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思索片刻,提议道,“既然不方便做衣服,那可以做别的,枕套、床单、被套、窗帘、布包,这个长度够用了。”
覃厂长眼前一亮,“是啊,周同志这建议不错,既然做布不好售卖,那我们就做成品!”
一直被布料长度限制的冯主任也顿时豁然开朗,“这样的话,那些不好在整卷布上实施的夹扎技艺也都可以做了。”
冯主任立刻组织染织车间的女工们忙活起来。
周知意和覃厂长一起向外走,两人离开染织车间。
“要不说你们年轻人的脑子就是灵活呢,”覃厂长感慨道,又说起,“全国新产品鉴定会是这个月十八号,在首都举办,周同志你看看怎么安排你服装店那边的事情,一定要空出几天和我们一同去参加,我们厂子这次展示的主要产品就是扎染布料,还要劳烦你讲说。”
周知意点点头,“行,我一定空出时间来。”
覃厂长直将周知意送出二纺厂,这才再次转身回染织车间。
周知意回到南风服装店,又投入到人来人往的生意中,空隙间思索起覃厂长说的全国新产品鉴定会。
距离十八号还有半个月时间,现在她制衣的小作坊在姜玉芝的带领下,两个年轻女工已经熟悉了做衣服的工作,南风服装店也步入正轨,有赵娟在乱不了,到时让姜玉芝再过来这边盯几天。
周知意在心里规划着,她抽身几天和二纺厂的同志们去首都参加新产品鉴定会应该没问题。
傍晚回到家后,周知意一边吃饭一边和姜玉芝说起这事,“赵姐一个人在店里忙不过来,只能麻烦你过去帮帮忙,收钱之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周知意最信任的人就是姜玉芝了,大半年的朝夕相处足以将一个人看个究竟。姜玉芝虽然性格有些内向,但人做事很踏实,只拿自己劳动所得的应得部分,没什么歪心眼,这点和周知意很是投契。
这也是南风和东坝街大多数夫妻店不同的一点,男人也许会在发达后抛弃糟糠妻,但真正值得信任的朋友大多不会背刺,周知意愿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姜玉芝。
“只是两边都要你盯着,可能会辛苦些,实在不行就还像之前那样,南风只开半天。”周知意说道,“我应该也不会去太多天。”
姜玉芝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能坚持到你回来的,放心吧。”
“行,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这个月再给你加奖金。”周老板豪气的说。
房门在这时被人敲了敲,大发不动如山的窝在脚边,只有一心和两亿冲到门边叫着,周知意就知道是认识的人,她起身过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严淑芳,“小意,你也要跟着厂里人一块去参加新产品鉴定会吧?衣服你准备了吗?我们过去可是要穿正式些的。”
周知意还真没有什么偏正式的衣服,摇摇头,问道,“我们要穿西装吗?”
“对,”严淑芳点头,“最好是西装,我今天下班去逛了一圈,女士西装都没有几件特别好看的。”
严淑芳也被选中参加新产品鉴定会,她们纺织车间这次也有要展示的布料,改良过纺织技术的加捻人棉细布。
“我看你总能想出不同的衣服来,就想来问问你,能不能帮我也想一身女士西装,我——”
严淑芳的话被狗叫声打断,小院门口又来了一位客人,一心已经在周知意反应过来前冲出去扑向那人。
周知意拦不住狗,只能连忙去拦人,出声制止,“齐廷铮,你别给它们喂东西了,一心和两亿都胖了,它们刚吃过晚饭,你不如带它们出去遛遛。”
齐廷铮只好把带来的一包熟鸡胗收起,“行,那我带它们出去转转。”
周知意给三只狗都穿上牵引背带,拴上绳子,正要递给齐廷铮,又来了一人。
还没说完事情的严淑芳在一旁暗暗咋舌:嚯,可真热闹!
今晚没去蹭课、只让罗良白明天把笔记借他看的江遇站在巷子口,看到拿着吃食的齐廷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就是喂狗的另一个人。
目光平静的扫过齐廷铮、三只狗,落到周知意身上,江遇看向她,只说道,“我来遛狗。”
周知意动作顿住,对哦,她昨晚也答应了让江遇来遛狗。
她看向手里的三根狗绳,三只狗两个人,她要怎么分?
院内的姜玉芝端着碗、鼓着腮帮嚼着晚饭,院门口贴着门框站的严淑芳,看戏的两人一声不吭,只眼神不停在几人身上扫着。
还是又一人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姜佑青站在隔壁门口,探身出来,“我和你们一起去遛狗吧,让她们女人继续说事情。”
三个人三条狗,平均分了。
刚刚那种焦灼的气氛仿佛不曾发生过般,严淑芳有事没说完,便也没打趣,只和周知意继续说道,“我付你钱,想让你帮我做一身正装,这可是我第一次去首都,也是第一次参加新产品鉴定会,据说各地工厂都会派代表参加,我可不想给二纺厂丢脸。而且到了首都,我们可是新宁的脸面,必须要展现出时髦洋气的面貌。”
住在北发村的这几个月周知意可没少麻烦隔壁这对小夫妻,像院子上的油纸布就是姜佑青帮忙装上的,在姜玉芝来之前严淑芳也帮忙做了好几条扎染裙,周知意面对严淑芳的请求,痛快应下,“行,那我画出设计图后拿给你看看,你要是喜欢再做出衣服来。”
严淑芳眉梢上染上喜意,“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周知意第二天趁店里没那么忙的时候在东坝街大致逛了一圈,举国上下的西服热让男士西服发展起来了,样式从简单的单排扣、平驳领扩展到双排扣、枪驳领,颜色以藏青色、黑色和灰色为主;女士西装卖的店铺不是很多,如果不是周知意问了一句,根本看不出墙上挂着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是女款,只会当做是小码的男款。
怪不得严淑芳说都没看到几件特别好看的。
周知意回到南风服装店,本想在中午这段没多少客人的时间画画设计稿,却不想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45章 野心
时间回到一个半月前,五月十六日。
从南风服装店离开后,何萍手里攥着那张刊登着“首届花都青春美大赛”报道的报纸,无知无觉的走路回海林制衣厂。
一路上,何萍都在想周知意说的话。
「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有,加油,何萍,与其最后去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去争取选美比赛的冠军。」
「不会可以去学啊,反正现在还只是报名阶段,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小半年时间……」
何萍再次拿起报纸,看着上面的一个个铅字,心中燃起点点火花,慢慢蔓延开来,熊熊燃烧起来。
骄傲又回到她身上,何萍又变回那个小孔雀。
是啊,就像周知意说的,比赛要求的那些东西她可以去学,她自认不会比任何人差,新宁市最靓的女仔为什么不能是她?
何萍脚尖一转,在快走到海林制衣厂所在的方谷路时,她转身小跑着冲向报纸上写的报名地点——新宁合资大酒店。
报名的人出乎何萍意料的多,几乎可以说是人头攒动,有男有女,整个新宁市大半长相优异的青年人都在这里了。
排了好久的队,终于轮到何萍时,负责选美比赛的酒店工作人员机械的问,“年龄在18-25岁之间,未婚、未育,无犯罪记录,这些条件都符合吗?符合再填表。”
何萍连忙点点头,接过报名表和中性笔,试探的问道,“报名青春美大赛的人这么多啊?”
“是啊,”那工作人员打了个哈欠,脸上难掩疲惫,“报名开始后这一个礼拜都快有三四百人了吧,还好还剩三天报名就结束了。”
何萍吓了一跳,一个礼拜就有三四百人报名,那等三天后报名截止岂不是要到五六百人?
这么多人,她真的能争取到冠军吗?
工作人员见她迟迟不落笔,催促道,“这位女同志,你要报名吗?要的话就快填表,后面的人还在等着。”
何萍攥紧手里的笔,还是在报名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员收了报名表,“十月十三号上午九点,还是在这里,先进行笔试,记得带好文具。考试科目你都知道吧,就是报道上写的那几科,这段时间好好复习。”
何萍点点头,把位置让给下一个人。
走出辉煌气派的新宁合资大酒店,何萍站在台阶上,深吸了一口气,不就是五六百人吗,还有将近五个月,她就不信自己学不会那些要笔试的知识。
几天后,何萍泄气的趴在书本上。
学着周知意之前的样子,方红梅把半干的头发编成麻花辫,盘在头顶,看着何萍很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去参加那劳什子青春美大赛?要求那么严格,要会数理化,又要会唱歌跳舞,你要是有这能耐不早就考上大学了吗?”
邻床的张英皱眉,也是不赞同,“什么青春美大赛,选美就是搞资产阶级自由化,你在这上面下功夫,不如白天做衣服的时候再认真些。”
上铺的罗凤妹也附和道,“是啊,何萍你这么漂亮,哪用得着这么努力,我要是有你这种条件,我肯定要换个轻松些的活法。”
昔日这种夸她漂亮的话,何萍听了心里都美滋滋的,不知怎的,她现在再听却觉得别扭,甚至有种烦躁感,她拿起书会自己床上看,“我就是想试试不行吗?”
其他人听她语气这么冲,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当看不见宿舍里这个“异类”,讨论起近来的趣事。
后来姚海林也知道了何萍要去参加青春美大赛的事情,他插科打诨的开玩笑说道,“你哪里要这么辛苦去参加这种比赛,在我心里,你就是新宁第一靓女!”
曾经何萍说不定会羞涩的笑起来,但现在她却忍不住腹诽,她要是过五关斩六将真的从五六百人中胜出,这含金量不比什么“心中的第一靓女”重多了?
仿佛虚假梦幻的泡泡被戳破,何萍深深的看了姚海林一眼,她曾觉得厉害、豪气的男人其实也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普普通通中年男人。
她好似一下子对姚海林祛魅了,何萍甚至想不起他身上曾经让自己心动的点到底是什么了。
“谢谢老板夸奖,我继续干活了。”何萍平淡的说了一句,继续埋头车缝衣服。
姚海林被她的冷淡态度弄得一愣,不解的挠了挠头,但他向来都是被人捧着的,何萍不搭理他,总还会有别人,他转头又去和罗凤妹嘻嘻哈哈说起话来。
好朋友方红梅的质疑、同寝女工们的反对、老板姚海林的不以为然,没人把何萍要参加青春美大赛的事当回事。
时隔一个半月,何萍再次来到南风服装店,已经是被打击到蔫头蔫脑的小孔雀了。
刚要准备画图的周知意看到她,有些意外,问道,“何萍?你是来买衣服的?”
本来只是想寻求些认同的何萍闻言,目光扫向一旁塑料模特穿着的红玫瑰裙,正要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我能试试这条红裙子吗?”
半晌后,穿着红玫瑰裙的何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是叹了口气,“我就是喜欢穿漂亮衣服。”
见她情绪不对,周知意拖了个凳子给她,“你怎么了?”
何萍也不客气,从善如流的坐下,沮丧道,“我把红梅当作最好的朋友,可她一点都不支持我去参加青春美大赛。还有张英、罗凤妹、姚海林……没有一个人觉得我能行。反倒是你,我以前最不喜欢的你,居然是唯一一个鼓励我、觉得我能行的人。”
周知意撇嘴,坐回柜台后的椅子上,“我也不喜欢你,只不过是就事论事,你确实长得漂亮,要是真心想要去争,努力把要考试的那部分补起来,最终的结果还真说不准,你也是有可能拿到冠军的。”
“我本来也这么觉得,”何萍长出了一口气,“但我现在都快让其他人打击的不想参加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对我说‘你这么漂亮、吃这个苦干嘛,活得轻松些啦’之类的话。”
“我也听过类似的话,”周知意深有同感,“女性本就会面对各种诱惑,尤其是像你我这种长相漂亮的年轻女孩,会有更多陷阱等着我们去踩。”
“就像是说什么要趁着年轻漂亮赶快找个好人嫁了之类的话,没人鼓励我们去奋斗,一切都是在促使我们走上一条捷径。”
周知意清醒的说道。
她其实面对的捷径更加多。
在现代工作时被引导去抄款的捷径,穿越后靠脸找个人嫁了就能活下去的捷径,假装外国品牌就能多赚钱的捷径,抛弃设计去纺织厂做技术员的捷径……
“面对这些诱惑,”周知意看着何萍,认真的说道,“你只要问问你自己,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何萍怔愣半晌,“我想要……”
一霎那,她想到了二纺厂那灯光璀璨的礼堂舞台,想到了那些穿着扎染裙的女工们。
何萍迟疑的话语变得明确坚定,“我想要穿着漂亮的衣服站在舞台上,我要走向更大的世界。”
周知意笑起来,鼓励道,“想做就去做吧,哪怕结果不如人愿,你为之努力争取过就不会后悔。”
何萍点点头,失去的自信心重新回来,她好奇起来,问周知意,“你不想参加青春美大赛,那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我想要的啊,”周知意眼睛亮亮的,“我想要女性的审美由女性主导。”
何萍听不太懂,面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