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现在,主院平静美好的生活,让绿阁本能地逃避府外纷争,在心里自我安慰般地说这一切都和她没干系。
绿阁柔笑道:“奴婢相信,有大人在,这些坏了心肝的小人掀不起风浪的。”
姜静行放下她腰间的玉佩,不置可否地笑笑:“但愿吧。”
绿阁不愿再想这些事,她转移话题:“奴婢服侍大人试一试新衣吧,明日大人也好穿上身。”
说着远离姜静行,背对着她掐了掐手心,离了那双柔眼,掌心的痛感让绿阁冷静几分。
她拿起官袍抖开,姜静行也配合着解开衣襟,将常服换下,再将官袍穿好。
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人,绿阁险些失了神。
这身官袍是她亲手所做,一针一线,都彰显着她的情意,可这对细作而言,无疑是能要了她命的失误。
不过姜静行没想要她的命,她只想借这位小侍女钓出背后的人,看看这些人都打的什么主意。
至于事情结束后,侍女下场如何,那就要看她都做了哪些事了。
官袍上身不到半刻钟,姜静行便脱下来,她随口夸了绿阁几句,便将人连托盘带衣裳一同送出了书房。
等人走后,她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墙角暗卫跳下来,身形隐在暗中,等待进一步的吩咐。
“都查到什么了?”
暗卫抱拳:“回大人,每月初三,她都会去后厨递交消息,后厨时常有府外人走动,属下命人跟踪,拿到消息的人前往了长安街。”
“长安街?去哪了?”长安街紧邻内城,离皇城最近,若是想去几处王府,只需走上一刻钟便好。
“西南方,应是安王府,还有......”暗卫低下头,“辰王府。”
姜静行心口微疼,一时心神失守,险些收不住身上的气势。
暗卫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身为隐卫,自然是要为主子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比如给辰王送信,再把辰王送的东西捎回来。
来往的次数多了,她不仅知道辰王府的侍卫首领叫乾一,还知道了自己主子和辰王的关系,所以说,有些事还不如不知道呢。
不过很快姜静行便反应过来,锋利的眉眼再次恢复到难辨真假的温和。
“你退下吧。”
姜静行转身回房睡觉,她已经知道绿阁是谁派来的了,应当是安王。
要问她为什么不觉得是陆执徐。
笑话,小皇子那是什么脾性——猫的性格,狼的脾气。
只要是他的东西,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轻易到手,皇位如此,人也一样。
他若是能送个温婉清丽的美人到她身边,明早的太阳就是从靖国公府升起来的!
......
明早的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漫□□霞,一轮红日喷薄欲出。
今日是个稀奇的日子,许久未上朝的靖国公,踩着内监的喊声,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有些日子没见她的霍辛挤了挤眼睛。
姜静行颔首,二人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各自在武将队列前头站稳。
一旁的李伯同拄着红木拐杖,掀开眼皮横她一眼,提着神没说话。
朝臣望着两人,左看看右看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可靖国公和李相两尊大神一声不吭都来了早朝,众人实在忍不住阴谋论了一下,事出反常必有妖,有心想上前寒暄两句,问问出了何事,他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可惜殿外武德帝的仪仗已经能看到一角,来不急了。
“升朝——”
武德帝经过姜静行身边时脚步微慢,等他走上御阶坐稳,早朝开始。
一炷香后,朝臣们恍然大悟,随即噤若寒蝉。
一封从荆州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点燃了武德帝一向克制的心火。
奏折是扬州郡守所送,跑死了三匹骏马,转交御史中丞府上,这才能在今日早朝上达天听。
武德帝将奏折摔在负责巡视荆州的御史脸上,御史满头大汗,被这一下打的老脸又疼又红。
武德帝心中怒火熊熊,脸色铁青,引得众臣胆战心惊。
“你就是你说的水灾已除,百姓虽受灾,却面无忧色!你给朕好好看看!”
姜静行冷眼旁观,看御史的眼神,像是看死人一样淡漠。
巡查御史抖着手打开,额间冷汗滴落,晕开上面几处字迹:......春汛以来,荆州大水,漂没十余郡,四十余县,重以荆州覆败,死者数十万,污水横流,腐尸泛滥于野。
死者数十万......怎么会是数十万!御史死死盯着这五个字,瘫软在地,脸色灰白至极,这和荆州官吏说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奏折从他手中滑落,离得最近的兵部尚书拿起一看,脸上神色难掩震动,转而便对御史怒目而视,他将奏折递给身边几位尚书,就这样一一传递过去,不过几页纸,却人人皆是面露怒容。
奏折最后送到姜静行手上,她没有打开看,而是直接递给了一旁的李伯同。
须发皆白的老丞相同样婉拒,内监极有眼色地接过,奏折又回到武德帝手上。
御史的目光一直盯在奏折上,他颤抖着爬起来,连连叩首求饶:“陛下!臣是受荆州郡守康白乾蒙蔽!此乃臣之过,臣愿已死谢罪,还望陛下宽恕臣的家人啊!陛下开恩!”
武德帝懒得听他辩解,直接唤来侍卫将人打入天牢,只等事情查清后定罪赐死。
御史被拖走了,满殿寂静无言,武德帝阴沉着脸坐在上首龙椅,扫视过底下朝臣,能将灾情隐瞒这么久,绝对不是一人之力。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垂首漠立的姜静行身上,那副俊美如玉的面容,在周身上了年岁的大臣中异常显眼。
想到那句承诺,武德帝心中怒火稍缓,他不知此事会牵扯到多少人,底下的臣子们又有多少人背叛了他,但总归,这人一直站在他身侧。
头顶上君王沉默寡言,队列里的户部尚书却忍不了。
不管是何原因导致荆州水灾迟迟未传入京,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赈灾。
老尚书气势汹汹地站出来,高声提议道:“陛下,如今已近七月,夏日将至,荆州酷热难忍,若是灾民处置不当,恐会生出疫病,到时便是危及天下万民,万幸如今国库钱粮充足,还望陛下早做决断,下令开仓放粮,派人前往荆州安置灾民,以防天下大乱!”
老尚书中气十足的一番话说完,殿中大臣频频点头,一向抠门的户部尚书都说了国库充裕,那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于是纷纷叩首附议。
姜静行混在里面,也跟着喊了一声:“臣附议。”
不管朝臣们心里怎么想的,看着他们上下一心,武德帝稍感欣慰,当即便下令各部商议此事,今日便要将相应的事务安排好。
朝政也是能分出三六九等的,眼下荆州水患自然就是第一等,刻不容缓,急需朝廷拿出个章程来。
可赈灾不是一件轻易的事,灾民如何安置,疫病如何预防,还有泄洪一事,桩桩件件,都不是什么小事,远不见前朝,正是因为各种天灾人祸处置不当,这才有了大雍的取而代之。
能站在太极殿的臣子,眼色自然不缺,挑了几件紧急的事说来,等武德帝做了决断,便利落地退下,不做他议。
唯独在治水人选上,户部和工部起了争执。
工部主张依循旧历,修建堤坝以防洪水肆虐,可户部认为此举不妥,完全是海样的银子花出去,没过几年,荆州又要决堤。
姜静行一边听着耳边几人争执赈灾的人选,一边在队列后头搜寻一道身影。
太极殿宽阔明亮,今日又是小朝会,所以此时殿中站着的人也不算多。
略过六部几位侍郎,她的目光落在翰林院所在之地,然后精准地锁定一人。这倒也不难,主要是这人同她一样,几位美须公里站着个面如冠玉的郎君,就像白鹤立在鸡群里,显眼的很。
荆州水灾一事和翰林院干系不大,与其中一人却是联系紧密。
康白礼是今岁的新科状元,出身荆州康氏大族,前途无量又兼气质温文尔雅,长相年轻俊美,当日打马游街时,马上姿容出众的贵公子,不知迷了多少闺阁小娘子的眼,入了多少人的美梦。
他同魏国公府长孙胡重光,长兴侯府长子霍鉴琦,再加上刑部侍郎年鸣英,也算是京都有名的青年才俊。
只可惜,今日这位青年才俊,却是人人避之不及,哪怕是站在他周围,与之相熟的几位同僚,也忍不住用异样的眼光瞧他。
巡视荆州的御史是死定了不假,可刚人被拖出去时,可是口口声声喊着受荆州郡守蛊惑。
如今的荆州郡守是谁,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康家的家主。
如果从康白礼这里论关系,便是他的堂哥,只是他这位堂哥大他近二十岁,乃是嫡脉,而他是旁支庶出幼子。
察觉到周身或讽或忧的视线,康白礼恍若不知,连嘴角的淡笑都未改变,只是微微垂眸,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点嘲讽神色。
他自嘲,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非他之过,却要他承受这份灾厄。
康家子嗣众多,主家枝繁叶茂不说,旁支也是人丁兴旺。所以,除了冠有“康”这个姓氏以外,他可是一点都没受到康家的庇佑,若不是他自幼苦读,科举后又入了翰林院,康家怕是都想不起还有他这么个人。
就连康白礼这名字,都还是主家看他出息了,才将原本的“知”字换成了“白”字,从了康家嫡系的排辈,想着让他亲近康家,日后也好为康家做事。
想到这,康白礼眼中嘲讽更甚,开始思量日后的出路。
康家完了,即便没有牵连到他,他翰林侍读的身份也保不住。为官看重出身声明,文人尤甚,家世不提,只说名声,试想,日后康家若是青史留名的奸佞,他再好的名声也要受牵连啊。
如今他是正五品的翰林侍读,与他同期的榜眼探花皆是正七品的翰林编修,在官场上,他也算是青云直上了。
可他不是什么认为世间之事非黑即白的傻小子,天下不缺好文采的状元,即便他得了陛下青眼,那也只是一时的,没有功绩在身,谁都不会重视他,自然也不会为他个小小翰林费心思。
除非有谁能保下他,这人还要是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
康白礼抬眸看向站在御阶上的几位重臣,他和六部尚书不熟,唯一说的上有关系的,便是有意与康家联姻的礼部尚书府。
可惜,礼部尚书与他对视一眼,然后便平静地移开眼神,侧身不再看他。
康白礼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门婚事也要告吹了,早知今日,他当初便答应安王的拉拢了。
也不知以他三元及第的本事,能不能在京都开间书院。
想着想着,他便被人点了名。
“陛下,翰林院康白礼乃是荆州人氏,熟知荆州各处实情,不如让他前去治水。”
熟悉的嗓音让康白礼一顿,他愕然抬头,发现举荐他的人,居然是在早朝上一向沉默寡言的靖国公!
不顾朝臣投来的惊讶目光,姜静行冷静道:“臣看过他那篇《河工赋》,字字珠玑,鞭辟入里,更是结合荆扬二州数十条水道,给出了切实可行的疏浚做法,既因地制宜又工期短暂,眼下最重要的是阻止水灾蔓延,不如让他一试。”
工部尚书捋捋胡须,回忆道:“却是如此,若是情况属实,荆州真如赋中所言,此赋不失为治水良方。”
听了这话,原来迟疑的大臣们,倒真考虑起来康白礼能否担任。
武德帝也想起这位自己亲手圈点的新科状元来,殿试已然过去数月,但那篇引人入胜的河工赋倒是记忆犹新,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评价:经年之后,或许可堪良相。
殿中一时静默,能做决断的几人皆在斟酌。
可有人不这样想,刚刚举荐的几人有人自觉被抢了位置,忙不迭站出来指责:“治水自是重中之重,可天灾不能预知,人祸却可预防。据臣所知,这康白礼虽有才学,却是荆州康氏子弟,此时尚不知这水灾是天灾还是人祸,如何任命此人?万万不妥!”
姜静行不以为然,说道:“治水是一回事,查案又是一回事,案子还没查清,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忠是伪,若是因为猜忌导致荆州百姓受水患之苦,那才是罪过。”
话落,姜静行扭头看了一眼康白礼,不期然对上一张温润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