城准备送给姜知青的东西。
盘春亮一行五个人搭同一辆火车去京城,有他妹妹盘东梅,有村里的姑娘陈小桃,还有镇上的土大户秦建宗和他的同学莫爱芳。
秦建宗父母都在镇上工作,有亲戚当大队长,是一行五个人中条件最好的那个,盘春亮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脚上一双草鞋,而他穿着平直的黑长裤,白衬衫,手上还戴了一块新表。
秦建宗一脸嫌弃地看向盘春亮,他根本就不想跟这伙人一同上京,奈何家里人叮嘱,说一起去有个照应,而且人家还认识城里的知青,到了京城后,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们经过漫长几天几夜的火车,终于抵达了首都火车站,下了车,所有人都浑浑噩噩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在车站透了一会儿气,才算是反应过来,他们终于到达首都了,这是他们人生中见过最大的城市。
但跟他们想象得不太一样,第一印象是人多,房子也多,高楼却不多,多得是错综复杂的四合院,这些四合院太过于整齐方块,看得他们有些不太舒服。
他们农村也是建这样的院子,但不会这么密密麻麻联排的建,而是高低错落,散布在村里水源的不同地点。
“这么多四合院,就跟蚂蚁窝似的……好像就是个巨大的农村。”
京城这些四合院很有些年头了,像是蒙了尘的古董,在岁月的磋磨下有了一道道划痕,不高调,灰扑扑的,还有些土气,跟那些个西洋建筑高楼完全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份低调的土气,让这时的人都恨不得逃离四合院,住进小高楼。
盘春亮一行人原本怀着巨大的忐忑来到京城,生怕自己与城市格格不入,却不曾想,这里原来也是笨拙而古朴的,他们沿着路去问姜知青家的住址。
秦建宗皱了皱眉:“这姜知青也是住这种大杂院?我的天,好旧的房子,和我们农村的土房子有区别吗?”
“我三大爷前年盖得房子都更加气派些,哎呦,啧啧啧,这都多少年了,还没塌啊。”
秦建宗原本还以为这姜知青家庭条件有多好,结果人家在这城里,也住的不过是平常的瓦房,家里没有抽水马桶,一堆人挤在一个大院子里。
这么一想,城里人跟乡下人也没什么区别。
“姜知青她家住在这里,好气派的大门!”盘春亮等人找到了姜敏住的胡同儿,走到朱漆大门前,情不自禁发出了感慨。
一路来见了那么多院子,眼前的这套院子,是他们见过最漂亮的几间之一,大门的漆是新刷的,明显是重新修整过,底下还挂着红灯笼,上面写着祝贺姜敏考上北大,其他的还有某某考上电影学院、医专之类的。
“这有姜知青的名字,就是在这里了!咱们找人去问问。”
他们走进去,穿过一条长廊,是一块照壁,绕过来是个小院子,有几间平房,放以前是门房下人住的地方,这个小院不大,住着一户周姓人家,中间拉了几条绳子,晒着衣服棉被。
“你们找谁啊?”
“姜敏,姜知青住这里吗?”
周大爷叼着烟给他们指路:“沿着门走进去就是。”
穿过垂花门,来到了一个更开阔的院子,正中间是一连排气派的正房,左右两侧都是厢房,这个院子可就大多了,院子里的共用水龙头边站了两个妇女。
住西厢房的葛老太问:“你们是哪来的人?”
“我们找姜知青,姜敏!”盘春亮等人眼睛不由自主到处乱看,他们之前只是走在路上,没进院子里来看,现在走进了一间四合院,又发现里面虽是蒙了尘,却又处处精美,能够料想到曾经是多么气派恢弘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