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失笑,那都是因为她有“金手指”,接受过现代的教育,她会的那些,任何一个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同样都会。
她叹了口气,望着染红了大半天空的夕阳,呢喃说道,“我刚刚都在想,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什么都学一点,老师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学生走出学校后,发现自己不是做设计这块料后可以转行,转而去做印花设计师、版师、搭配师等等。”
周知意坐在草地上已经想了好一会儿了,从现代时上任老板辞退她前说过的那些话、将她的设计稿改得面目全非的事,再到穿越到这个时空,她一直不停歇的朝着自己的目标奋斗,就为了做出自己想做的衣服。
但现在……
周知意心中又挫败又迷茫。
可能是她步子迈得太大了,这个时代的人们才刚刚拥有穿衣自由,审美还没有全面打开;也可能是她设计的衣服确实是普罗大众所欣赏不来的,过于特别了。
“我觉得很好看。”
江遇看着周知意,神情认真又专注,“你穿的就是你才做出来的衣服吧?我觉得很好看。”
他再次重申道。
也许是因为他的话,也许是说出了心中的苦闷,周知意的心情好一些了,赞许道,“果然还是你有眼光。”
江遇听她又有兴致说玩笑话了,稍稍放下心来,抿唇轻笑。
“走吧,也不能继续在这里喂蚊子了。”周知意说道,不论是继续做服装设计,还是转行做些别的,她都要努力振作起来,怎么可能一次挫折就将她打倒,就算是被打倒了,她也能再站起来!
周知意手一撑地,刚要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她坐太久,脚麻了。
见江遇已经站起来了,周知意抬头看他,“劳烦,拉我一把,我脚麻了。”
江遇迟疑着收回的手再次伸出,这次被周知意很快抓住了。
借了一把力终于起身,周知意忍住双脚如针扎般的麻感,连连蹦了几下。
“好些了吗?”江遇关切地问。
周知意点点头,“好多了。”
两人三狗一起往回走,太阳已经不见了踪迹,只留下天边最后一抹绯红。
“我帮你牵两只?”
“那你牵着一心和两亿,大发虽然力气大,但这俩小的太容易激动了,就知道爆冲,一点都没有它们妈的沉稳。”
“汪汪——”
罗良白已经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书了,才等到江遇回来,他好奇的打听,“你去干嘛了?”
“在草地上坐了会儿。”江遇言简意赅的答道,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又要出门,“我拿收音机给别人一用。”
罗良白见状连忙拦了一下,“马上就要六点二十了,你把收音机给别人了,我们今天不听《跟我学》英语节目了?”
江遇动作一顿,“那我们今天先学数学,你昨天不是还有好几道题没弄懂吗?”
罗良白一想,那也行。
江遇拿着收音机出了门,走过两条巷子,来到周知意家门口。
听到敲门声,刚给三只狗解开绳子的周知意又过来开门。
江遇把收音机递给周知意,“借你用一晚,你要是心情还不好的话可以听听歌,晚上八点新宁电台会放歌。”
周知意接过收音机,“行,那我明天再还你。”
把收音机放到屋子里的桌上,周知意和三只狗玩了会儿,又和姜玉芝聊了一会儿天,两人才打开收音机找到新宁电台的频道,这会儿正放着《长书连播》,抑扬顿挫的声音讲着武侠小说的跌宕剧情。
姜玉芝趴在桌子上,双眼亮亮的,“听收音机可真有意思。”
周知意点点头,现在也没什么娱乐项目,“那我明天还回去的时候问问江遇,他们电器行还有没有这种二手收音机,我们也买个放屋里晚上听听。”
她在心里感叹,要不说江遇这人聪明,试用这种推销招数都被他想到了。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晚上八点,电台切进去下一档节目。
优雅的女声从收音机两侧的喇叭中传出,“欢迎各位听众准时收听我们的《点歌台》节目。”
周知意侧头看向姜玉芝,好奇的问道,“是想听什么歌都可以点吗?那电台的电话岂不是会被人打爆?”
“应该是谁先打进去谁就可以点歌了吧?”姜玉芝也不太了解,“而且打电话也是要钱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这个钱——”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电台女主持人说道,“今天的第一首歌是一位叫江遇的同志送给他的朋友周知意的《漫步人生路》,愿她越过坎坷、再登高峰,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姜玉芝诧异的看向同样面露惊讶的周知意。
收音机里传出悠扬的歌声。
「在你身边,路虽远末疲倦
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
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
第40章 云染
“谢谢你给我点的歌,我听到了,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门内的罗良白对拿着收音机回来的江遇如此复述道,见他看过来,罗良白双手举起,耸耸肩,“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的。”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我避到哪里都能听到你们说话。”
江遇收回目光,自顾自进屋把收音机放回桌上。
罗良白跟着过来,整个人倚靠在门框上,忍不住调侃道,“我说你昨天拿着收音机出去,怎么隔了这么久才回来,原来是去打电话给电台点歌去了,打了很久才打通的吧?我记得电台热线可是很难打进去的。”
“你说你,费这么大劲就换来了一句好朋友,啧啧……”
江遇只当听不见,转身向外走,“你再继续在这里说废话,就要上班迟到了。”
罗良白抬手一看手表,顿时不再开玩笑了,拉着江遇就往外冲,“快走快走——”
周知意还了收音机后慢慢悠悠溜达着朝自己的住处走去,难得给自己放个假,她感觉也确实需要适当的给自己松松弦,来到这个时空后她好似一直急迫的要去做些什么,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钟,一刻不停歇。
她跳过一个积水的土坑,抬头看向又阴沉起来的天空,灰黑色的燕子展翅从视野中快速划过,又很快消失在天边。
慢下来才能捕捉到生活中的这些细小片段。
姜玉芝早上便回她爸妈家了,周知意回到住处,一个人陪着三只狗玩了会儿,将特意买来的带软骨的肉炖熟给它们作为中午饭。
大发几下就嚼碎吃进肚子,两只才刚长出牙来的小狗啃的就吃力些了。两亿皱着一张小狗脸用左边的牙咬咬、又换作右边的牙使劲咬着;一心咬着软骨磨着牙,咬了一会儿将骨头一甩,整只狗匍匐在地上,对着骨头发狠的叫着,就像是在威胁骨头最好自觉的乖乖碎掉、被它吃掉。
周知意被它们逗得发笑,但短暂的快乐过后,她又陷入空虚和沮丧感中。
又坐了一会儿,周知意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准备早些去纺织厂。她已经将自己会的扎染技巧都交给染织车间的工人师傅们了,接下来就是将这些技艺怎么运用到整卷布的染色流程中。
虽说是在服装设计领域有些怀疑人生,但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周知意苦中作乐,她就算真的不适合做设计,还可以在纺织厂做技术员。
周知意锁好门,向外走去,刚走出城中村,就看见了蹲在路边的青年人。
齐廷铮也看到了她,立刻站起身来,朝她使劲挥了挥手。
周知意走到他面前,疑惑的问,“你怎么在这儿蹲着?”
“这不是不知道你具体是住在哪一户,只能在这边等你了。”齐廷铮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听玲姐说你这些天店里生意好像不太好,今天就看到南风服装店没有开门。”
说着,齐廷铮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两张小小的电影票递到周知意面前,“要是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去看场电影?新上映的一部电影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叫《街上流行红裙子》,我买了今天下午三点那场的电影票。”
周知意确实被他提及的那部电影引起了些兴趣,但是……
“抱歉,我正打算去纺织厂,染织车间现在正准备开发新布料,我要过去看着,帮忙解决染色上的一些问题。”周知意因为他的行为不免有些心理负担感,“你是不是在这里等了挺久的,但下午我实在是还有事……”
齐廷铮勉强的笑笑,“也没多久,也是我没有和你约定好,我还以为你今天没心情开店、也就不会去纺织厂那边了。没事,我还可以和我朋友一起去看。”
周知意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看到远远驶来的公共汽车,“那我就先去纺织厂了,再见。”
齐廷铮只能看着女孩追上停靠到站的车子,轻盈的三两步上了车,再不见踪影。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低头去看手心里那两张已经被汗浸湿的电影票,走到一家挂着“公用电话”牌子的小商店给传呼台打了个电话,让其发消息到发小杨凯的传呼机上。
待杨凯在光明路电影院门口与齐廷铮碰头,目光扫过贴在门口的几张电影宣传海报,很快锁定主角针锋相对打在一起的那张剧照海报,一边兴冲冲的说,“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看电影了?咱俩看的是哪一场?两点的那场还是三点半那场的?”
齐廷铮恹恹的说,“三点那场。”
杨凯纳闷的又去看了看售票口旁挂着的“今日上映电影时刻表”,疑惑道,“《福星高照》没有三点的场次啊。”
“谁和你说我们看《福星高照》了?”齐廷铮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电影票,“我们要看的是《街上流行红裙子》。”
杨凯的目光看向刚刚被他一眼略过的电影海报,穿着鲜艳红裙子的年轻女孩坐着占据海报的大半面积,左上角是一排同样穿着红裙子的各个年龄的女性,电影的主题很是鲜明的已经点了出来。
杨凯沉默许久,“……打个商量,下回再有这种事求你别想起我了。我又不做服装生意,是真的对什么裙子、裤子的不感兴趣。”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还下回,”齐廷铮勒住他的脖子,不知情的人只能看出哥俩好,却不知他暗暗绷紧的胳膊在发力,“下回我肯定能约到人,还用得着你?”
“是是是,”杨凯连连求饶,“不过说认真的,这电影票能换成别的电影吗?”
“换不了。”齐廷铮桎梏着自己的发小,强硬的把人拉进电影院中,看了一个半小时的红裙子。
有人坐在电影院的黄木座椅上昏昏欲睡,有人则盘腿坐在地上、和其他女工们一同扎着偌大的白布。
扎染虽然有许多种技法,绞扎、夹扎、叠缝等等,可以做出各式各样的染色效果,但周知意教给染织车间的女工们时都是做在也就比手帕大一些的布片上,但换做是幅宽近一米五、长度上百米的整卷布匹,很多方法便不是那么容易实行了。
周知意过来后,大家集思广益商量一番,还是决定先从最简单的“云染”试起。
“云染”,可以说是扎染中最基础也是最经典的一种技艺,做法也很简单,不用缝、不用折叠、也不用夹木板,只用将布随意的团起来,用橡皮筋扎紧,只有未扎结处会染上颜色。
由于染色过程中被捆扎的布料受到橡皮筋不同的压力作用,被色浆浸渗的程度不同,因此产生深浅虚实、色晕变化的染色效果。
打湿过的布料在染织车间绵延展开,周知意和女工们一同忙活着在布上揉团出一个个的“结”,再用橡皮筋扎紧。
好不容易将一百多米的白色棉布都捆扎好,原本一米五宽的布料看着“缩水”了不少,大家齐心协力将长长一条布投入染缸机器中。
染织车间的钟主任合上机器的盖子,转身便看到女工们脸上的忐忑。
“要是染的没有我们之前在小布片上做的效果好怎么办,这可是上百米的一大卷布。”
“是啊,而且虽然在小片上看着很好看,但万一做到这么大的布上就没那么好看了……”
周知意知道这些女工们只是担心,毕竟是那么大一卷布,不免担心染出来效果不好,那对整个车间、对整个纺织厂都是一笔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