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摇头,“不该叫一心的,应该叫从心,看着是真够怂的。”
大发悠悠的晃了下尾巴,似是附和。
人和狗都吃过午饭后,趁着天空中太阳高照,是天然的烘干箱,周知意烧水在小院里给几只狗洗澡。
两只小的还好,尚且在周知意的控制之下,除了一心一直在惊恐的发出哼哼唧唧的尖叫声,四条腿抖的像筛子,两亿就勇敢多了,壮士就义般雄赳赳气昂昂,如果不是站在搪瓷脸盆里、顶着一身泡沫,会显得更帅气些。
燃气灶上烧热水的锅没停下来,体验了一把宠物店洗护师的周知意不再管狗窝上摇头甩毛的两小只,转头去逮它们的妈。
一直悠闲优雅、做什么都淡淡的淡狗这时突然灵活起来,身型硕长的狗矫健的奔跑在不大的小院子里,周知意在后面紧追,“洗个澡你跑什么?你儿子和你闺女都已经洗完了!”
生动的“人跑狗跳”。
对洗澡很是抵触的大发居然还顶开了周知意没关好的院门,蹿了出去,不放弃的周知意匆匆把门一锁,也跟着跑了出去。
两条腿的想要追上四条腿的,总要动点心眼儿。
周知意一边追,一边试图哄骗狗,“大发,你别跑了,不想洗就算了,不给你洗了——”
几乎快要跑到村口的大狗放慢速度,尖尖的毛茸茸耳朵一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琥珀色的圆眸犹疑的看向周知意,朝她汪了一声。
周知意一步步接近它,一脸真诚,“你不喜欢,我就不给你洗了。”
一人一狗对峙着。
就在这时,大发突然察觉到有陌生人走近过来,立刻警觉的转身站到周知意面前,犬脸像变脸似的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对着靠近的男人狂吠。
周知意连忙弯腰抱住它的脖子,安抚道,“没事没事,是认识的人。”
借着安抚的动作控制住狗的周知意抬头看向来人,对着拎着袋洗衣粉的江遇说,“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快来帮忙!”
察觉到不对的大发立刻挣扎起来,周知意险些就要抱不住它。
江遇虽还有些懵,但还是听话的上前帮忙。
第32章 二纺厂
大发看体型应该被划到大型犬范畴内,尽管偏瘦,但也有二三十公斤,再加上挣扎时的力气,周知意给它洗澡简直像和它打了一架似的,精疲力竭,还好有江遇在旁边帮忙。
江遇正恍恍惚惚,他以为的周知意,独自生活的年轻女孩,孤单弱小、会被坏人盯上,他操心到晚上都睡不着觉,特意从郝运来电器行楼上到这城中村租房子,就怕她会再遇到危险。
而此时此刻,他用力才按住的矫健大狼狗正发出警告般的低吼声,有种无能狂怒的感觉;
不远处还有两只小的纠缠在一起打架,不停歇的朝对方骂着狗言狗语,清脆稚嫩的叫声一刻都不停歇。
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则嘴巴不停的努力安抚仍抵触洗澡的大狗,试图用语言魔法对抗力量,把狗说晕,“大发,发姐,我的姐,马上就好,打上肥皂、冲干净就好了,你再忍耐一下。你就是洗的太少了,多洗几次就知道了,洗澡很舒服的……”
太热闹了。
江遇从未进入过如此热闹的世界。
周知意没有因为有了狗就忘记朋友,洗狗间隙还不忘问江遇,“你怎么突然过来这边了?”
“我也在这边租了房子,今天刚搬过来。”江遇说着,一手帮忙按着狗,一手拿着舀子帮忙往狗身上浇水。
周知意惊讶,问道,“我听桂敏姐说你那工作不是包住的吗?”
江遇一愣,没想到冯桂敏对周知意是如此的知无不言,他很快反应过来,找了个借口,“住一起的一个同事晚上打呼噜太响了,我晚上睡不着。”
周知意闻言,同情的看向他,“那是挺遭罪的。”
还是女孩子好,制衣厂宿舍可是住了七个人,没有一个是会打呼噜扰到别人无法入睡的。
大发趁周知意停下来的这个空隙立刻甩头,试图把毛上湿漉漉的水都甩掉。
这下可好,简直像暴雨梨花针,两个帮它洗澡的人全都遭了殃。江遇还好,他胳膊长、和狗也并不太熟悉,所以离着稍远些,只有胳膊和脸上沾上些水渍;周知意却惨了,大发甩的水几乎大半都打到了她的身上,她穿的那件印着sweet印花的粉色T恤衫晕湿一块又一块,仿佛透过树叶间的光斑,大大小小的,隐隐透出内衣带子的痕迹。
江遇只目光大概扫到了什么,不待看清便立刻转过头去,只盯着自己按住狗的手。
简直像淋了一场雨的周知意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把湿漉漉的碎发捋到脸侧,忍耐着喊出狗的名字,“大发……”
似乎是从语气中察觉到自己犯了错,大发喉咙间发出一声呜咽,终于老实下来,忍着内心的抵触乖乖洗澡。
周知意连忙抓紧时间给它打肥皂。
“额……要不我来?”江遇迟疑的说,眼神仍不敢乱瞟,不只耳朵红了大半,连脸上都升起一种热意,“……你要不先去换件衣服?”
周知意低头一看,顿时也是有点尴尬,“好、好的,麻烦你了。”
江遇在周知意离开后继续她刚刚没做完的事情,大发身上的毛发被他揉搓出泡沫,他有些生疏的学着周知意刚才的模样,和狗交流着,“你是叫大发吗?谢谢你呀,那天晚上是你的出现帮了她……”
村里人但凡家里不是那么揭不开锅,都会养一只看门狗,江遇虽从小生活在农村,但他从小到大却没有同狗多么亲近过。他亲爹不喜欢狗,所以家中以前没有养过狗,后来他娘江玉兰改嫁给刘勇,可那狗是刘勇养大来看家的,同主人一般,视江遇为外人。
所以他连一只狗都没有。
随着说的话越多,江遇对狗渐渐亲近起来,他把水泼到大发身上,冲掉泡沫,毛发被打湿后变得更明显的骨骼,看着有几分触目惊心,江遇不由得皱眉,“你怎么瘦成这样?”
他随即看到一旁玩闹的两小只,江遇想,他大概知道答案了。
江遇细心的将大发身上的泡沫都冲掉,轻声安慰道,“以后的日子都会好的,会越来越好的。”
大发突然连声叫起来。
江遇本以为它是在回应自己,却不想突然听到身后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意,你终于把狗哄回家了——”
严淑芳推开半掩的大门,看到院里给狗洗澡的年轻男人嘴里的话一噎,她立刻退出去重新看了看,旁边是熟悉的自己家,她推开的门就是周知意住的房子,她没走错门。
再次进来,严淑芳认出了大狗,虽然毛发全都打湿了、顶着一身的泡沫,但确实是每天来蹭吃蹭喝的那只,但这靓仔是谁?
周知意换了件上衣从屋子里走出来,严淑芳看到她才终于找到些熟悉感,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小意,这是狗终于愿意来你家啦?”
她说完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连忙对院中的年轻男人道歉,“我说的不是你,是真的狗,哎,我说的是它。”
江遇也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知道的。”
周知意看着客气的不行的两人,努力憋笑。
严淑芳给她使眼色,见周知意还在看笑话,只好直接问,“小意这位是……”
周知意这才给两人做介绍,“他叫江遇,是我的朋友,是我在来新宁的火车上遇到的,也是在这边租了房子,才刚搬过来;这是住我隔壁的严淑芳,她对象叫姜佑青,是我在制衣厂认识的朋友的哥嫂,他们两口子就是我之前说的相识的人,平日里很照顾我。”
江遇这才发现之前是自己误会了,原来周知意说的不是那个开货车的男人啊……
严淑芳看向周知意的目光怀疑,朋友?就没了?她又看向给狗洗澡、看着很是居家的青年人,不见得这么简单吧?
周知意也挺疑惑的,“淑芳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抬手看了一眼腕子上的电子表,心中更奇怪了,“这个时间你不应该在纺织厂上班吗?”
严淑芳这才想起正事来,“快快快,我是特意回来找你的,我拿着扎染裙和车间主任说了你要赞助裙子的事,牛主任想要和你当面谈谈,你快跟着我去纺织厂。”
周知意怔住,看向洗了一半的大发,“可我家狗还没洗完澡……”
严淑芳立马坐到刚刚周知意坐过的凳子上,招呼周知意,“我帮你一块儿,你快来,我们赶快把狗洗出来。”
突然就被又一双手按住的大发:?
三个人一起给狗洗澡,更何况江遇已经给大发洗得差不多了,只差冲干净泡沫、擦干了,没过多久一个香喷喷的干净大狗狗就诞生了。
留三只狗在家看门,周知意把门锁好,对着门口的江遇很是抱歉的说,“你才刚搬过来我就这么麻烦你,还没怎么招待你,等我有空了再好好感谢你。”
江遇只失笑着摇了摇头,嘴边露出浅浅的梨涡,“没事。”
严淑芳也说道,“既然你是小意的朋友,等着我也送你一份乔迁礼,我种了三角梅,开得可好了,等我剪几枝给你。”
她又转头催促周知意,“小意,我们真的要赶快走了。”
江遇看着两人的身影走出狭长的巷子,他拎着那袋洗衣粉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走过两条巷子,江遇才回到自己的新住处。
他其实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收拾房间、补墙上的掉的石灰、洗衣服,江遇特意跟朱泉换了个班,他必须把事情今天都做完,周末那天他要代替朱泉看店。
坐在自行车后座,周知意抓着严淑芳腰间的衣服,被严淑芳载到了她上班的纺织厂。
燥热的微风吹过周知意已经变干的头发,再打着旋儿拂过硬朗气派的大理石大门。扑面而来工业化的气息,她仰头看着刻在大门上的几个硕大的字——“新宁市第二纺织厂”。
严淑芳和门卫大叔打了招呼,骑着自行车带着周知意几乎不停歇的骑进纺织厂里。
二纺厂占地面积很大,一排排的红砖厂房,严淑芬又是骑了一会儿自行车才骑到她工作的纺织车间。
把自行车停在厂房外的车棚里锁好,严淑芳领着周知意往厂房里进,“你别紧张,牛主任人很好的。”
周知意点点头,她当然不紧张,大学时每门课程结束时都要向任课老师汇报自己的作业,讲灵感源泉、设计理念,她只当这次也是一次结课汇报,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高耸的锯齿形框架构建出了厂房顶部的采光天窗,穿着靛蓝色工作服、戴着帽子的女工们奔跑在无数轰隆作响的机械机器间,熟稔的拔纱换线,空气中的白絮在明亮的光线中轻飘飘的缓慢升空,这一切仿佛是一副彰显刚与柔、力与美的宏大的生活画卷。
严淑芬朝着一道不算高的背影直直走去,对着这个和其他女工无甚差别的女人喊道,“牛主任。”
那人转过身来,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女人,但眉眼中却显露出几分坚韧。
严淑芬和周知意说着悄悄话,“可别小看她,牛主任在我们厂里可是被称为‘开荒牛’的厉害人物,五八年的时候,她才十七八岁就已经接受过培训、进厂带学徒了,可以说是陪着二纺厂成长起来的。”
牛小菊朝两人走来,因着扬起的笑容,脸上的纹路更为明显,对着周知意十分热络,“我本来还以为是小严说得夸张,哪有那么年轻有为的女老板,没想到看到真人才知道是我狭隘了,不只年轻有为,人还长得这么靓。”
周知意笑得明媚,更加真诚的夸回去,“我在您面前哪里能当得起‘年轻有为’这四个字,我都听淑芳姐说了,您十七八岁就能带学徒了,比我现在还小好几岁呢。”
严淑芳被两人这番夸张的商业互夸搞懵了,茫然的眨眨眼。
各怀心思的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打机锋。
“小严说你要赞助我们车间在劳动节文艺汇演上表演用的裙子,我看了她拿来的那裙子,可真漂亮,”牛小菊很是客气,诚意满满的说,“哪能让你白送呢,我向上面领导申请了一下,需用的十六条裙子我代表厂子向你购买。”
周知意连连摆手,推辞道,“那怎么能行,我都已经说了是赞助,是免费提供给女工们穿着表演的。”
给钱那她怎么好意思再让女工们帮她推销自己要售卖的这款扎染裙呢?
牛小菊仍坚持,“那怎么好意思,这又不是一条两条裙子,该多少钱就该给你多少。”
不收钱这叫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更过分的请求。
严淑芳呆呆的看着两人仿佛推拉般的交涉。
最后还是周知意没坚持住,求饶般的直说了,“牛主任,你就别和我客气了,我这也不是完全只是做好事,也想借纺织厂办这样大的活动推广我这款扎染裙,裙子是免费提供的,但有个小要求,如果有人问起,麻烦提我一句,就说是我在卖的,帮我宣传一下。”
牛小菊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她也是没想到这姑娘看着年轻,居然还挺滑头,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回合的机锋,她也坦诚相待,“不瞒你说,我坚持要给你钱也是有我的目的。”
她停住话头,牛小菊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四十多岁的人仍然觉得臊得慌,“十六条裙子的钱算是表达诚意,我是想请你教教我们厂子里你染裙子的这种技术,你放心,纺织厂会按照技术顾问岗位给你发工资的……”
牛小菊说不下去了,她整张脸都臊红了,觉得自己有些无耻,那裙子上染色的手法连隔壁染织车间的主任钟家佩都没见过,一定是这姑娘家传的技艺,她竟想让对方教给纺织厂。
却不想周知意直接痛快的应了下来,“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