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年鸣英想到那些受贿之人,语气迟疑道:“殿下,许多人都是李相门下,这……”
除常嘉母子外,在场之人都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李相时常抱病静养,门下诸人大多早已转头端王门下,说是李相门下受贿,倒不如说是端王受贿合适。
陆执徐不以为然,随意道:“既然已有定罪的证据,那便回京交差吧。”
不过半月肃清荆州,那人总不能再说他不如谁了。
记仇的男人如是想到。
韩燕闻言挑眉,他今夜只当自己是块石头,自然沉默的也像块石头。
不过看着站在满地尸首中,还能一派闲雅姿态的陆执徐,他不禁高看一眼,心道真不亏是他们将军看重的人。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惜命,身为皇子,能不怕得罪人,一入荆州便雷厉风行地拿自身做饵,将所有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后再派人查案,这份心狠便已然远远强于其他人,最起码他没听说哪位皇子有此功绩。
既然事情已了,多留也无益,韩燕告辞道:“案子既已查清,那下官便祝殿下一路顺风。”
陆执徐颔首,说道:“韩提督可是要连夜赶回扬州?”
“确是如此。”
韩燕仰头看看月色,脸上笑的平易近人,话中的意思却一点也不客气,很有武将的直白在里头,“毕竟下官是只是扬州的提督,不是荆州的提督,若是被人参上一本越州渎职,可是要上牵连不少人的。”
陆执徐听出他话中的不满,轻笑道:“韩提督这是在怪罪本王吗,你既然知晓私自出州是渎职,为何还要带人远道而来,只为助本王一臂之力。”
韩彬脸上笑意转淡,他看着陆执徐手中玉佩,意有所指道:“殿下不妨问问此玉的主人。”
不等众人反应,话头一转,又道:“此玉珍贵,轻易用不得,还望殿下此后用时慎之再慎,以免牵连到玉的主人。”
说完弯腰行一大礼,直起身后便带着下属离去。
目送众人离开后,年鸣英不禁感叹一句:“这位韩提督的性子还挺独特。”
听到这句似夸赞又似嘲讽的话,自幼长在荆州的康白礼倒是解释了一句:“荆扬二州有句民谣,荆世家,扬将军,说的便是荆扬二州自古以来的境地。”
“何意?”年鸣英问道。
康白礼解释道:“荆州自古富庶,有鱼米之乡的美称,因而世家林立,而扬州虽也繁华,却紧挨着几大边城,一旦有战乱,扬州周围郡县便会受到牵连,因此历朝历代常常在扬州屯兵,等到战时,再由荆州供给粮草战需,可谓……”
“一举两得。”陆执徐接上他未说完的话,面上若有所思。
他为保计划万无一失,用玉佩从韩燕手中借兵,而扬州兵将调动频繁,各派势力复杂,难保不会有人察觉到有兵将私自离营,若是被人察觉,很有可能牵连到姜静行。
毕竟只要知晓离营的是韩燕,再想想韩燕和靖国公府的关系,便很容易联想到姜静行这位大将军身上。
陆执徐想通这一关窍,一时不知所措,良久后,才轻轻叹息一声。
明明俩人时常争吵,也都明白是在互相利用,可他没想过姜静行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他,毕竟……没了他,靖国公府还有其他选择。
陆执徐神情复杂地看向手中玉佩,总算记起来离京前和姜静行最后一面的情景,还有那句“切记以自身安危为重”。
犹记得他回了一句“我知晓”,却在今夜才想起来。
如今再想,其言虽朴,其情却深。
他暗暗握紧玉佩,淡声道:“尽快回京。”
得令的众人立即动起来,乾一注意到院子角落还站着一对母子,不由一愣。
竟还有别人在,这就有点难办了。
职业素养告诉他最好灭口,回京的途中还不知有多少人埋伏着,难保不会有人顺着这对母子追上他们,而死人才能避免泄密。
乾一陷入了纠结,毕竟他也不是随意杀人的刽子手,对贫民百姓下手,有点为难。
年鸣英看出他的为难,可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你说带着人走吧,路上肯定是个麻烦,把人放了吧,若有人追查到这,又对谁都不安全。
两人都纠结了。
常嘉扶着春娘安安静静地在一旁,他深知,有时知道太多事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在对陆执徐的身份有所猜测后,他便扶着春娘远离了所以人。
不过在留意到一个冷面侍卫死死盯着自己看时,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
杀常五还可以说是借机而为,可面对一群拿着刀剑的壮汉,便只能示弱智取了。
在常嘉绞尽脑汁思索如何脱身时,他身后的春娘脸上也闪过犹豫,她看着儿子,眼中一番挣扎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乾一诧异的目光下,瘦弱的女人白着脸上前,用身躯将儿子掩在身后,似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常嘉讶然,低声唤道:“娘,你……”
“嘉儿,你不要说话。”春娘打断儿子,她明白,事到如今,由不得她犹豫了。
此时春娘面上是少见的坚定,她顶着众人看来的视线,颤声问道:“各位公子可是京都人士?若此行是要去往上京城,不知可否带上妾身和妾身的孩儿。”
见无人应答,春娘只好恳求道:“我夫名为姜尉,乃京中高官。各位公子不需为妾身做些什么,不拘骑马还是坐车,只要捎上妾身和孩子就好,等妾身到了京都,定会告知我夫各位公子的大恩大德,我夫定会报答诸位公子。”
第125章 生活要想过得去,头上就得……
春娘这番话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常嘉也愕然地看向自己娘, 今夜发生的事太多了,一个半大的少年能撑到现在,已是极为难得的懂事冷静。
常嘉看向春娘的目光复杂, 他不知他娘到底经历过什么, 但若不是真被逼到了绝境,他娘又怎么会说出来,只为二人求一线生机。
此时此景,他并没有终于知晓一个秘密的喜悦, 反而更为前路担忧。
首先是, 他们能在今夜活下来。
姜尉?京中高官有叫姜尉的吗?
姜这个姓氏可不常见, 要在上京城说起姓姜的人家, 靖国公姜静行准是第一人, 再不济, 也要提上两嘴靖国公府充个话头。
不过看这位夫人信誓旦旦的神情, 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年鸣英和乾一的心声第一次达到同步。
但他比乾一想的更深, 虽说之前刺客来的突然,他只顾应敌,并未目睹常嘉谋杀常五那一幕, 但从常五对儿子动辄打骂的态度来看,可丝毫没有为人生父的温情。
聪明的脑瓜里闪过一个狗血的猜测,年鸣英看向春娘,眼神颇为古怪。
话说,这对母子也很惹人生疑啊, 不论是容貌言语, 还是为人处世的姿态, 明显都有着寻常贫民没有的教养。
换句话说,这可不像是一个赌鬼泼皮的妻儿。
家道中落还是被迫委身?
没有更多线索, 年鸣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道:“据在下所知,京都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可没有姓姜名尉的人家。”
说着,不顾春娘惨白的脸色,他又指指地上已然面色青白的常五,略带质问道:“夫人口口声声喊着我夫……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吧,可你既已嫁人,若夫君真是京中高官,又为何会让妻儿沦落到此地?夫人可是有何难言之隐,或是说假话欺瞒我等!”
年鸣英三言两语便点出春娘话中的漏洞,逼得春娘神色惶然,纤细的肩头微微颤抖起来。
常嘉赶紧站出来,他将自己娘护在身后:“让公子见笑了,我娘只是个妇道人家,一时被院中的血腥吓到了,神思有些混乱,说话也乱了章程,公子只当我娘胡言乱语就是,不必放在心上。”
顶着年鸣英眯起的眼神,少年低垂的眉眼格外无辜:“拖几位公子的福,家中攒了几块金银,本想着等几位公子离开后,就带着我娘离开常家村,随着商队去京都寻亲,谁料……天快亮了,等几位公子走了,我们也要走了。”
“原来如此。”年鸣英笑笑,却在心中忍不住赞道好一个聪明小子。
既然大家都要离开了,他们自然也不必赶尽杀绝了。
他给了乾一一个眼神,乾一收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不再留意这对无辜的母子。
谁知,就在年鸣英也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见妇人抬头看向自己,竟不顾儿子阻拦,上前两步追问道:“公子可是说的真话,上京真的没有叫姜尉的人吗?
年鸣英看着春娘拉住自己袖子的手,拽了拽,无果,便好脾气道:“真的没有。”
“据我所知,京都姓姜的大官只有一家,而那位大官的妻子出身富贵,又早已仙逝,夫妻二人膝下只有一女,就连这唯一的女儿也是刚接回家不久。”
谁料话刚落,袖子上的力道反而更重了。
春娘有些语无伦次:“对,没错,就是他,我的确听说她早死了……”
年鸣英:“……
“你详细说说。”
……
乾一回到陆执徐身边时,其余侍卫正在善后,该上药的上药,该收尸的收尸,毕竟兄弟一场,谁都不忍心让人曝尸荒野。
抱剑等了一会儿后,见年鸣英还在和那妇人拉拉扯扯,他不禁嘀咕两句:“都说些什么了,怎么还没说完。”
陆执徐站在屋檐下,他离的远,并未听到春娘那嗓音细弱的恳求。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锦帕,袖口下滑,露出一截莹白劲手的腕骨,腕上绕着红绳,另一头掩在袖中,露出玉佩一角。
宝剑在月光下湛湛生光,如主人一般无二的凌厉。
他一边细细擦拭手中长剑,一边想着剑的主人。
辰王府自是不缺一把长剑。
姜静行库中多是神兵利器,这剑便是其中一柄,只是她用的不顺手,在库中沉寂许久,前不久才被她找出来送人,当时还笑了两句,说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可别伤及自身。
经过一番拼杀,再锋利的剑也难免染上血迹,若不及时擦拭,宝剑也要生锈。
直到剑身能在月色下映出人脸,陆执徐才算满意,可长剑自带的配饰早被他扔掉,还是算不上圆满。
他将长剑收入剑鞘,这时年鸣英也揣手走过来,只是脸上的表情颇为难言,让人看着就想问他两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陆执徐看一眼春娘母子,便问道:“都说什么了?”
年鸣英正了正神色,回道:“殿下,那位夫人说夫君在京都,想随我们一起走。”
闻言,陆执徐看向他,挑眉道:“你应了。”
年鸣英一声轻嗯,这一下乾一和康白礼都看过来了。
似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还不等有人发问,他便率先解释道:“下官本是拒绝了,但是那妇人说他夫君在京都做官,又说了一些事,下官心里有个猜测,觉得事不小,便来回禀殿下一声。”
说完,他颇为纠结地瞅着自家主子的俊脸。
陆执徐不看他,只道:“莫要吞吞吐吐。”
知晓殿下耐心告罄,年鸣英回头撇了一眼常嘉,扭头说出自己的猜测,堪称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孩子八成是靖国公之子,殿下,您看这……”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转瞬面色便古怪起来。
谁人不知,靖国公深爱发妻,膝下只有一女,这冷不丁冒出来个儿子,还真让人……心生好奇,莫不是年少风流,不知哪次留下个沧海遗珠?!
毕竟人的本性就是八卦吗,谁都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