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制作样衣的姜玉芝放下手里的布片,起身快速走来。
周知意也不再和江遇说话,关切的朝那边走去。
断掉的机针扎透指甲盖、贯穿指腹,看着很是吓人。
周知意没去看缝纫机台面上染上血污的布料,只看着方红梅受伤的手指,说道,“快,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正好江遇的车子就停在外面。”
还不知道方红梅那些阴暗心思的周知意只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员工,员工在眼皮子底下受伤了,作为老板的周知意自然是要尽心尽力,送方红梅去医院、看着医生拔出了那根针处理了伤口,周知意甚至还坚持要求医生给方红梅再打一针预防破伤风的“百白破”。
然后周知意先是把江遇送回电子大厦,再自己开车送方红梅回制衣厂,把身上的样衣脱下来换回原本的衣服后就匆匆忙忙去了化妆学校,她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
姜玉芝见方红梅手指上包着纱布,便说道,“你手伤着,怕是做衣服不方便,不如这些日子先去做后道整烫吧。”
一件衣服的诞生,除了按照打版出的图纸裁剪布料、车缝加工,后道整烫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服装行业甚至还有这样的一句话,“三分靠车、七分靠烫”,虽然说得夸张了些,但也足以可见整烫的作用,通过熨斗的高温蒸汽定型,使得做出来的衣服更加平整、更有质感。
安排到更清闲些的后道整烫岗位工作,姜玉芝既是考虑到了方红梅手不方便的情况,也是不着痕迹的将她调离,毕竟烫台都放置在厂房后侧。
心理已经失去平衡的方红梅仿佛眼前被插入一张黑白滤镜,再也看不到别人对她的好,她根本感受不到姜玉芝的体谅,只觉得自己是被降了职,落得去和那些学徒一起工作;
还有周知意来来回回送她去医院、缴纳的药费,方红梅也丝毫没有感激,坐在那辆寻常人根本买不起的昂贵小轿车里,越知道江遇的好,她越嫉妒周知意。
胸口仿佛燃着一团黑火,方红梅在心里怨天怨地,丝毫没有想过,如果她不去关注其他人的生活,不去羡慕、不去嫉妒,只专注在自己的工作里,踏踏实实的认真做好手头的衣服,这样就不会发生机针扎进手指的事,她也不会受伤,久而久之说不定也可以像黄秀敏那样升个组长。
方红梅也根本没有想过她所嫉恨的别人的那些“闪光点”是如何得来的。
她狭隘的思想将她人生原本可以趋向“好”的那条路堵死了。
下了班,方红梅先去爸妈家接了女儿,然后才回了自己家。
刚开了锁、拉开门,还没看到人方红梅就已经闻到了浓重的酒味。
方红梅抱着女儿走进屋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就这么躺在地上的烂醉男人,又想起午后时分汽车后视镜映出的江遇那张从容冷静、面白如玉的脸,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
詹天赐隐约感受到了落到他身上的目光,睁开眼见是方红梅,习以为常的使唤道,“我没留意,吐到床单上了,你快去、快去洗洗……”
方红梅伸出自己受伤的手,“我的手被机针扎穿了,碰不了水。”
詹天赐躺在这硬邦邦的地上怎么都不舒服,手撑着地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不耐烦地说,“不就是被针扎了下,你怎么这么娇气?我妈当年刚生了我,还能立马做饭呢……”
如同最后一根压下来的稻草,方红梅爆发了。
“离婚!你不是想要离婚吗?我和你离!”方红梅声音尖利的嚷着,“这日子我和你过不下去了,明天就离!”
她就算得不到像江遇一样好的男人,也无法再忍受和这样烂的詹天赐继续生活。
知道詹天赐根本不会做饭给她吃,方红梅也不想再给他做饭,她抱着孩子就又出了门,准备回她爸妈家吃晚饭,晚上也打算住在家里。
方红梅气鼓鼓的脚步在突然看到记忆中的一人时不禁停了下来。
她不确定的喊出对方的名字,“罗凤妹?”
正排队买鸡仔饼的罗凤妹转头看过来,也是想了一会儿,才对上号,“方红梅?好久不见啊,你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罗凤妹的目光落到方红梅怀里抱着的可爱女童身上,心底隐隐刺痛,她想起了自己流产掉的孩子。
“我刚刚都有点不敢认了,你变化好大。”方红梅说。
“变丑了是吧?”罗凤妹自嘲的笑笑,她心里有数,怀孕时增长的体重并没有因为后来的流产再减掉,再加上这两年的四处奔波、风餐露宿,皮肤晒得又黑又糙,还有这一头为了方便和省洗发水剪短的头发,一点点杀死了曾经清秀的女孩。
方红梅尽管心里是这么觉得的,但面上还不至于没情商的点头,只避开正面回答,“吃了不少苦吧?”
罗凤妹放弃正在排的队,也不买鸡仔饼了,同方红梅走到人少些的地方,才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苦我确实是没少吃,意外流产后没好好养,那时候只和姚海林干架去了,后来医生说我伤了底子、很难再怀孕了;再者就是穷,制衣厂倒闭、东坝街上的店也关了后,我和姚海林开始做进货、到别的地方倒卖服装的二道贩子,生意不是很好做,毕竟大家都知道倒手卖一卖衣服就能赚钱,做的人太多了……”
方红梅听到姚海林的名字,突然回想起曾经何萍那昏了头的少女心意。
她仿佛中了邪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的罗凤妹的人生才应该是何萍的人生。
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
“不过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好过些的方法,就是去折磨姚海林,他想离婚我偏不同意,我就要吃他的、喝他的,我还骂他是个断子绝孙的命,可解气了……”
方红梅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了,她偏执的回想着曾经的记忆,到底是哪里开始不对的?
对了,是她和何萍一起去看过二纺厂劳动汇演后!
从那之后何萍就好像不再总爱和姚海林聊天了,然后就是她突然执迷不悟的非要去参加青春美大赛,甚至不惜辞掉了海林制衣厂的工作,从那之后,她的人生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而这些事情中,都不乏有周知意的身影。
还有姜玉芝,也是因为和周知意成为朋友之后,才会被叫去帮忙、然后变成了现在的大厂长。
都怪周知意!
方红梅咬紧了后槽牙,心中更加怨愤,周知意既然这么喜欢乐于助人,怎么不帮帮她?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工作是怎么来的,只想要像何萍那样有名气、像姜玉芝那样有地位的成功人生。
第124章 下套
听说方红梅离婚了,制衣厂的一些女工出于善意纷纷安慰她。
“你别听那些嘴碎的人说得闲话,说什么女人离了婚就没人要了、掉价了之类的话,现在可不是旧时代了,男人不好,女人还要为了贞节守着。”剪线头的郭大姐这么劝慰道。
“就是!换做是我的话,宁愿是吃自己一个人过也许会孤单的苦,也好过和烂人一起过日子,伺候他、给他当牛做马。”更年轻些的陈秀雯叠着熨烫好的衣服,她见过自己阿妈那老黄牛般的卑微人生,坚定的绝不走这样的老路。
黄秀敏抱着缝制好的衣服走到后道加工区域,闻言不禁插嘴说道,“谁说女人离了婚就没人要了,不是有个词叫做’第二春‘吗?我之前的老板娘也离了婚,现在照样有二十出头的青年坚持不懈的追求她呢,那条件、那长相,可比我之前那老板好太多了!小方你也认识他们的,就是钟玲和沈谦,所以说啊,你以后说不准也能再遇到更好的男人呢……”
方红梅敷衍的笑笑,心中不以为然。
与其寄希望于从未降临过的好运,不如去拉下别人、和她同沉沦在失败的人生。
方红梅放下手里的熨斗,遥遥看向厂房另一头又来和穆霖审版、看样衣的周知意,如同冷眼旁观的毒蛇,伺机等待着一个可以缠住她、破坏掉她人生的机会。
尽管嫉妒周知意会得到那么好的男仔的喜欢,但方红梅压根没想过要对江遇做些什么,她在他面前只有自惭形秽、连句话都说不出。
方红梅不禁产生一个念头,如果她没有那么着急结婚、没有生过孩子就好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至于拿利器去伤害周知意那张漂亮脸蛋,方红梅还没疯到这种程度,她没这个胆量。
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周知意已筹备多月的服装秀,这是她现在最重视的事情。
可是该怎么做呢?方红梅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可以下手的机会。
方红梅犹自苦恼,她那高中都没读下来的脑子想要作恶都有点吃力。
厂房中间位置的车缝区域内,姜玉芝视察着女工们的工作,抬眼向后看去,正好看到正望着周知意发呆的方红梅。
方红梅对知意的关注太多了。
姜玉芝暗暗警惕,因着张英之前提醒过的话,她一直提防着方红梅,但有句话说的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眼看着一天天临近服装秀举办的时间,这个隐患不能继续存在下去了。
到底是“农夫与蛇”的“蛇”,还是“杯弓蛇影”的“弓”,姜玉芝想要转守为攻,一试究竟。
方红梅很快发现她的机会来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姜玉芝和穆霖突然就吵起来了。
“我都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知意的那些设计稿每一张你都要收好,之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姜玉芝言语间难得这般尖锐,“上回也是你随便放在桌子上,让那程嫂子偷偷看到,结果拿去卖给别的服装店老板;现在你又乱放,少了一张不知道去哪儿了,这次这些设计稿的重要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是知意为服装表演设计的衣服,要是提前泄露出去,她的心血可就全白费了,说不定还会被上面领导们点名批评!”
穆霖也是面色焦急,被这样当着这么多人指责脸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不好起来,“我这不找着呢,桌子上这么多的牛皮纸、布料的,也许就只是压在下面了……”
厂房内的女工们被两人的争吵声吸引着抬起头来,纷纷吓得不敢吭声,只能暗自腹诽,姜厂长这脾气见长啊,还是说结了婚之后对自家男人说话就不客气了,不过穆师傅也是活该,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乱放!
方红梅眼中隐隐浮现出兴奋之色,真是困了有人递枕头,她不禁期待的攥紧拳头,希望姜玉芝和穆霖一定要找不到,她可以过去捡个漏,现在「知意」有名气,相信一张周知意的设计稿拿出去肯定有老板愿意出钱买,这样既能得到一笔钱,还能毁了周知意的服装表演。
姜玉芝和穆霖还真的是没有找到。
“我看也许是拿到隔壁针织厂的厂房里了,”穆霖找得满头都是汗,对姜玉芝说,“我们再去那边找找看吧。”
姜玉芝眉头紧锁,“希望是真的在那边吧。”
见其他人都在看这边,姜玉芝对如同惊鸟般的女工们说,“大家继续干活,我和穆霖去针织厂找找东西。张英,你暂时看一下厂子。”
姜玉芝说着看向张英,给她使了个眼色。
见姜玉芝和穆霖两人真的走了,打版区域空无一人,方红梅只觉老天爷还是终于站到她这边了一回,丝毫未察觉到人夫妻两个配合着演戏给她看呢。
再也按捺不住,方红梅顾不上熨衣服了,拿起旁边的水壶,找了个借口,“熨斗没水了,我去接点水来。”
离她最近的陈秀雯没想太多,头也不抬的忙着自己手头的活,把叠好的衣服装进包装袋,“那方姐你快去吧,我这边衣服都快要叠完了,还指着你快些把剩下的衣服熨好拿过来呢。”
方红梅拿着还有小半壶的水壶走去厂房外的公共厕所,在门口洗手池那里接满了水,不多耽搁很快就又回了厂房。
堆满纸的桌子旁没有一个人,方红梅紧张的咽了下口水,脚步放慢,又看了一眼被缝纫机挡住、都在埋头苦干的女工们,她立刻抓住机会,脚尖一转走向了桌子。
闪身躲在桌下,方红梅把水壶随手一放,就急急忙忙开始找起来。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桌子下面的抽屉柜里好像夹着一张纸,纸张的一角露在外面。
方红梅呼出一口气,暗自嘲笑姜玉芝和穆霖两个人眼神差,这么明显都看不到。
慢慢的、不发出声音的把抽屉拉开,方红梅把那张纸拿出来,果然是一张设计稿,只是看着上面的图画,她不禁又陷入了疑惑中,怎么是男装、还是短袖的夏装?周知意要办的服装表演不是秋冬的女装吗?
“这是「众所周知」男装店里现在正在卖的衣服。”
突然的声音吓了方红梅一大跳。
方红梅猛地转身,甚至碰倒了放在地上的水壶,洒出来的水蜿蜒流淌,不一会儿就流到姜玉芝脚边,她没有低头去看,而是望着方红梅,目光中有了然也有失望,“你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姜玉芝之前在海林制衣厂工作时其实和方红梅接触并不算多,对她的印象仅仅只是觉得方红梅总爱占点何萍的小便宜,人倒也说不上有多么坏。短短几年的人生境遇,就能把一个人活活变成“蛇”了吗?
方红梅再傻现在也反应过来了,她看着姜玉芝恨恨说道,“你给我下套。”
“是,”姜玉芝坦荡荡地说,“你居然真的中计了。”
方红梅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姜玉芝故意下套固然卑鄙,但中计的她又有什么理呢?周知意画的这张设计稿还捏在她的手里,如同铁证。
在众人面前被抓了个现行,方红梅也不能继续在知意制衣厂里工作了,她拿着上半个月的工资像个丧家之犬走出姜玉芝的办公室。
方红梅看到站在外面的张英,红着眼愤恨的瞪着她,“周知意就是偏心,姜玉芝能当厂长是因为和她是好朋友,那你呢?你和我不都是一样、以前和她不对付吗?你又凭什么能做生产主任?她帮了那么多的人、大家都过得那么好,为什么不能也顺手拉我一把?”
张英只看着她,平静的反问道,“她没拉你吗?你忘了你现在、不对,之前的工作是谁给你的吗?”
方红梅又一次无力反驳。
“有句话你倒是没说错,我和你一样,过去和周知意不对付、又是同样的求到她面前,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份工作。”张英说着,“毕竟你我也就有个会做衣服的手艺,别的活计也做不了。”
“但其他的你都错了。”
张英直直的看向方红梅,“周知意不是烂好人,她不会拉着拽着也要去帮别人;她也不是任人唯亲的个性,不论是姜玉芝、何萍,还是我和秀敏姐,她都只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而已,和你一样,都只是一个能在她手下工作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