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茉同志你好,卫明诚营长被举报,我们要向你了解一些相关情况,请跟我们去一趟营部。”两个身穿军大衣的面生男人对前来开门的谢茉如是说道。
卫明诚被举报?
举报什么?
谢茉一下子懵了。
一路颠簸,她神思归位,心头一片清明,不管举报名目是什么,卫明诚一定是被诬赖的。
她坚信!
第135章
***
谢茉知道部队纪律严明, 保密条例执行严格,略探问两句具体举报名目被挡回来后便不再言语。
心里念头百转千回。
不知严重与否,谢茉一概郑重以待, 心态愈发坚毅。
窗外景物飞快掠过,黑蓝夜色掩映下, 或扭曲异形, 或膨胀缩聚, 虚化的线条边沿儿凹出张牙舞爪的情状,朦胧又可怖。
眼前这一方窗口像是一个渺小的通道,连接着静寂无澜下的喧闹凶险。
前世,办公室一位年纪与谢茉相近的女同事天天沉迷小说, 上班摸鱼、排队等位、午间休憩……她多半时间如饥似渴地捧手机,剩下的时间便拉人分享小说情节。谢茉是她多数时候的人选。同事是个杂食党,包容度相当高, 无论类别题材, 只要有戳她的点, 她来者不拒, 且很具深究精神。有段时间,对方跳进年代文大坑, 便拉谢茉讨论相关情节。
比如说女主穿成男主的作精妻子, 之后改了品行与男主相亲相爱, 女同事虽津津有味读完全文, 却止不住疑问, 作为精英的男主面对性情大变的妻子不仅不去深究,还草草寻了个借口自我遮掩, 这是否合理;比如说女主面对上门闹事的小·红·兵时如何机敏,临危不乱, 要是她会怎么怎么着;比如说男主家被下放,女配火速切割,待日后风向转变,男主青云直上,而女配混了个不上不下悔不当初,女同事虽批判女配活该,可忍不住唏嘘,转头问谢茉,若是谢茉是女配,一开始可会跟男主划清界限?
谢茉当时以不能斩钉截铁回答“会”或者“不会”,毕竟人性幽微,且假如的事更缺少真情实感,最后以“事到临头才能真正作出选择”搪塞对方一再追问。
如今,现在,就在这一刻,谢茉可以做出回答了——
不会。
如果那个人是卫明诚,她可以斩钉截铁给出答案:不会。
她不会因莫须有的罪名和甩开卫明诚,只为所谓的“前程”,或者“优渥舒适”的生活。
她过过苦日子,尤其明白这个“苦”字的含义和分量,偶尔夜半梦见孤儿院的生活,哪怕已然成年,仍免不了惊悸惶惶。
但,这世上有些东西和感情是须坚守,不能背弃的。
所以,她宁愿过“苦日子”。
况且,单论物质,现今的生活与她穿越前相比,也算苦日子,但她现在却比以前过得快活。
上一世下班回家后,那间空荡荡、黑黢黢的房子冰凉冷漠,让她却步。
脑海里忍不住浮现伫立在昏黄光线中的男人。
眉梢染笑,眼波温柔,带着绵长柔情。
不论严寒,酷暑。
他没有抱怨,没有不耐,心甘情愿地在厨房忙碌晚饭。
照顾她胃口。
做她爱吃的菜。
缭绕的烟雾,橘红的灶膛,慢悠悠逸散出的霸道菜香,被包围其中的他。
极具烟火气的场景。
却深深烙印在她心里。
这是她上一世疲惫回家后最希冀的味道和画面。
圆梦一般,卫明诚填补了这一片空白。
她从未对他讲过,更从未要求他做什么,一切都很自然,卫明诚自动自发地去做了。
待她后知后觉回神,她却已习惯了,视作稀松平常。
路况不好,吉普车猛然一弹,谢茉身体紧跟着弹跳,头顶结结实实磕上车厢顶,陪坐一旁的同志问:“谢茉同志,没伤着你吧?”
驾驶员待吉普行驶平稳后也回头致歉:“对不住,时间急,开得快了点。”
“没事。”谢茉摆了摆手说,“是我走神没留意。”
“你多担待。”驾驶员添了一句。
谢茉几不可察愣怔了一瞬,下意识地回道:“你严重了。”
她曾见过抄人家时,相关人员如狼似虎的模样,之前在靖市,她更是亲身经历那伙欲闯谢家之人的恶形恶状,而这俩人全不一样,居然隐隐表露出和善……
这是不是说明,卫明诚面临的问题并不严重?
谢茉也不是没考虑过,这是一件乌龙的可能性。
不过,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没转半圈便被她否定了。
举报非儿戏,部队更不可能玩笑。
左思右想,谢茉想到书房里那些不合时宜的书籍,难道卫明诚因此被举报?
思忖几秒钟,谢茉抛开这一揣测。
她下班回来时,习惯性在屋里各处溜达一圈,家里如同往常一样整整齐齐,她没发现一丁点异常,倘使是书的问题,那么书房或家里其他房间早该被人翻腾一遍,满室狼藉了。并且,车上这俩人来找她时,甚至院门都没迈进一步。
只不过,那些书到底潜藏隐患,以往自诩谨慎,终还是存了侥幸心理,行事不彻底。
世事无常。
但“尽人事”需做好,做在前头。
等这事过去,回家就把那些书处理了。
“到了。”吉普车停在一栋四层办公楼前。
终于抵达目的地。
谢茉暗吁一口气,推门下车。
萧索寒冬的脚步实实在在碾在了这片天地,远处的那排直溜溜的杨树枝头不见一片树叶,横七竖八交错的枝条遮掩不住它们遒劲的身躯。
冰寒肃杀中,它们被褪去外衣,可伫立的姿态依然昂扬。
刺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谢茉却没把脸埋进暖和的围巾里。
眼前的楼虽仅四层,可站在它脚跟前,人类躯体仍显渺小。
钢筋水泥造就冷硬的压迫感。
沉甸甸的。
谢茉却未被压弯,她微微扬起头,深吸一口气,于一派清明中,平肩挺腰地随两人上楼。
步态从容不迫。
回首看一眼层层夜幕下的杨树,谢茉一路被压抑束塑的心绪不由地悄然释放。
她陡然想起雪莱的一句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默念几遍,三人来到四楼,楼梯在中间,谢茉跟两人斜后方右转,路过一间办公室时,她骤然从半敞的门扇间瞟到卫明诚的侧影。
谢茉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灼灼的视线惊动卫明诚。
他寻迹偏转过头。
两人视线相遇。
谢茉不自觉弯了眉眼。
心头一动,她启唇无声说:“我一直都在。”
卫明诚该是看懂了,他微怔一瞬,便笑了,眉眼里残余的冷淡和碎冰一刹那消融。
他回:“别怕,没事。”
谢茉还待回些什么,领路的两人已回过头催促:“怎么不走了?”
她朝卫明诚宛然一笑,便拾步跟上。
她这笑落在卫明诚眼里煞是慰藉,眉眼含情,漾起的眼波莹莹鲜活,透出他再熟悉不过的狡黠。
褶皱的情绪被彻底抚平。
这边儿,谢茉在简洁的办公室坐下,对面是另外两个同志。
两人对视一眼,对谢茉如此镇定坦然的姿态惊讶不已。以往他们没少讯问军属,但没有一个人像眼前年轻军属似的,礼貌平静地打招呼,自主自动朝对面一座,那自在放松的模样倒像是来谈判开会的,全没紧张惶恐。
感觉很稀奇。
干咳一声,年纪稍大的那人开口说:“我们收到对卫明诚同志的举报,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
“好。”谢茉心态平和,“你问。”
语气和神态吻合。
问题最能暴露举报名目,谢茉认真倾听,结果这一上来,两人就问谢茉,他们与卫明诚夫妻俩的工资花项。
这是怀疑卫明诚挖部队墙角?
之前她绞尽脑汁思索,作为战斗英雄的卫明诚会是哪方面的问题。
思想方面,卫明诚对相关理论的研究极其深刻、透彻,不可能在如此要命的地方留把柄;政治方面,卫明诚可谓根正苗红,爷爷在军委,父亲在部委,他自己十来岁便投身战场,保家卫国,他绝对经得起一再审查和考验;或者任务里出岔子了?
谢茉百思不得其解,到头来竟是经济方面的问题?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坦诚交代:“家里财物的确掌握在我手里,具体花用我记不清,但大体还是能讲明白的……”
无论是谢茉的神情,还是言辞,两人皆未发现端倪,相觑一眼,其中一个又问卫明诚的关系脉络,还强调了卫明诚与领导的相关来往。
谢茉心头一顿,笼罩心头的雾气渐散,难道他们怀疑卫明诚行贿领导?行贿领导干啥?因为这次晋升团级?
果不其然。
这么想的,谢茉便也这么问了:“有人举报卫明诚这次的晋升是因为行贿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