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跟谢茉的一场对话忽然出现在脑海。当时,她收到谢茉送的一件崭新布拉吉,那是她第一件全新的布拉吉,她心绪复杂,问谢茉为什么这么做,谢茉说“因为她们是朋友”,谢茉当时笑容清澈又明媚,语气理所当然。
那时她不以为然,把这件事当做谢茉又一次的施舍,很快忘到脑后。
没想到回想起来,竟那么清晰,谢茉说“朋友”时微微上扬的语调,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谢茉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不求回报,没有目的,只是因为她们是“朋友”。
初见时,看上去清高不好接近的谢茉,相处起来竟那么单纯温良。
她羡慕谢茉,嫉妒谢茉,痛恨谢茉,到最后她最想见的人还是谢茉……
等了等,袁向红一直未出声,谢茉侧脸瞥去,袁向红正一脸失魂落魄地僵在原地。
转身收回目光,谢茉毫不迟疑地迈步离开。
谢茉的离开令袁向红猛然回神,心被狠狠掐了一下,道歉脱口而出。
“对不起,我错了。”
那道纤细亭亭的身影稍顿了一下,须臾便径直前行,袁向红奋力地喊叫,歇斯底里地喊叫,可那人自始至终都没回头。
太迟了,她对不起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袁向红瘫倒地上,望着门口的方向,良久突然放声痛哭。
她忽然意识到,她心底最深的渴望,是寻回那个笑容清澈又明媚的朋友。
可再也不可能了……
心被生生挖走一块,袁向红痛到失去知觉,只嘴巴张张合合,喃喃呓语着“对不起,我错了”。
***
谢茉见过袁向红后,便彻底放下,她现在全副心思都放在卫明诚傍晚的登门上。
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走到家属院院门口,却见卫明诚正肃立门口一侧。
谢茉把人招呼过来,笑问:“等很久了吗?”
卫明诚说:“没一会。”
他面无表情虽包裹得滴水不漏,但脖颈肌肉蓄势待发般微微隆起,且谢茉捕捉到他嗓音里隐隐绰绰的紧绷,于是,他凑近一点小声问:“紧张?”
卫明诚微微颔首,抿唇承认道:“嗯。”
谢茉觑见他一板一眼摆臂迈步,涌到喉头的调侃又吞了回去,沉默片刻,眉眼一弯,油然露出个柔软明媚的笑容,叫人想到春日里的朝阳。
卫明诚敛眸,垂下薄薄的眼皮,以眼神传递疑问。
谢茉笑容愈深,水澄澄的眼睛落在卫明诚的脸上:“你的紧张来源于对我的重视,所以,你越紧张,我便越开心。”
卫明诚哑然,继而略提了提唇角,紧绷的情绪松散些许。
“还有啊……”谢茉伸出纤长的食指朝下一指卫明诚的手,那里正提着烟酒茶叶等礼品,“我之所以不替你拎东西,既不是因为李爷爷昨日训示,也不是我忽然犯懒,而是为着你考虑哦。”
卫明诚从鼻腔里震出一声笑。
下一瞬,他说:“以后但凡我在,东西都不用你拎。”
谢茉真诚夸他:“你身上优秀品质真多,这很好,务必发扬光大。”
卫明诚笑应,已瞧不出明显的紧绷。
待章明月瞧见两手空空的谢茉,和满手大小包的卫明诚,瞪一眼谢茉,伸手把礼品从卫明诚手里接过,笑着把他迎进门,在听见谢茉狡辩“是他不让我拎”时,笑容不由地更盛,对人也更热情两分。
谢茉轻轻一哼,偷偷飞给卫明诚个“我没说错吧”的得意眼神。
卫明诚挑眉,将昨日在李家收到的大拇指还给她。
谢茉澄澈的眼底霎时划开一帘潋滟水波。
三人走进客厅,谢济民恰巧挂了电话,一脸笑容走向他们,对卫明诚说:“明诚来了。”
卫明诚肃容立正,微微躬身:“您好,我是卫明诚,今天才来拜访,失礼了。”
谢济民一把扶住他,笑道:“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
寒暄几句,章明月要去厨房忙活,卫明诚先谢茉一步起身:“阿姨,我在部队也学了几道菜,去给您打个下手吧。”
章明月笑眯眯:“哟,还专门学过做菜呢,那指定比茉茉强,这丫头也就会炒俩家常菜。”
卫明诚:“一家有一个会做菜的就够了。”
章明月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立时眉开眼笑,拍了拍卫明诚肩膀,推据道:“今儿不用你,菜都做好了,我跟茉茉去摆放餐桌,你在这先陪老谢说说话,咱们一会儿就开饭。”
饭桌上卫明诚的表现也很值得称道,不时给谢茉夹菜,观察家里人口味偏好,不动声色挪动杯盘,吃相好,偶尔的几句回话,也是简洁得体。
一顿饭吃饭,章明月眼里的满意都快溢出眼圈了。
谢茉偷笑,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扭脸,她又笑睨一眼正襟危坐的卫明诚,暗叹,这人可真会见缝插针地表现自己。
现在他们四人围坐在客厅沙发,喝茶闲聊。
眼见章明月态度渐热,谢茉非常期待卫明诚和谢济民的“交锋”。
第037章
出乎谢茉预料, 谢济民既没敲打卫明诚,也没问卫明诚工作、生活、未来计划等问题,而是温和道:“明诚会下围棋吗?”
卫明诚颔首:“略会一点。”
“那咱们俩来一盘。”谢济民说着便从茶几里掏出一盒围棋。
谢茉微微瞠目。
她下午打扫客厅时可是仔细擦拭过每一件家具的, 当时茶几里可没放棋盒。
谢茉拿眼瞄了两眼一脸温煦的谢济民,这是早有腹案准备, 略一思忖, 是谢济民会用的法子。
俗话说棋品见人品, 一局棋虽不能看尽一个人,但棋局如战场,执棋人下棋时的一举一动,走过的每一步棋子, 都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品行修养,智力思维。
然而,谢茉就是个臭棋篓子, 勉强看懂表面棋局, 至于隐藏在每一步下的玄机和布局, 恕她力有不逮, 根本摸不准这两人的脉,更别提就此分析深层次的人品秉性。
不一会儿, 谢茉便安静走开, 去厨房准备果盘。
和谢茉不同, 谢济民自幼与家中长辈修习围棋, 棋力深厚, 可他落子速度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谢济民抬眼打量卫明诚,英眉朗目, 眼神炯然生辉,即便坐着, 肩背仍峻挺如松,这份英姿勃勃的精气神令他欣赏,更令他惊叹的则是,眼前青年年纪轻轻,便棋艺非凡,竟和他下了个旗鼓相当,棋风稳健老辣,又不乏进取之心,周密谋远,颇具大局观。
谢济民最满意的,还是卫明诚在这一来一往中表露出的心性——得之不浮,失之不燥,处惊不变,观变沉机。
把女儿交给这样的人,谢济民放心。
既已考察出结果,谢茉又正端着一盘水果走来,谢济民便搁下棋子,笑道:“今儿棋逢对手,若想分出胜负怕要再过几个钟头,不能让女同志一味观棋枯等,回头找个合适时间再来继续这盘棋,而今咱们便闲话家常,闲话家常。”
章明月朝谢济民笑道:“我还想你们再不结束,我可要提出抗议了。明诚今儿头回上门,还没好生说会儿话,你偏拉人下棋,不过这一会儿,也够纾解纾解你那棋瘾了。”
谢济民好脾气应道:“是,是。”
卫明诚敛下微闪的眸子,唇角微微弯了弯。
“明诚棋艺精湛,纵横捭阖,不愧是从无败绩的常胜将军。”谢济民赞道,“你是在战场上立下过功勋的人,我很听过你的一些事迹,很了不起啊年轻人。”
卫明诚立时道:“在您面前不敢提精湛,更不敢提功勋。您于战场已功勋卓著,弃戎从笔后,又为国为民做了那般多实事、好事。”
他是在斟酌措辞,略停顿两息,方又道:“您刚正方直,兢业克己,我一向敬服不已,能被您二位砥砺于前的革命前辈接纳,是我莫大荣幸。”
谢茉挑眉暗忖,果然,能当领导干部的,即便平日再讷言,该表先时也绝不会含糊。
将才的饭桌上,他们只就菜品,以及靖市和京里的风俗习惯简单聊了聊,现今以饭后闲话的形式谈及更私人严肃的话题,相对自然放松。
谢济民谦辞两句,又笑道:“学习前辈,质疑前辈,超越前辈,未来最终还是你们的,你们要走得更远。”
卫明诚趁势问指导意见。
谢济民思考片晌,缓声道:“部队环境相对纯粹单一,单一环境容易让思维僵化,而越朝前走,接触外部越多,所以,触角最好及早朝外延伸,以应对未来更为复杂的外部环境。”
卫明诚郑重应下。
顿了顿,谢济民转向谢茉:“茉茉,你也要记得,时刻不忘学习,时刻保持思考,这样才能一直进步,跟上时代发展脚步。”
谢茉挺背端正点头:“时刻不忘您的教导。”
谢济民慈爱地拍了拍谢茉后脑,叹息:“我跟你妈既担心你飞得高不高,也担心你飞得累不累,即便你结婚了,也只是多了个属于你自己的小家庭,我和你妈在的地方仍旧是你的家,我们会永远敞着怀抱,欢迎并且期待你的归来。”
刹那间,谢茉鼻头一酸。
在她要飞离父母,和卫明诚搭伴的档口,章明月和谢济民又怎会直白敲打卫明诚呢,他们最终目的是笼络,是想卫明诚好生、用心待她,再者,响鼓不用重锤,对卫明诚这般机敏练达的人,话不用说透,只须展现家里平素氛围,她在家时的松弛模样,以及他们夫妻俩的主次地位和相处模式,卫明诚便可自行领会婚后该如何与她相处。
有幸做一回他们的女儿。
谢茉眼里水汽氤氲,一颗心酸酸软软。
瞧见谢茉红了眼圈,卫明诚下意识想掏手帕,手一插进裤兜,余光瞥见章明月正抬手给谢茉拭泪,他手指蜷了蜷,慢慢滑出来。
其余三人都没发觉卫明诚的动作,谢济民正温和宽慰谢茉:“年龄到了,成家是应该的事。人生分为数个阶段,如今你要去到另一个阶段,必然会和前一阶段的人别离,不要过度伤怀,聚散有时,平和心态。”
谢茉用力微笑,点头。
谢济民目光流连在谢茉和卫明诚之间,语重心长地说:“夫妻,彼此陪伴最久,期间摩擦难免,遇事不要赌气闷着,开诚布公,一起协商攻克。这个家由你们一同支撑,互为扶持,互为依仗,方能长长久久。”
谢茉和卫明诚对视一眼,齐齐恭声应下。
章明月接过话头,认真地看着卫明诚的眼睛说:“明诚啊,茉茉这丫头自来顺时多,逆时少,因而有时候不免胆大莽撞,脾气上来又倔得跟驴似的,介时你多些耐心包容,不要和她吵,等劲头过去,她自己就想明白了。”
卫明诚说:“若是起了争执,那该是我有地方没做到位。”
“我自来通情达理。”谢茉摇晃章明月胳膊,努嘴不满道,“您那是什么形容,还驴呢,您见过这么貌美如花的驴吗?”
“我是没见过那貌美如花的驴,”章明月捏了捏谢茉脸肉,笑着揶揄,“倒是见到你的厚脸皮了。”
边上俩男人适时露出笑容,方才压抑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欢笑渐繁。
不知章明月和谢济民如何,可谢茉只不过是将沉郁的情绪暂且压住,她送卫明诚出大院门时,心情到底是低落的。
卫明诚正跟她说之后几天的计划,她应得有声无力。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信封,谢茉诧异回神,扭头抬眼看向卫明诚:“什么?”
卫明诚又朝她一递,眼神示意她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