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梦一边看报,一边吃零嘴,这会儿正嗑瓜子,“咔、咔、咔”。
窗外茂密的树冠里,荫浓如墨,藏身其中的蝉,嘶鸣出最后的生命绝唱。
这一切混杂在谢茉耳里,便成了令她精心凝神的白噪音。
置身在这般闲适的气氛里,谢茉思维格外活跃,翻资料,记重点,不时飘过脑海的灵感也被一一捕捉,由笔具现成方块字落在笔记本上。
不知不觉下班时间到。
赵梦、黄长明照旧回家吃饭休息,今天易学英也要赶回家看孩子:“昨儿孩子他奶奶去领他去县城他姑姑家,今早晨嚷着要吃咱们食堂的拔丝地瓜,被他奶奶惯坏了,我制不住他。嚷嚷的我头疼,只能答应。”
谢茉笑,换了个角度回她:“我们大人都爱吃甜,小孩子就更馋了。”
“是呢。家里专门给他备着奶糖。就是吃个没够。”易学英嘴上抱怨,脸上笑却真真的,温暖又明亮,这笑容属于一个极疼爱孩子的妈妈。
谢茉笑眯眯:“能吃是福。”
在人家妈妈跟前数落孩子不好,那得多低的情商啊。又不是要结怨。
又搭了两句话,轮到易学英打菜,谢茉排她后头,挥别对方,展颜给打菜大娘一个灿若云霞的笑,然后报出菜名。
一个笑容的贿赂换来两块肉片,谢茉深感赚了。
没人聊天,谢茉一心铺在饭食上,烧茄子咸香入味,豆角肉片油润可口,整顿饭谢茉心情一直轻快。
今晚菜单定了,土豆炖鸡、烧茄子,奢侈加的甜口菜就选拔丝地瓜好了,小朋友打滚闹腾点来的菜,味道差不了。
吃完饭,谢茉迈着悠闲的步子回了办公室,准备趴在办公桌上眯一会儿。
穿过阴凉走廊蹿进来的风微凉,蝉鸣断断续续,远远近近,脚步声混杂压低的交谈声……谢茉渐渐放松心神,沉入梦乡。
“咣当!”
半开的门扉被从外推开。
谢茉当即惊醒。
她下意识抬腕看手表,不到两点,离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
谢茉正抬手揉按手腕,赵梦已拖了把椅子挨到她身边:“带个小枕头,或厚衣服垫胳膊底下睡着更舒服些。”
谢茉也这么想。
现在胳膊又麻又刺痛,密密匝匝跟跟针扎似的,肩膀还僵硬得酸疼。
她现在还有闲心抱怨午休条件不好,想想后世午饭都要争分夺秒的社畜,瞬间和平了。
幸福果然靠对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忽然,赵梦凑近稍许,问:“谢茉你结婚多久了?”
谢茉说:“今年七月。”
赵梦惊了一下,又问:“那你们是早就认识,还是相亲?”
“相亲。”
“哦哦。”赵梦明显愣怔了两秒,不知想到什么,略一扬眉,隐晦地窥看了一眼谢茉。
兴许是见谢茉面色淡淡,赵梦知机地转了话题。
“……易大姐念到小学五年级……她公公是烈士,组织原则上倾斜照顾,这个名额本来是给她丈夫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留给她小姑子,最后落她头上了,她丈夫现在给生产大队开拖拉机。”
其实对于易学英背地里说自己抢了她小姑子工作这事,赵梦一清二楚,但她可不认同,觉得完全是易学英倒打一耙,明明是易学英霸占了名额。之后更在她小姑子还没毕业,就死皮赖脸去缠领导。真当公社是她家呢,一个名额不够,还想再要。
赵梦的言下之意,谢茉听懂了,却只眨巴眨巴眼睛说:“是么。”
“哟,你俩头发扎一样,我乍眼一看,还真分不清谁是谁。”易学英人随声到,大步跨过门口。
谢茉习惯扎高马尾,可骑车时马尾发丝扫脸,于是便又归拢马尾分作三束编了起来。
干净清爽。
赵梦中午回去扎了个一模一样的,谢茉早就发现了,但赵梦没主动提,她便没说。
这发型又不独属于她,谁愿意扎就扎。
被当面点破,赵梦不自在地笑了笑:“我见谢茉这么着利落。不过没谢茉扎着好看。”
谢茉是标准的鹅蛋脸,杏眼圆亮,鼻梁秀挺,骨相十分优越,即使没发丝遮掩修饰额头和耳鬓,也一如既往耐看,甚至多了几分沁人心脾的飒爽。
赵梦长相秀美,然而相较起来,五官不免扁平,其实不大合适露耳鬓的发型。
但底子在,整体也是美的。
谢茉便夸她:“好看!你扎着一样好看。”
赵梦就抿唇笑了,肉眼可见的雀跃:“我还从没见旁人这么弄呢,谢茉你从哪里学的,那人手可真巧。”
谢茉说:“是很巧。”
易学英暗搓搓翻了个白眼,递给谢茉一个好笑的眼神:“这不定是人家谢茉自己琢磨的呢。”
赵梦笑容一凝。
谢茉发自内心地说:“我跟人学来的。”她才不愿沾染两人的暗潮呢。
话题就这么崩了。
各归各位,话慢慢稀疏。
袁峰背手来巡视时,见到的就是一副宁静致远,岁月静好的积极面貌。
这份安谧保持到下班才溃散。
谢茉收拾桌面,把笔记本钢笔塞进挎包,跟同事们挥手道一声“周一见”,便脚步轻快地走向食堂。
她一出门就和一个年轻女同志打了个照面,微笑点点头,谢茉错身不停步。
这位女同志却盯着她俏丽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扭脸垫前两步拉住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赵梦:“刚那就是你们科室新来的?”
赵梦抬头瞥一眼:“嗯。”
同事啧啧不已:“长得真好看。怪不得我们办公室那俩光棍汉跟打鸡血了似的。”
赵梦一面走,一面漫不经心说:“人家已婚,还是军属,丈夫是隔壁军区一个营长。那天主任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
同事说:“唉,那些人白上头一场。不过,她才二十岁是吧?结婚挺早的。”
停顿一下,她又说:“对了,她不是本地人吧?和她丈夫相亲结婚?”
“嗯,相亲。刚结婚两个月。”
“部队领导介绍?”
“不知道。”赵梦抿了抿唇,踌躇片晌,口气犹豫,“她好像……不喜欢提她丈夫……我刚问两句,她脸就冷了。”
“啊!”同事懵懂一阵子,对别人家的八卦热情总是炽热的,她联系自己认知,尝试带入猜度,“他们夫妻俩是不是感情不好?你想啊,她是一个挥笔杆子的文化人,她丈夫一个当兵的,文化程度肯定比她低,多半还是个糙汉子,想想两人就难有共同话题。何况,两人结婚时间段,正是磨合的时候,牙齿和舌头免不了打架。”
赵梦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顿了下,又摇头说:“不清楚。”
同事却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性格不和的夫妻,一提对方就冷脸的她见得多了。不然新婚燕尔的小媳妇,听人提丈夫还不得脸红啊。
在她的概念里,完全没保护隐私这一选项。
于是,在谢茉打饭的功夫,有关她的一则流言又诞生了,这回没人及时摁灭,慢慢扩散出去。此刻的她打好饭,一路迎风回家。
一跨进家门,她就看见流言另一主人翁正闭眼坐在椅子上。
见状,谢茉乌溜溜地眼珠一转,刻意猫着步子探过去,抬臂抓住发辫,然后用毛刺刺的发梢去挠男人脸。
一下、两下……
倏地。
她手腕被一双大手牢牢束缚住,紧接着,一阵拉扯的力道——
谢茉便在男人的大腿上坐着了。
第105章
谢茉抬头。
俩人目光越过慵懒的昏色相会, 眼丝咫尺拉扯,谁也不退让,直到四瓣唇咬合, 霎时崩断。
急切的辗转碾压,温柔的舔舐描摹。
两人吐息滚热, 喷薄在彼此鼻端, 又一路滑到心口, 激起一阵阵悸动。
两人厮磨良久,谢茉双臂松松勾住卫明诚脖颈,急喘着任自己软依在他怀里。
耳朵贴在他胸口,“砰砰砰”的心跳微乱却强劲。
卫明诚入睡的画面突然飘过脑海。
他一只胳膊垂在身侧, 手指自然蜷缩,令一只胳膊拄着膝盖,手背撑住半脸, 脑袋歪抵门框, 眼睑下那扇由长睫投落的暗影, 随呼吸起伏徘徊。
锋利、冷峻, 以及它们带来的压迫感被淡化,反凸显出他纯然的英俊。
她很少看到卫明诚的睡脸。
他总是晚她一步睡, 又早她一步起。
从他鞋帮的泥污、裤脚的划痕和藏在发丝的一片树叶判断, 今儿他该是亲自带兵上山拉练了。
他虽一贯体力充沛, 但作为肉体凡胎, 总有疲乏打盹的时候。
谢茉咬了咬唇, 心头涌上一股懊悔,懊悔早早将人吵醒, 如若不然,他能多休憩一会儿, 而她也能趁机再仔细多观摩一阵子入睡的他。
将才见到他只顾着欣喜,欠思虑了。
谢茉挺直腰背,调整好坐姿,双手探出轻轻按压在卫明诚太阳穴上,然后缓缓打圈揉摁起来。
卫明诚任她施为,舒服地眯了眯眼。
屋中静悄悄的,暮色昏昏,偶尔卷过一丝风声,一团厚沉的云飘到头顶,遮住这一方天光,屋子晦色渐渐浓郁,乍一眼望去,俩人似乎是一提的,只两道粗浅不同的呼吸突兀地点名真相。
起伏的心绪徐徐平静,裹了甜味的静谧悄然增长。
两颗心贴得极近,极近……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一眨眼间,卫明诚长吁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