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收拾好洗澡间,谢茉把毛巾搭上晾绳,余光瞄见胸前凸起,心头一动,昨晚卫明诚在洗澡间门口的异样,该不会是为了这套装束吧?
谢茉越想越乐,忍不住想去捉弄两句,可刚说半句“唉,昨晚上你留我毛巾……”,便戛然而止。
哦,卫明诚不在。
谢茉扯了扯唇,拖拖拉拉回卧室。
一瞧时间还不到八点钟,闲来无事便翻出压箱底的“禁书”,没一会儿,在书香的熏染中,谢茉浑然沉入字句构建的精神世界里。
座钟指向九点,到睡觉时间了。谢茉适时打了个包含瞌睡的哈欠,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这蝌蚪大小的方块字,偏排得密密匝匝,读起来着实费眼。
踢鞋上床。
谢茉以为她很快就会睡着,毕竟今儿逛了集市,还来来回回般洗澡水,手脚早就酸软麻涨不已了。
可,她躺在床上烙了好久煎饼就是睡不着。
唉,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才几天而已,她一个人睡竟不习惯起来。
夜空寂的可怕。
简单的窗棂外,天色冷白,大把大把的清冷月辉,厚厚一层涂抹在院中,让人见之寡淡疏离。
谢茉翻身滚到卫明诚位置,枕上他枕头,心中默数小羊……“九百九十只……”
终于,谢茉坐起身,拉开点灯,跻上拖鞋去了书房。
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稿纸,捞过一只铅笔,把在她脑海中始终盘亘不去的画面落于笔端纸上。
谢茉虽没专门报班学习绘画,好在尚算有天赋,大学时参加绘画社团,遇上一位绘画本领高,还乐于助人的前辈,她断断续续跟随前辈学习三年,倒也能画得似模似样,至少素描人像不成问题。
一面回忆,一面挥笔,涂涂改改,总算一张惟妙惟肖的铅笔画跃然于纸上。
半昏半暗的光影映照中,男人面庞益发刚毅俊朗,柔和的内里描着锋利的边儿。
他眉眼亦是俊毅挺拔,眸光乌沉,瞳仁幽幽,浓黑长眉压下来更透出几分迫人气势。整个人宛如被火雨煅烧过,周身锐意勃发,配着一身笔挺的绿军装,任谁瞧了都觉得这是个保家卫国的优秀军人。
可若仔细去看,便可在他深沉如渊的瞳孔里捕捉到一抹浓粹的柔情。
只因,他在和自己妻子敬礼告别。
谢茉画的便是卫明诚站在院门口向她敬礼的那一幕。
至刚至柔。
当时的他矛盾却让人挪不开眼。
谢茉长吁一口气,拿起纸张,对着韵黄的灯光细细欣赏自己迄今为止最具神韵的画作。
***
与此同时,在某处换装备的卫明诚小心捏起藏在上衣口袋的照片,借着灯光,照片上面容比月光更白更亮更润三分的姑娘,正眉眼盈盈地弯唇冲他轻笑。
他眉目不由地跟着软了软,唇角也微微往上勾起。
又端详了两秒,卫明诚果断把照片塞回上衣口袋。然后脱衣换装,把上衣仔细叠好,交给等在不远处的政委陈钢。
“烦请政委好好保管。”
陈钢也是想活跃下气氛,便打趣:“哟,难得这么客气,衣服里有啥?刚才就瞅你一个人在犄角磨磨蹭蹭。”
卫明诚瞥了陈钢一眼没说话。
“就是,就是,啥啊,拿出来大家伙都瞅瞅。”
“别小气。”
一起出任务的战士干部们嚷嚷开了。卫明诚年少沉稳,很少能有机会打趣他,以往就算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但面对卫明诚那张冷峻的面庞,同级别军官都开不了口,更崩提级别更低的军官,现在有政委开头,那可不跟洪水开了闸,一发不可收拾,吵闹声差点掀翻屋顶。
卫明诚倒不受影响,双手抱臂,老神在在扫视一圈在场所有人。
陈钢见不成样子,笑骂道:“给你们看啥,那是人小卫和他媳妇的定情信物,宝贝着呢,能给你们这些糙汉子看?”
说罢,他指了指几个还没对象的毛头小伙子,说:“人小卫不管是战场上还是找媳妇,看准目标就勇往直前,我告诉你们,这里头的经验窍门可多得很,得罪狠了他,当心他不给你们传授经验。”
“不敢,可不敢。”
“刚才陈二狗闹得最欢腾,和我可没关系。我清清白白一个老实人。”
卫明诚不理他们故作模样的忏悔、推诿,拉住陈钢到门口耳语一番。
陈钢听后朗声哈哈大笑,指着卫明诚:“你小子,当初劝你结婚,我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你始终梗着脖子不答应。岂料,结婚后,你小子居然成了媳妇迷。不过小谢确实不错。”
卫明诚挑眉不语。
“行,你提的要求,我答应了。”陈钢重重一拍卫明诚肩膀,“不过可得先给我把任务漂漂亮亮完成。”
卫明诚肃容:“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陈钢也严肃起面容,朝闹哄哄的屋子一吼:“再有五分钟,出发!”
霎时鸦雀无声。
***
谢茉一画起来便挺不住笔,直到月上中天,过了依依不舍放下笔回了卧室。
果不其然,第二天起晚了。
而这对休假在家的谢茉毫无影响,反因此念及自己暂时摆脱社畜身份,心情好转不少。
打工人的快乐很简单,吃吃喝喝躺躺。
谢茉早饭很简单,热水就卷子。
吃过早饭,拾掇好饭桌碗筷,谢茉便把椅子搬到屋檐下,坐着吹风神游。
这会儿都十点多了,再去农贸市场便太晚了,菜肉都买不着新鲜的,再者昨天在集上买的蔬菜还剩了不少,足够今天午晚饭。
她准备独自在家享受一天安宁。
天光倾洒,院子里,碎银铺了一地。
穿书前,自奶奶去世后,谢茉便很少回那间承载她和奶奶温馨美好时光的农家小院,并非不想,而是不敢。触景生情,好久走不出来。
经历过一回死亡的谢茉较之从前更豁达通透,如今她坐在相似的小院中,已能够坦然回忆曾经,怀念奶奶。
奶奶生活中颇有几分讲究,她专门请人在院门口修了个照壁,简洁的山水绘图,为整个家添上一丝文气,更关键的,为她俩日常活动挡去不少有意无意的窥探,保有更多隐私。
谢茉也想在眼前的小院修建一个照壁。
正在她想图案之际,门被敲响了,还吊着嗓子问:“谢茉在家不?”
谢茉赶忙应声去开门:“我在家。”
来的是供销社林春芳,谢茉热情把她迎进堂屋,给她兑了一杯温热适口的红糖水。
林春芳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一气喝光,谢茉要再去给添上,她伸手挡住杯口拒绝,最后没犟过谢茉,又被谢茉塞回慢慢一杯糖水。
这是谢茉跟奶奶学到的农村待客之道,不管客人需不需要,杯子不能空,至少半满。
林春芳放下杯子,从带来的提篮里拿出两瓶罐头。
谢茉见是橘子罐头,喜不自禁,连连道谢,忙跑卧室翻出钱包给林春芳:“我寻思明天去供销社把钱票先给你,倒没想让你垫付了。”
林春芳把钱票揣兜里,笑吟吟道:“那有啥,是这回货提前到了。”
两人便开始就供销社一些货品和福利聊起来,聊着聊着话题一拐,说到林春芳前天的相亲上。
“不成,那人没啥主见,不算大毛病,可他家老爷子性情霸道,我妈听人说,他买个菜还倚老卖老欺负小姑娘……”
谢茉越听越不对劲,表情微妙地停顿住。
第064章
通过林春芳叙述, 谢茉对本地相亲概况大致清楚了。
相亲当天,一般由媒人带着女方及其亲眷去男方家相亲。除了相看人,还要亲眼瞧瞧男方家庭状况, 几间屋,住几口人, 家里养不养牲畜, 养几只几头, 家具有几件,床上铺面新不新、厚不厚实,厨房面缸米缸满不满……方方面面,了解清楚姑娘进门会过啥样日子。
林春芳细细说起来:“他妈去世, 他爸再婚,他从小跟他爷爷长大,我们这回去的就是他爷爷院子, 四间砖瓦房住爷孙俩挺宽敞的。就是……他爷爷以前在镇委当小领导, 爱管人训人, 一手拉拔大的孙子, 更是看管得紧,一块儿吃饭, 他夹那盘菜都恨不得请示请示他爷爷。”
“我妈先头见了还说他脾气软, 好拿捏, 要是这爷爷通情达理还凑合, 但你瞅瞅, 他爷爷出门买个菜都倚老卖老,在家可不得被供着。我是去结婚搭伙过日子, 又不是去伺候祖宗的。”说着,林春芳忍不住小小翻了白眼。
林春芳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我家公社离镇子远,先前也只打听个大面上的事,这回亲眼一瞧,又听人这么一说,干脆算了。反正我又不着急。”
林春芳是附近公社的人,她爸是公社干部,姐姐嫁到县城,哥哥“子承父业”在公社做科员,家庭条件在本地数上乘了,而她本人还端着引人艳羡的售货员饭碗,根本不会愁嫁,是以并不着急。
一边转动茶杯,林春芳一边随口问谢茉:“你那天也去菜市场了吧,不知道碰没碰上。”
谢茉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吸一口气,神色莫名地形容了一下老大爷的相貌。
林春芳双眼一亮,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就是他,看着很有派头……”
谢茉面上表情古怪。
林春芳留意到,疑惑道:“咋了?”
“如果没错的话,我就是你话里那被欺负的小姑娘。”说这话时,谢茉平素那双灵动美眸静静的没什么情绪。
太巧了。
谢茉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表情表达复杂莫名的心绪。
她记得当时在“劝说”老大爷时,她可是用了“累及子孙”这词的,谁能料到,当天下午就应验了呢。
她嘴又没开过光,只能说太巧了。
林春芳一双眼睁圆,放杯子的手停在半空。
“啊——”缓和了片刻,林春芳噗嗤一笑,“那我可得谢谢你了。不是这事,现在且还没完呢。”
谢茉陷入静默,看着林春芳,复杂的神色变得益发难以捉摸。
她实在没料到,自己居然无意中掺和进人家的婚姻大事里头了。
后知后觉的沉重。
如果这相亲对象委实不适合林春芳,那么谢茉很欣慰帮她提高获取美满婚姻的概率,可万一呢?万一这人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谢茉清楚这是林春芳及其家人的决定,可她做为决策中着重考虑的一环,又怎能真的若无其事。
她现在心情十分矛盾,庆幸又惶恐,还夹杂着那么一咪咪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