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埋头各行其事的几个人一愣,还是易学英反应快,她放下笔,积极拍掌应和:“小谢好样的,你文章指定好。”
笑容洋溢的模样,好像被大领导认可的人是她本人。
赵梦和黄长明跟着稀稀拉拉笑赞两声。
袁峰心情不错,和易学英开了句玩笑:“你倒比小谢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你写的。”
易学英不以为意,咯咯笑:“我做梦都想写好文章受表扬,可惜肚里文化少,还不兴我借小谢这事过过瘾嘛。”
“行是行。”袁峰说,“但学海无涯,你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安排你这里的材料,都是学习材料,你誊抄时用些心,日积月累总有收获。”
易学英长处在对外宣传,文章写不来,但最近没宣传任务,在办公室纳鞋底算什么样子,就给她安排整理材料的活。抄抄写写的,只要字迹工整,别一再抄错字,或抄错段落就成。这活儿不累人,难度也低,会写字,专心仔细就行。
黄长明、谢茉是宣传科两杆笔杆子,赵梦旁的写不来,但小短篇的广播稿没问题。
人人有活,还不重合。
易学英瞅着抄了一半的纸页,瘪瘪嘴,手指头又疼了。
袁峰不理她,目光扫了一圈,顿在谢茉脸上:“大会议室门口,还有大院门旁的两块宣传黑板归属咱们,国庆快到了,上面内容需得更新。小谢,你文稿交上了,现在我就把这两块黑板交给你。再说,你的字主任都夸好,正好晾一手给其他科室的同志瞧瞧。”
谢茉:“……好的。”微笑掺了两分假,这么热的天,在外头又晒太阳,又吃粉笔灰,人来人往的,还被人当稀奇参观,她不大愿意的。
但,袁峰说说得软和,态度强硬。甚至这里头还有邢主任的意思在里头。
袁峰:“可以挑早晨或临下班太阳找不到的时候。”
“嗯。”谢茉忖了忖,黑板布局构思在纸上就能完成,写字很快,图画也不难,倘使不摸鱼,两天足够了,已然拒绝不了,谢茉转变态度,主动询问袁峰,“科长,黑板内容有具体要求吗?还有,需要画画……”
赵梦一直盯着这边,听见谢茉的话,立马截口道:“我可以帮忙画画。”
“科长,谢茉一个人画两块黑板,又不一定一次通过,时间多半紧张,我画画还可以。我们俩一块,还能说话鼓劲,帮忙检查错误。”
“谢茉,你说呢?咱俩一起负责更换这两黑板。”
谢茉挑眉浅笑。
赵梦同志这么想进步,当然要给她机会,帮助同志进步进步嘛,她没什么不同意的。
所以,谢茉和煦笑道:“我当然没问题。”
袁峰挑挑眉,见谢茉无异议,于是顺水推舟同意了:“那就你俩一起。这周完成就行。”
“主题就是国庆,可以写诗,可以写领袖语录,可以摘抄优秀报纸片段,小谢你熟悉文字这块,就全权交给你。”
谢茉可不擅专:“那我选好内容,交给您审查。”
袁峰就笑,一口应下:“行。”
“小赵,有一则消息要播报,你去广播室广播一下。”说着,袁峰便带快步跟上的赵梦走了。
路过谢茉,赵梦还朝她展颜笑了,眼睛亮闪闪的,比夜里的星星还欢乐。
不待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口,易学英哼笑出声:“我说小谢呀,你这脾气真是太好了。就广播这事,人家还没教你呢,就开始抢你工作了。你呀,长个心眼吧。”被别人挤兑到脸上,咋还不生气呢。
谢茉笑笑:“有个人分担确实轻松很多。”一副恍若无觉的模样。
赵梦主动“帮忙”,本就正和谢茉心意。再者,谢茉一直知道她核心竞争力在哪,只要她稿件质量高,谁都顶替不了她。
还有一点,赵梦和她一块画黑板,昭示于众……希望赵梦到时候不会懊悔。
谢茉回去给卫明诚说又领了画板报的任务,卫明诚很感兴趣:“我明天下午能早回家,索性直接去镇上找你。”
“好呀。”谢茉这个“东道主”很慷慨,“我带你去吃食堂!”
于是,第二天临近下班,卫明诚来了永河公社。
第108章
卫明诚抵达前, 谢茉正暗瞧赵梦顿足搓手。
在袁峰划出的大致框架内,谢茉当天便轻而易举地搜集完黑板报文字素材,并于隔天一早取得袁峰首肯。关于黑板报的规划布局, 她跟赵梦也大致商定,所以, 太阳西移至天边儿, 热潮随之消退后, 两人先去院墙外那块蒙在树荫里的黑板上动笔。
谢茉少写粉笔字,但有书法功底在,用眼睛量了量板块面积和内容字数,试写大小不同的几个字, 选出最合适那个后,便果断下笔,游刃有余书写起来。
这是一首领袖的词, 气势磅礴, 词句隽永大气, 刊印在后世语文课本上要求熟练背诵, 是以多年后的如今,谢茉通读两遍就把这段记忆唤醒了。
默读词句, 感受字句间的激昂, 谢茉心潮澎湃, 心无旁骛, 整首词一气呵成。
因而, 她一直没察觉到身畔赵梦时不时飘来的视线。
谢茉的字“感情充沛”,看一眼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气势, 字迹流畅有力度,布局美观, 整体看上去倒像一副令人击节称赏的画作,极具艺术感。
瞅瞅自己笔下怎么都画不满意的线条,赵梦心里就很着急。她想画一副军人们立在国旗下敬礼的场景,国旗勉强画出随风飘扬的形态,但在画军人面部时遇到麻烦,她笔下人物的面部轮廓和五官怎么画怎么别扭,不协调。改来改去,她都没法下笔了。
一个劲盯着一处看,她失去正确判断,又莫名不想求助谢茉,就独自埋头死磕。
“好,这字倒有两分这首词的气势。”
谢茉正退后一步查看,就见邢国强带着一个办事员从院门口出来,推着自行车路过黑板,一看望见谢茉刚写下的词,不由地朗声叫好。
谢茉和赵梦都转身问好。
又夸了谢茉两句,邢国强又往赵梦那处看去。
光秃秃一杆迎风招展的国旗,国旗下一团模糊——赵梦将才匆匆擦掉的。
目光顿了两秒,他郁郁葱葱的眉毛渐渐竖起:“小赵,你这国旗画得不得劲……”
赵梦含糊问:“主任,哪不对?”
闻声,谢茉这才去仔细瞧赵梦的画作。须臾,她就发现问题在哪。那国旗的边画出波折,但上头的五角星却仍是扁平无变化。一个平面,一个立体,合在一处可不就别扭。
不过,她却没讲出口,做打量思索状。
那办事员就提醒:“主任你看是不是那五角星不对?”
邢国强当即明白过来,对一脸恍然的赵梦说:“小赵啊,你再琢磨琢磨。”
赵梦脸涨得通红,嗫嗫应答。
那办事员斜瞥一眼赵梦,心里嗤笑“不愧上头有人”,就这画画的水平,连他上小学的侄子都不如,跟旁边这女同志的字搭配,简直是自找没脸。
赵梦眼角余光扫到这人,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眼光不对,直觉告诉她,对方在嘲笑并且同情自己。
是她错觉吗?她和这个人没交集,一个大院工作混了个脸熟,也没得罪过他,一时粗心出了点小错而已,至于嘲笑她吗?又同情她哪里了?
赵梦硬邦邦直视回去,那干事扯了个稍不自然的笑。
这反应让赵梦肯定,她没冤枉人。但领导在场,她不敢直剌剌去质问对方那眼神怎么回事,只好狠狠刮他一眼,别开脸生闷气。种种情绪激昂之下,两颊的红晕漫延到耳垂脖颈,甚至连眼眶都逼红了。
谢茉不动声色睇了那干事和赵梦一眼,垂眸抿唇。
“行,你们继续忙。”邢国强似有若觉,环视一圈,装作无恙地勉励两句,便利索带人骑车走了。
人一走,赵梦面对黑板,死死盯着那几颗星星,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欻欻”用力把它们擦掉,拾起粉笔重新描画。
不过好像怎么都找不准感觉,又陷入画了擦,擦了画的循环中。
谢茉看赵梦钻了牛角尖,有心提点两句,但瞧她那副生人勿进的表情,自己的好心多半会被当成嘲笑,指不定换来一句“要你多管闲事”,想想也就偃旗息鼓了。
说不准人家寻思寻思就开窍了呢。
事实证明,顿悟开窍讲究机缘,谢茉修饰第一篇诗词,又写完摘抄段落,赵梦也没能打通七通八脉,临近下班,她索性赌气把粉笔朝地上一摔走人了。
抬脚前,绷着脸丢给谢茉一句:“这画不合适,我回去再翻翻,明天重新画。”
谢茉颔首不反驳,却越想越可乐,抿了抿唇,到底没把笑意抿掉,唇角微微上翘。
轻轻摇摇头,把心神敛回黑板上,一边看文稿,一边抄写,不免分神,有几个字需要修改。
卫明诚今儿跟领导去县城办事,因领导早许诺,回来路过镇子便先下车了。
他寻着记忆来到镇中心,拐进那条平整的石子路,找到公社办公大院。
其实不用刻意找,远远一眼,他便分辨出那道纤细秀美的身影属于谁。
见到茉茉,心头霎时涌上一股强烈的欢悦,他遏住冲动没立刻上前,而是放缓脚步细细观察起她。
茉茉全神贯注在面前的黑板上,秀致的眉微微蹙起,专注溶于黑润透澈的眼中,形成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惊人魅力。
先瞧见一身军装笔挺卫明诚的并非谢茉,而是传达室的老大爷和头一波下班回家的人。
肩背宽阔紧实,长腿笔直有力,优越的身材穿出军装的硬朗,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孔同样引人瞩目,长眉浓目,眼窝深邃,鼻梁挺如山脊,利剑般杵着,第一眼见到的必是他。
年轻俊朗。
但,一身沉稳强悍的气质却超出年龄太多。
落过来的各色目光,都被他轻轻拂去,他正了正帽檐,朝谢茉走去。
谢茉是被抽气声、叽喳声唤回心神。
扭脸便瞧见几步外的卫明诚。
男人逆着人流,高出旁人一截的身高,有别人常人的气质使他格外显眼,聚拢了所有人目光,他一个人,一身让人又亲又敬的绿军装,姿态随意,步伐不疾不徐,一步步错过行人走向谢茉,坚定不移。
谢茉上班还没一星期,但公社大院里谁不认识,甚至这条街上工作的也几乎全知道她。
每天一身白衬衫,骑女式崭新自行车上班的女同志,文雅秀丽,一张脸桃花盛开般好看得不得了,比画报上的人还好看,谁遇到都忍不住多瞄两眼。
就是可惜,年纪轻轻已婚。
不过,听说跟她男人感情不大好,夫妻俩常年冷战。
这传闻正新鲜,不少人听过,偷眼瞧一下这个穿军装的男人……听说谢茉男人是当兵的,她随军来的这……这个年轻英俊的军官站到谢茉跟前了,两个人说话了,还都笑了……
啊这……难道就是谢茉男人?
看着虽然剽悍,但不粗俗啊……
长这么好看……
两人有说有笑,哪里像冷战了?
还冷战,这军官看谢茉的眼神跟滚开的水一样,热乎着呢。
总有爱吃柠檬的,觉得这军官不定是谢茉男人战友,受托来传话的,冷战嘛,正常。
易学英见门口的人徘徊不去,心知有热闹,快步走过去,待看清形势,眼睛一亮,吊高嗓子喊:“小谢,这位同志是?”
易学英一瞧站在一起的年轻男女,头一个念头便是“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