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周知意卖扎染裙,天气炎热干燥的时候还能当天染好色、晾干,然后打包好第二天出售,现在遇上连绵的雨天,她前天做出来的扎染裙到现在都还没干透,一下子陷入出货困难的窘境。
在新宁长大的姜玉芝自然也是知道本地雨季之长,只是仍心有期待的望着头顶那朦朦胧胧被雨滴打出形状的油纸布,“哪怕有一个晴天也好,先让这些裙子晾干。”
周知意沉吟思索片刻,快速走进屋里,半晌后,她拿着一本图画本出来。
“现在我们也不能再继续做更多的扎染裙了,做了也是晾不干。”周知意说着,翻开手里的图画本,将里面的几张设计图稿拿出来,“我们不如再开发些新款式的衣服。”
周知意把这些一直未能实现的设计稿递给姜玉芝,“这是我之前设计的一些衣服,我一直想要把它们变成实物。”
姜玉芝接过那几张纸,上面画的图画是真好看,但是仔细看款式的话……
“为什么这件上衣要一边扯下来、露出个肩膀?”姜玉芝疑惑,有些理解不能,“还有这个裙子,为什么有这么多带子?就像是、像是八爪鱼似的。”
周知意给她解释,“这叫不对称设计,露出一侧肩膀是特意设计的,肩膀柔美的身体线条与衣服产生一种碰撞,营造出更加丰富的视觉感受;这个裙子上的带子是做成波浪形的荷叶边,你不觉得有种浪漫主义的美感吗?这个上衣我也是用了同样的元素来设计的,但搭配上偏硬朗的工装裤,来削弱过度的荷叶边褶皱带来的甜腻感……”
说起自己的设计作品,周知意不由得滔滔不绝起来,眼中仿佛带着某种光彩。
姜玉芝听不太懂周知意说的话,也有些欣赏不来纸上的那些图稿,但她莫名的相信周知意。
就像是扎染裙,不也是她不曾见过的衣服吗?却获得了很多人的喜欢。
就这样,南风终于要从“Remake”二次设计别人的衣服,转向生产制造完全自主设计开发的服装款式。
周知意买了可以做立体裁剪的人台,又买了一台缝纫机,可以和姜玉芝一人一台机器做衣服。
因为东西越来越多,见姜佑青另一侧房子的租客退租,周知意就又把那间房子也租了下来,把所有做衣服的东西全都挪到了那边,这样也省得近日开始长牙的一心和两亿乱吃乱咬东西。
人台上的衣服随着一天天时间的流逝,逐渐从几个布片显露出衣服的雏形;
南风服装店卖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斯威特衫和发财快乐衫,好不容易晾干了的扎染裙一铺货,没一会儿便被采购一空;
灰棕色大狼狗被养回原本健壮的体型,毛发油亮;
长大了一圈的两只小狗的耳朵终于立起来了;
书桌上的复习资料也被人翻过大半,合上时书页因翻折的压痕而微微上翘;
二纺厂染织车间里悬挂的扎染布片越来越多,“踏梅”、“云染”、“水波纹”、“日出绞”、“鱼鳞纹”……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一切好似都在随着时间在变好。
罗良白除外。
到了郝运来电器行下班的时间,罗良白一反常态的跟着准备回北发村住处继续学习备考的江遇,甚至跟着他上了公共汽车。
江遇奇怪的看了一眼简直像一心和两亿一样亦步亦趋跟着人走的罗良白,“你干嘛?”
罗良白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每个月的房租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笔不小的支出,需要人帮忙分摊吗?”
江遇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没甚兴趣,“不用,我那地方太小了,住不下两个人。”
“收留一下我吧,”罗良白双手合十,祈求道,“我想和你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江遇看着车窗外又阴沉下来的天空,想的是周知意今天出门有带伞吗?
“朱泉那家伙在屋子里又是放歌又是看碟片的,再加上他睡觉还打呼噜,我真是学也学不进去、睡也睡不好……”
江遇心中已经有了决定,等回家后拿把伞去村口车站等一等好了。
“眼看就剩不到二十天就要招生考试了,帮帮忙吧兄弟,不然我是真考不上了……”
罗良白还在装可怜,江遇转回头看他,一针见血的指出,“那你为什么不回家住?”
“那就是一个更引人堕落的地方了,”罗良白悠悠的叹了口气,“我妈会时不时的送个吃的、洗个水果,我老窦会操心我怎么还不睡觉……”
谁懂啊,他都二十三岁了,在家超过十点睡觉还会被父母催促。
江遇没经历过,见罗良白好似真的为难,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只让你住到招生考试。”
罗良白脸上的苦闷一扫而光,哥俩好的揽住江遇,“我就觉得你人好,有不会的题我可以问你吧?”
复习资料上好多题目他都看不懂。
江遇沉默,“……好。”
下了公共汽车,罗良白跟着江遇走进北发村,他一边打量着城中村的环境,暗暗安慰自己,照他之前与江遇同住的经验来看,江遇他家里至少不会这么脏乱。
江遇拿钥匙开了门,带着罗良白进屋,叮嘱道,“不要弄脏弄坏我家里的东西。”
“你放心,那肯定的——”罗良白刚应下,踏进门槛就看到不大的屋子的全貌,窗前挂着的色彩斑斓的窗帘、书桌上那盆盛放的向日葵……
罗良白怔住,心中满是疑惑,看向一旁衣服从来都是黑白灰的江遇,难道说这人看似冷淡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炙热的心?
他也没感受到啊。
第39章 芙蓉花
斜肩的卡其色修身T恤领边点缀着一朵朵同色手工玫瑰花,搭配做了捏褶的短裙,几条波浪边飘带轻盈的自裙上垂下;
挂脖的浅粉色连衣裙领口边同样用了手工做出的花朵这一设计元素,裙边做了荷叶边,被微风轻轻吹起,荡起优美的波澜;
另一个假人模特身上穿着的则是一件斜裁的满布荷叶边的吊带背心,下面搭配的是宽松硬朗的卡其色工装裤。
周知意装点好这三个展示用的假人模特,后退一步,细细打量。
虽然这时候的面料种类不多,不过好在有方圆布行的老板、老板娘的帮助,基本都按周知意想要的配齐了,只有裙子和吊带背心选用的面料换成了别的,总的来说将周知意的设计稿实现了百分之八十。
看自己的设计从想法变成实物是件很令人满足的事情,更何况这些设计稿是时隔近一年、横跨两个时空,才终于变成了现实,周知意心情复杂的看着塑料模特身上的衣服,满意的勾起唇角,抬脚回到店里。
见南风服装店开门了,客商们陆陆续续过来,每人进门时都不禁多看了几眼门口摆着的这三个假人模特和它们身上那奇怪的衣服,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自顾自进店。
“周老板,扎染裙有货了吗?”
“小周呀,斯威特衫还能订货吗?最晚后天能给我就行。”
“我听说你家卖的发财衫印花图案最好,能拿一件给我瞧瞧吗……”
周知意难得将店一直开到了下午,可是……
“今天没有一个人问摆在门口的那些衣服吗?”周知意脸色不太好看,向一旁的姜玉芝询问道,“在我中午离开回家喂狗的那会儿工夫也没有吗?”
姜玉芝摇摇头。
周知意抿唇,沉默不语。
第二天,这些假人模特摆放的位置更加靠近店门口。
只是依旧无人问津。
又过了两天,假人模特身上的衣服穿到了周知意身上,挂脖的浅粉色连衣裙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飘逸的裙边自然的垂在她的大腿中部,进店的客人看到无不称赞一句漂亮,但是仍然是无人询问。
连她的带货能力都不起作用了,周知意心中纳闷,问相熟的客商殷勇,“老殷,你就不考虑我身上这款裙子吗?”
殷勇把从店里搜刮的最后五件扎染裙塞进一个大塑料袋里,闻言再次看向周知意身上的那条裙子,想都不想便说道,“不考虑。”
周知意疑惑,“为什么啊?”
“那我就直说了,”殷勇拎起袋子,看着周知意身上的裙子点评道,“虽然你穿确实好看,但这衣服大多数人欣赏不来嘎,还有你外面摆着的那几身衣服也是,太时髦啦。”
“像你身上这件裙子,肩膀露的太多,脖子上的花也很漂亮,但一眼就先看到这花了,再加上这长度也有点短,很少女孩能接受;那件T恤衫露个肩膀头、裤子又太肥……总之,以我卖了四年衣服的经验来说,我进了这衣服也卖不掉的,那不就砸手里啦。”
南风服装店里的衣服大部分被买走,只剩下假人模特身上那几件衣服,周知意关好门,将它们锁在店内。
难得天气放晴,周知意的心情却是阴天。
在桂明饭店吃晚饭,冯桂敏听说今天依旧是没人买周知意设计的新款,连忙安慰道,“兴许只是这几个款式大家都不喜欢,没事,你再接着卖之前的那几款衣服,什么好卖就卖什么。”
周知意扯了下嘴角,勉强的笑笑。
在桂明饭店吃过晚饭后,周知意和姜玉芝回到北发村的住处。
清水煮了肉喂过三只狗后,周知意给它们一一套上她自己做的牵引背带,勾上绳子,对着姜玉芝说道,“我去遛遛狗,你在家休息吧,或者去隔壁找你哥、你嫂子聊聊天,先不用做衣服了,也忙活大半个月了,明天我们休息一天。”
姜玉芝担忧的看向周知意,“你还好吗?”
周知意扬唇一笑,“我没事啊,虽说做新款买布、买人台和缝纫机是花了一大笔钱,也没人来买,但这几天我们不是也卖掉了一些印花T恤衫和扎染裙,又赚回来了些钱。”
姜玉芝松了口气,“是啊,不行我们就接着卖之前的款式好了。”
周知意点点头,牵着一大两小三只狗出门。
“下个礼拜就要考试了,这一天天的,我真的是越来越紧张了,还好你不怎么紧张,不然我要更紧张了。”公共汽车上,罗良白抓着扶手,对着站在旁边的江遇说道。
江遇望着窗外的风景,平静无波的眼眸却突然一颤,毫无征兆的突然几个大步从正要关上的车门间冲了出去。
罗良白惊讶,探头伸出车窗外,喊道,“喂,阿遇,还差一站才到啊!”
“你先回去,我有点事情。”江遇只匆匆说了一句,公共汽车便驶走了。
不再看绝尘而去的公共汽车,江遇转过身看去,他果然没有看错。周知意坐在那一片翠绿的草地上,她身上的粉色裙摆摊开,整个人像一朵从空中悠悠飘下的芙蓉花,轻轻落在他心上。
周知意本来只是在望着远处发呆,手上的三根绳子突然拽向同一个方向,她回过神朝那边看去,就见江遇朝她走来。
心情低落,周知意都提不起劲来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她特意带着狗走远了些。
“正好看到你了。”江遇坐到她旁边,长腿屈起,抬手摸了摸兴奋得不停摇尾巴的一心,又挠了挠两亿的下巴,“几天不见,它们两个又长大了些。”
周知意点点头,“现在它们都有大发一半长了。”
大发在江遇面前甩着尾巴左右来回走着,就像是在全方位展示自己现在的矫健强壮,它被周知意养的很好,再也看不出从前流浪时的瘦削模样。
草地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微风拂过青草的沙沙声和狗狗哈气的声音,傍晚时分的阳光不过分炙热,但仍是暖洋洋的。
周知意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半晌后,她喃喃道,“我想起之前教过我的老师说过的话,服装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它可以是商品,也可以是艺术。”
江遇侧头看向周知意。
“而艺术,最容易陷入孤芳自赏。”周知意想起南风服装店里那些无人问津的衣服,沮丧道,“我设计的那些衣服没有人喜欢。”
周知意可以坦然面对扎染裙在纺织厂文艺汇演上达不到期望推广效果的失败,但是现在却为自己设计的那些衣服无人问津而沮丧。
因为太在意,所以更难过。
江遇按在草地上的手刚要抬起,又胆怯的放下。
因着江遇的静静聆听,周知意不知不觉袒露自己真实的内心,挫败的说,“也许我根本不适合做设计。”
江遇摇摇头,认真道,“不是的,你很厉害,什么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