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完蔬菜,又把今天买的肉切了一半。
做好准备工作,谢茉开始点火。
小时候每逢冬天,谢茉最爱的活计便是坐在柴火灶灶膛口烧火,顺带取暖,因此,对于怎样使用柴火灶,她驾轻就熟。
不过,因多年不温习,谢茉上手伊始略生疏,后面才慢慢顺畅起来。
谢茉轻嘘口气,对“温故而知新”这句话产生更深切的体悟。
一个人烧火炒菜,谢茉做得有条不紊,没一会儿一盘香气腾腾的干煸豆角炒肉便顺利地出锅了。
盛出来,谢茉端盘子放到堂屋饭桌上,用竹篾纱笼罩住。
屋檐下煤炉上坐着的铝锅边沿挤出薄淡的雾气,谢茉踩住炉门略调小火势,拍了拍手走去厨房炒另一盘菜。
谢茉正走到厨房门口,忽听院门外卫明诚隐隐绰绰的说话声。
靠近院门细听,哦,是隔壁田嫂子。
切,没意思,又是昨天那通不知所谓的话。
谢茉暂时没开门,想听听卫明诚会如何回应。
是理都不理的扭头离开,还是义正词严地驳斥?
斜倚着门板,谢茉听了个全程,随着两人对话的进展,她眼底的笑意由涓涓细流,终于汇聚成浪花飞溅的江河。
卫明诚脚步声靠近,谢茉不闪不避立在大门中央。
将人迎入家门。
院门关上,谢茉二话没说,先踮起脚在卫明诚下巴上香了一口。
第059章
跟谢茉在一起时因能聊投契, 卫明诚不吝言辞,实际上,他平素虽称不上寡言, 但话的确不多。说实话,谢茉还是头一次听见他与旁人长篇大论, 甚而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吵架”。
不过, 即便“吵架”, 卫明诚亦谨守教养,体面分寸,然而他虽未疾言厉色呵止,通篇也没说尖锐刺耳的难听话, 但字字句句的留白,却足以戳痛田嫂子肺管子。
由此可见,田嫂子潜藏的小心思他一目了然。
谢茉很欣慰。
总有些男人为躲麻烦, 或暗里埋头受益装“直男”, 装粗疏, 装看不懂女人心思。
卫明诚曾表白的维护, 不止停留在口头上,而以行动践行着。
对于谢茉的偷袭, 卫明诚不自觉扬起唇。
似想起什么, 卫明诚垂眸看向谢茉, 唇线一点点收紧, 蹙起眉心斟酌着问:“隔壁田嫂子可有对你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像方才那样。”
谢茉浑然不在意:“一两句口头争锋罢了, 刚才杨营长不也说回头会劝导她。”
视线在卫明诚身上逡视一圈,她轻轻挑眉, 笑说:“你若和她计较,那简直是大炮轰蚊子。”
卫明诚已切实表明态度, 杨营长也做出回馈,这便够了,终究只是几句酸言酸语,卫明诚好歹是一营之长,手底下管着连长、排长、班长,还有好多战士,因几句话和妇女同志一再计较,败坏口碑。
这个事就圈定在女同志口角上是最好的。
虽然田嫂子不占理,挑三拨四,碎嘴饶舌,但让卫明诚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和她对线,谢茉不敢想象,这可太违和了。
在她曾经看过的古早霸总狗血文里,霸总对女主的维护和偏爱往往通过狠狠打脸旁人体现的,其中有一个桥段她记得特别清楚,霸总和女主在餐厅用餐,服务生不小心弄脏女主裙子,霸总立时甩开服务生,置之不理服务生诚惶诚恐的道歉,执意要找主管要交代,不出意外服务生被当场推辞……谢茉当时读到这一段时便忍不住皱眉。
被偏爱一时爽,如果霸总这般横行无忌的人哪天不爱了,女主可能会遭受火葬场般的对待。
想通这一点后,谢茉自此便对这样的霸总敬谢不敏。
她庆幸卫明诚不似上述霸总,面对田嫂子轻浮冒犯,亦持有起码的克制有礼。
话说回来,她本人又不是藏在谁身后的金丝雀,田嫂子压根没在她处讨着便宜。
“咳。再说,”谢茉微微侧目,状若傲娇地说,“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闻言,卫明诚黝黑的瞳仁凝视着她,唇角松了松,眼底也浸出层薄薄笑意,说:“反正,我一直静候差遣。”
玩笑似的话里透着不容错忽的认真。
谢茉勾住他的手,语调慢悠悠的:“好——”
四目相对,笑容倒映在彼此瞳孔。
气氛微醺安谧。
蓦地,谢茉“啊”地一声惊呼扰乱空气,她撂下卫明诚的手,转身朝厨房疾走:“糟糕,锅里的水要烧干了!”
进厨房一看,锅底果然只剩纸片薄的一层水。
这年月是没有洗洁精的,想把锅刷干净,便用热水,既可以去油污,还能起一定杀菌作用。
是以,谢茉把干煸豆角炒肉盛到盘子里后,顺手朝铁锅里添了大半瓢水,锅底小半截木柴还在燃烧,正好趁她去炒下一道菜的空挡烧水刷锅。
谁知道这一去就是大半晌儿。
谢茉赶忙掀开水缸上的铁皮盖子,舀了一瓢清水倒进锅里,一圈白烟立时腾起。
卫明诚跟进厨房,正见谢茉一手握着水瓢,一手摁在胸口,长舒一口气的模样。
“这是要干嘛?”他提步走了过去,把铝饭盒递给谢茉。
谢茉双手抱着饭盒,悻悻一笑:“热水洗锅。”
铁锅本身的热度把水烫温,卫明诚拿起灶台上的丝瓜瓤,弯腰仔细又快速地洗刷起铁锅。
刷好后,卫明诚又用抹布垫着手,单手握上铁锅一只耳朵,拎起来把刷锅水倒入灶台另一侧的泔水桶里。
发力时,他小臂上肌肉绷出漂亮的瘦长线条,上臂的肱二头肌将军绿色短袖撑得满满当当,描绘出极具爆发力的肌肉轮廓。
暗金色的余晖斜照进厨房,打在他血管和青筋凸起的小麦色手背上,在周遭昏沉衬托下,显出莫名顽强的生命力。
谢茉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会赋予手性感、色气等暧昧词汇了。
太带感了。
谢茉用力挪开目光。
卫明诚低沉的嗓音从斜前方堕下来:“做菜了?”
“嗯。”谢茉说,“刚炒了一盘干煸豆角炒肉,正放在堂屋桌上。还有一道西红柿炒蛋。”
卫明诚板直唇线,缓声问:“怎么不等我回来做?”
停顿两秒,他继续说:“我刚才在院门外说的都是真心话。”
谢茉笑容软甜:“我知道。”
稍顿了顿,谢茉话头一转,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家务本就该咱们俩人分担。”
话落,未留卫明诚接话的缝隙,她直接解释道:“以做饭举例,我不想洗碗,而且今天又突然起了做饭的兴致,那么我就擅自先挑了做饭这一选项。”
卫明诚定定注视谢茉:“做饭或者洗碗都不必你做,交给我就行。”
谢茉面上笑容愈深,却是婉拒道:“哪有一个人又做饭又洗碗的道理。”
卫明诚从口吻到眼神都很坚定:“我们家可以的。”
像是有话难以吐露出口,停顿了好一会儿,卫明诚才凝声开口道:“你肯跟我来这边,我又怎会让你再吃苦受累?”
话已开闸,接下来的话顺畅起来,他说:“何况,结婚前我就说过可以一力承担家务。既已承诺,我便会说到做到,绝不会反悔。”
一字一顿,像有千钧之重。
婚前那次对话,谢茉目的在于试探卫明诚底线和包容度。想看看他的三观是否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陈旧顽固,无法磨合。
结果,她很满意,出乎意料的满意。
这一刻,谢茉是感动的,也相信卫明诚会信守承诺。
但,一辈子很长的,且人生路途变幻莫测。
如果家事全丢给一个人做,另一个人袖手享受,一年两年,甚至八年十年,付出那人不会怨怼,那时间再长些呢?某些一掠而过,蜻蜓点水般的负面情绪,当事人可能都未意识到,却会堆积在阴暗角落,日积月累之下,便会在未来某一刻剧然爆发。
不过,未来尚未发生的事情,是分说不到底的。
因而,谢茉说了另外一些考量和缘由。
“你也说是‘我们家’了。这个家由你跟我两个人组成,我们俩一人一边,彼此分担,彼此扶持,方能共同擎起一个健康有序的家,这其中必然囊括了家务这一项。如此,不能让你一人独扛这个家,我要与你分担。”
“分担”这个词击中卫明诚心窝。
战场上,他不缺分担任务的战友,但在生活中,他已孑然一身数年,不论具体家务,还是精神世界里的喜怒哀乐、苦痛磨难全由他一人扛。
卫明诚眼睫垂落,掩住外溢的情绪。
谢茉见卫明诚态度软化,便又添了把柴:“况且,参与经营家庭事务越多,便会越快对咱们这个小家产生打心眼里的归属感。”
咱们这个小家……
卫明诚细细品读这几个字,心头益发柔和。
谢茉眉眼弯了弯,故意娇蛮道:“你可要明确一件事,我是要分、担、家务,而不是要跟你平摊家务,以后家务大头肯定还是归你。”
卫明诚低笑算是应了下来:“好,那剩下那道西红柿炒蛋就归我吧。”
谢茉喜滋滋回答:“好的。”
说罢,她转身出了厨房,把铝饭盒放回堂屋,然后回到屋檐下,掀开铝锅盖,查看米饭煮没煮好。
俩人很快上了饭桌,干煸豆角炒肉因放置了一会儿,热气散去大半,吃起来温度倒是正适口,卫明诚笑赞了两句,又以夹菜的速度表明,他的夸张句句出自真心。
谢茉含笑看着他。
吃到差不多,谢茉想起下午的一通收拾,便告诉卫明诚:“那些书被我收起来放在卧室那口大木箱里了。”
收拾书籍,是她今儿下午工作列表中最重要的任务。
昨天顾青青的不请自入,让谢茉警惕心大起。
以往卫明诚一个单身未婚青年,一般嫂子婶娘们不会闲来串门,而部队干部们有话一般在营部或回家路上便沟通完毕,鲜少会上门续聊,所以,卫明诚将那些书放在书架底层基本出不了问题,但现在谢茉住了进来,难保军属们不上门,如果哪个调皮孩子,一下看不住翻出书来,很可能引来麻烦。毕竟,军属当中不乏认字之人,比方说顾青青。
而后,她又问卫明诚:“咱们周边乡镇有木匠吧?”
卫明诚停下筷子,问:“想打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