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换成牛小菊傻眼了,“你答应了?”
“对啊。”周知意点点头,学校年年开设扎染课、要求每一届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学习扎染,就是想让更多的人了解、传承这门民族特有的技艺,她当然不会介意将扎染教授给更多的人。
第33章 利益交换
开诚布公的谈过后,两方人发现她们所求的其实并不冲突,利益交换,甚至可以说是双方共同得利。
周知意利用纺织车间在劳动节文艺汇演上表演的机会推广自己要售卖的扎染裙。
牛小菊则是代表纺织厂想要用扎染这种技艺研发新的布料,扎染裙卖得越好、如果能成为一种热潮风靡的话,新宁市大大小小的众多制衣厂自然对这种扎染布料产生需求,可以说周知意的扎染裙卖得越好,她们纺织厂说不定卖得布也就越多,这是一门共赢的交易。
几人转移到会议室,二纺厂的厂长覃杰和染织车间的主任钟家佩也都过来了,商定更加具体的合作事宜。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探讨,二纺厂这边付给周知意十六条裙子的费用、给她特聘技术员的职位和工资、帮助她宣传推广扎染裙;周知意则是在任职期间将她所会的扎染技法教给染织车间的工人师傅们,帮助二纺厂开发新的面料。
二纺厂的厂长覃杰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白了大半、戴着副厚镜片的眼镜,看得出平日里的殚精竭虑,他双手握着周知意的手,很是感激,“周老板,真的很感谢你愿意这么无私的将技术传给我们厂子。”
既没有付出十六条裙子的“宣传费”、又意外的能多领一份工资,周知意弯起漂亮的眼眸,笑着说漂亮话,“合作共赢,我还要感谢二纺厂给我提供了这么好的一个宣传机会。”
覃厂长喜欢这四个字,连连重复道,“对对对,合作共赢。”
他在看到牛主任和钟主任拿来的那条扎染裙子时便一眼就喜欢上了。
这种经历百年传承下来的“美”,不论男女、不论老少,都会被其散发出的魅力所折服。
染织车间的主任钟家佩看着周知意也是十分热切,“我就等您劳动节后再来给我们上课了。”
要不是一开始说的就是给纺织车间的女工们提供文艺汇演的裙子,钟主任都想现在就把这个女仔拉到她们染织车间去,好好讲一讲“扎染”是怎么做出来的。
现在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纺织车间的牛小菊把人带走,“来来来,我带你去认识一下我们车间被选出来表演大合唱的女工们……”
周知意跟着牛主任又回到纺织车间,离劳动节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了,她必须要抓紧时间统计好每个人的尺码数据,把裙子全部做好扎染处理。
这时候人们有句话,说的是“轻工不轻,纺工更苦”。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刻板印象,都觉得女子不如男,明明撑起纺织厂大半天的就是女工。
厂房内织布机声如火车轰鸣般不停运转中,女工们围着机台也是不停歇的走动,换纱接线,不时通过眼看、耳听、手摸处理纱线接头,纤细的手指灵活又敏捷的快速打了结换上新的纱线。
牛主任先带着周知意走到最边上的那台织布机旁,指着那戴着白圆帽、一身靛蓝色工服外套了件白色围裙的女工说,“她叫刘丽丽,现在怀孕四个月了,我才特意将她安排到这台运转慢些的机器上。”
周知意这才注意到这名女工的肚子微微隆起一个弧度,但她似乎忘记了似的,全身心仍投入在工作中,绕着机台走动的动作和其他女工并无什么不同。
“不然按照一般机器的运转速度,我怕她会吃不消,我们一个班次可是要不停的走动查看,一天下来几乎相当于走十多公里的路程。”牛主任说完,扬声去喊那名女工,“刘丽丽!刘丽丽——”
机器声音嘈杂,她喊了好几声那名女工才听到,刘丽丽让旁边机台的女工帮她先盯一会儿,小跑着过来,“牛主任,什么事啊?”
牛主任侧身,给她介绍周知意,“这位周同志就是小严说的愿意给我们车间表演节目的女工们提供裙子的女老板,她来统计一下大家要穿的衣服尺码。”
刘丽丽惊奇的看向这么年轻的女仔,感慨了一句,“可真厉害!我平日里穿小码的衣服,只是现在肚子大了,可能要再大一码。”
“好的。”周知意拿着向牛主任借来的纸笔,快速在纸上记下名字和对应的尺码,还有特别备注的信息。
牛主任又带着周知意去找下一位女工,“那边那个看着像瘦竹竿似的女工叫翁美英,本来就瘦,这些日子苦夏,又瘦了些……”
“她叫于秋,比不上年轻小姑娘纤瘦苗条,在计划生育实行前生育了两个孩子,所以身材有些走样……”
“那个稍微有点胖的年轻女仔叫张国琴,是个小饕餮,可能需要麻烦你帮忙准备大码些的裙子……”
“曾珍就是个子有点矮,她小时候日子过得苦,饥一顿饱一顿的……”
记在纸上的字一行又一行增加,这可能是周知意接触过的最特别的一批“模特”了,最瘦的小码可能穿上都会大、最矮的可能只有一米五几,怀孕的、身材走样的、胖乎乎的……几乎每个人都离传统意义中的标准体型相距甚远,但周知意一个接一个的认识她们,心中原本的急功近利却是越来越淡。
周知意只不过在纺织车间呆了不过一个多小时,汗水与飞絮便粘黏在一起,鬓角的头发被汗打湿,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后背已经湿了一片,而这些女工们则是天天如此,每天呆在车间里三班倒。
她们也许在时代的洪流中创造不出多么辉煌夺目的故事,终其一生可能也只是在平凡的纺织岗位上默默工作,就像春蚕般。可就是这些不计其数的纺织女工们,使得国家的轻工业发展起来了,到九十年代,轻工业产值就已占全国工业产值的三分之一。
周知意不再把这些女工当作宣传自己新衣的工具人,在接触到这些鲜活的女性后,她的思想已经发生了转变,从想要展示衣服,转变成了想要展示这些女工们的美,她要让她们发光。就算这些女工们一生平凡,也可以拥有自己人生中一个小小的高光点。
她们值得在歌颂她们的节日展现出生命中最美丽的一面。
——
变换了心境后再看待这件事,周知意不再考虑利益得失,将其看作她在这个时空第一场、也是最特别的一场时装秀。
仿佛回到了毕设走秀的前一周,deadline的临近意味着繁忙,只有一个礼拜就到五一劳动节了,周知意根据每个人的体型制定修改方案,特别瘦的翁美英那条裙子需要增加省道、使得裙子各个围度变小,怀孕的刘丽丽那件要提高腰线、裙子最紧的位置要移到肚子以上,有点胖的张国琴要穿的那条裙子上加了个遮肉的泡泡袖,比较矮的曾珍的裙子则需要修改长度……
为了把十六条裙子都改得适合每个人,周知意只能暂时停几天摆摊的事。
把已经下了订单的最后一批货交上,周知意告知着一个个客商,“这几天我都不会来东坝街摆摊了,您别跑空。”
几乎每个客商都如殷勇这般只觉天要塌下来了,“小周,你该不会不打算继续做了吧?”
生怕就此失去他的货源,殷勇连忙劝说道,“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是要和哪个男人结婚?可别听信男人的话,他说现在养你、让你别再出门做事了,这都是在害你啊!”
也是在害他啊!
殷勇情真意切,为了稳住他的供货商,一时干脆把自己也骂了进去,“男人的话也就听着好听,但你要是真的呆在家里一直靠他养你,哪怕你长得再漂亮,久而久之也会看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女人还是要自强!”
所以千万别不干了啊!
他的斯威特衫!他的发财快乐衫!
跟着周知意这个月也是赚得钱包鼓鼓的殷勇表示他根本无法接受失去小周老板的未来,到底是哪个狗男人要断他财路?是南方男人服装店里的那个沈谦?还是时不时过来刷个存在感的齐廷铮?抑或者是上回看到的殷勤帮忙拉推车的高个子青年?
殷勇恨得牙痒痒,咬着牙问,“到底是哪个男人哄骗了你?”
周知意哭笑不得,“我只是到五一前不会来东坝街摆摊而已,因为这几天实在是忙,腾不出空来做生意,但之后会推出一款新的衣服。”
殷勇顿时有种柳暗花明、未来重新明亮起来的感觉,笑呵呵的说,“那敢情好,我可太期待了。”
这人算是自己的老客户了,也许也是扎染裙的潜在客户,周知意心头一念,问道,“殷老板五一的时候会在新宁吗?”
殷勇想了想,点头,“应该会在,你也知道的,我每个礼拜都会来趟新宁补个货。”
“那要不要来看个文艺汇演?”周知意邀请道,她现在也算纺织厂的编外人员,同样可以带家人、朋友去厂里大礼堂看表演,“我的新款裙子会在纺织厂的劳动节文艺汇演上展出。”
殷勇果然很感兴趣,“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档口上新货前还特意搞个展示,可真新奇,我肯定要去看看,你放心,就算我不进货也肯定要为了看个热闹景来一趟新宁。”
今天带来的货全部清掉,周知意掏出前一晚制定的修改方案和统计的尺码,等下收了摊她不会再去进T恤衫,而是会去进一批白色连衣裙。
除了衣服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服装的展示从来不是“单打独斗”,需要相得益彰的妆容、点睛之笔的饰品、适配的鞋子等等,服装是主角,但服装秀可不是独角戏。
周知意可是要把纺织车间的十六个女工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劳动节那天成为她们人生中最美丽的一天,除了独特的裙子以外,增光添彩的妆容自然也不能少。
当下化妆品种类少,生产开发的厂商也不多,周知意想起制衣厂的何萍,一罐永芳牌的珍珠膏被她拿来炫耀了好些次,既能护肤又能提亮肤色,唯一的缺点是只能托人在静海市才能买到。
周知意连忙抬头看向四周,可殷勇早已走没影了。
但另一人闯进她的视线里。
尽管被拒绝过,齐廷铮也没有放弃,有空就往周知意面前凑,他过往二十五年人生的经验告诉他,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取。
“我下午又要跑一趟静海市,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带的吗?”这话齐廷铮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但无一不被周知意婉拒。
却不曾想,这次周知意犹豫片刻后竟然点了下头,“可以麻烦你帮我买个永芳牌珍珠膏吗?如果有唇膏的话也帮我买一下吧。”
齐廷铮根本不觉得是麻烦事,整张脸似乎一下子变亮起来,乐呵呵的点头,“没问题啊。”
周知意头疼,如果不是时间太紧,她来不及等下回碰到殷勇时拜托他,她是真的不想麻烦齐廷铮,“记得让售货员给你开单子,该多少钱我给你,别说什么送我的话。”
齐廷铮心中有几分不以为然,已经想好了到时就说单子丢了,哪有拿心仪女孩钱的道理?
周知意怕的就是这个,强调道,“没有单子我不会要的。”
齐廷铮脸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无奈,“你就非要分得这么清吗?”
周知意点点头,坚持己见。
不分得清一点,久而久之这些追求者就会觉得她就是他的了,一个个东西哪里是礼物,分明是以物换人。
这么久连一样东西都没有送出去的齐廷铮仍在争取,“买两样东西的钱对我来说没什么的。”
周知意心累,“我托你买东西,你收钱,你就当做这是一桩交易不行吗?”
她不禁想起了江遇。
会讲价还价、维护自身利益的江遇。
还是和他打交道更轻松些。
第34章 颜色
郝运来电器行今天没什么生意,朱泉在郝志刚的紧盯下什么小动作都不敢做,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五点钟便火急火燎的下班了。
合上画着电路板线路图的笔记本,江遇把东西都收到一个布袋里,也准备离开。
罗良白宛若幽魂般在旁边哀怨的说,“你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在你搬走后,我整夜睡不着觉……”
郝志刚闻言立刻看向他的这两个年轻员工,惊异的目光在罗良白和江遇身上来回扫过。
罗良白说完自己也觉得好像有点异义,补充了一句,“朱泉那家伙打呼噜太响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遭罪了。”
郝志刚立刻长舒了一口气。
“这好办,”江遇拎起布袋子,淡淡的说,“你也搬出去不就行了。”
罗良白一噎,追着江遇走出郝运来电器行,“你当我像你一样傻啊,有免费的屋不住,偏要舍近求远,花钱去住城中村里的旧房子。”
江遇懒得搭理他。
“你当自己是狗吗?上赶着去给人看门?”罗良白恨铁不成钢,“男人就应该搞事业,先立业再成家!”
江遇奇怪的看他一眼,“我记得成家立业这个词语是成家在前吧。”
罗良白气了个仰倒,停下脚步,“你小心在女人身上栽个大跟头!”
“你别说了,我有我的判断。”江遇平淡的朝他摆摆手,继续朝着公交车站走去,“明天见。”
罗良白摇头叹息,江遇比他过往遇到的所有人都更有前途,善于学习、思绪缜密、情绪稳定、自律、坚定,既不像朱泉一样耽于花花世界,也不会像郝志刚一样被情绪裹挟失去理智,可偏偏这样只要再努努力就可以闯出一片天地的人的人生追求却只是想拥有一个家?
“真是浪费天分……”罗良白惋惜,他要是有这么聪明的脑子,现在早出去单干了,哪里会窝在小小一个二手电器行三年。
江遇透过车窗,目光淡漠的看着这个世界,楼房正一幢幢建设而起,到站后他从后门几步迈下车,朝着那一片屋舍杂乱分布的北发村走去。
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下班回到了家,渺渺炊烟从家家户户的上方飘出,一副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