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倒是没多在意这点,因着这人是和姜玉芝从小一起长大的,也算是知根知底,她还是愿意付出一点信任的。
穆霖反应不过来,“等等,我现在就要开始学?”
周知意已经在找尺子了,被他喊停,“对啊,时间就是金钱,你越快学会,我就可以把我身上的重担分出去了。”
穆霖只觉自己头有点晕晕乎乎,他走进这房子里才不过半个小时,就能学到他一直想学的打版技术,那他过去在乾坤制衣厂装孙子的那两年算什么?
周知意才不管他的复杂心情,开始在纸上画起来,“所有的打版都是基于衣原型,在其基础上进行的变形。先用尺子对齐打版纸的边缘,画一条平行线,然后再垂直它画一条垂直线。然后是找胸围线,从左上角往下做垂线,长度是四分之一胸围加一厘米;腰围线是从后领深线往下做垂线,长度是背长的测量数据……”
姜玉芝听到什么“平行线”、“四分之一胸围加一厘米”就已经开始晕了,她回到自己的缝纫机前,心瞬间静下来,抬手摸了摸冰冷的机器,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做衣服。
——
制衣小作坊又招了两个缝纫女工,是和郑香同住的两个外地女孩,有姜玉芝带着,衣服加工上不怎么需要周知意费心。穆霖好不容易能够学到真正的打版技术,很是认真刻苦,已经对乾坤制衣厂和原本是他师傅的版师刘全庆说拜拜了。
何萍人美嘴甜,就她之前哄姚海林那套招数用在对待客户身上,再加上能将衣服展示得极好的身段,订单多了不少;赵娟力气大、勤劳朴实,是很好的辅助者,南风服装店有这两人在,周知意都轻松了不少,只用收收钱、记个账,多出了很多时间来画秋款的设计稿。
周知意现在已经有点摸到门道了,这时候的人们才刚刚打开审美,还欣赏不来太过标新立异的衣服,她只要用男装设计那种思考方式,在基础的衣服款式中加入一两处设计点,就能刚刚好卡在人们的喜好上,不会过犹不及。
只是这样难免会有种被市场裹挟的束缚感,反而不利于灵感的迸发。
周知意再一次拿着橡皮把纸上的设计稿擦掉,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旁边在试着做出红玫瑰裙纸样的穆霖,她提点了一句,“荷叶边要画出足够大的圆,中间剪出一个数字‘9’,这样做出的荷叶边才能有足够的褶量,不要怕耗料。”
穆霖点点头,默默记下。
他已经不再把周知意看作一个寻常的年轻女孩,虽然周知意不摆师傅架子、也不要求叫她什么师傅,但在穆霖心中,周知意比他原来的师傅刘全庆都要有师德,完全没有藏着掖着、将技术只抓在自己手里的想法,更值得他尊重。
“我去外面遛个狗。”周知意和姜玉芝知会一声,给三只狗穿上牵引背带、牵上绳子,出了门。
想不到好的款式,周知意想出去透口气,换换思路,说不定能找到些灵感。
周知意刚走出城中村,就遇到了从车站向这边走来的江遇和罗良白。
“你要去遛狗?”江遇把手里抱着的纸箱摞到罗良白抱着的纸箱上吗,“我和你一起。”
周知意看向被两个摞在一起的纸箱挡住上半身的人,“罗良白能行吗?他这样没办法走路吧?没事,我自己也能遛,现在一心和两亿没那么喜欢爆冲了。”
“他能行,这两个纸箱里装的都是些电子元件,其实没多么沉。”江遇说。
罗良白从纸箱后探出个头,挤出一个假笑,“我能走路的,两个纸箱还难不住我。”
看在江遇现在变成他老板的份上,他总要“懂事”些。
一心和两亿的狗绳被移交给了江遇。
看着两人三狗走远的背影,罗良白抱着箱子咋舌道,“阿遇你要争气啊,我都做出让步了……”
他像一个终于改变老旧观念的老父亲,现在只要江遇能带着他赚钱、未来实现他的经理梦,江遇想谈恋爱就去谈吧。
罗良白抱着两个箱子转身向城中村里走。
两个摞在一起的箱子挡住了他的大半视线,罗良白探着头向前走,一时不察撞上了刚出门想要追上周知意、不想学习也想出去透口气的何萍。
箱子摔落,何萍先是被撞倒,又是被纸箱当头砸中,她一下子就怒了,“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呀?”
“对不起,”罗良白把手上剩下的那一个纸箱放到一旁地上,去扶人,听到这一声毫不客气的指责,他呵呵一笑,“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是看了路我们也撞不到一起。”
刚抓着这人手腕要站起来的何萍美目圆睁,这人什么意思?说她也没长眼不看路?
手下一个用力,何萍在气头上力气也不小,直接把一时不察的罗良白拽倒,让他也摔到了旁边地上。
罗良白讶然,也有点生气了,“你这人,我好心去拉你,你怎么还把我拽到了?”
失去一贯笑容的青年人冷下脸来看着还有几分唬人,何萍视若无睹,就像罗良白无视她那张漂亮脸蛋一样。
何萍自己撑着地站起来,也学着他刚刚的呵呵一笑,一字一顿的说,“因、为、你、活、该。”
第55章 公园20分钟
走过周知意曾苦恼望天坐过的那片草坪,继续向前,是人民公园,下午四、五点钟的时间,公园里没多少人,周知意把绳子拆下来,让三只狗在空旷的草地上撒欢儿奔跑。
周知意坐到长椅上,入目皆是绿意,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是沁人心脾的清新,再缓缓吐出,仿佛整个人从内向外被洗刷过一遍,将身体内的浊气全部排出,“你知道公园20分钟效应吗?”
江遇坐到她旁边,诚实的说,“不知道,那是什么?”
“就是像现在一样,简单的在公园里走走或是坐着呆二十分钟,”周知意闭着眼睛,听觉和嗅觉变得更加敏锐,蝉鸣伴随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绿叶青草混着花香,“身处自然之中,压力就会不知不觉的减少,心灵仿佛都平静下来了……”
江遇侧头去看周知意,阳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软的光上一层柔软的光。
此刻周知意闭上了眼睛,江遇才敢放肆些去看她,目光掠过她的额头、眼睫、鼻尖、唇瓣,连她脸上细微的绒毛,他都觉得可爱极了。
在微风徐徐的宁静中,他就这样专注的看着她。
半晌后,江遇才收回目光,学着周知意的样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想我感受到了……”
心脏跳动的是如此的鲜活,心灵又是平静的。
阳光自枝叶间透过洒在身上、不远处草地上三只狗嬉戏追逐、旁边坐着喜欢的姑娘,江遇只觉整个人仿佛都被洗涤了一遍,将他过去的阴霾冲刷掉,这一刻,他无比真切的感觉到,他的人生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周知意睁开眼睛,朝身侧刚刚说话的青年人看去,从树叶缝隙间漏出的斑斑点点阳光洒在他身上,半明半暗地勾勒出俊逸的侧颜线条,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肩背挺直,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
仿佛有什么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渗进皮肤,轻轻柔柔的裹住周知意的心,让她微微愣神。
不等她反应过来,见江遇似是要睁开眼睛,周知意慌忙的移开目光,仰头看向上方,“这黄槐花开得还挺好看的。”
江遇睁开眼睛,顺着她的话看去,黄色的小花含蓄的隐在绿叶之间,“是挺好看的。”
“你和罗良白最近在忙什么呢?”周知意好奇的问,“现在这个时间你们居然没有在郝运来电器行工作?”
江遇轻轻的开口,“我和他已经从郝运来辞职了,最近租了个铺子正在收拾,还是做维修电器的活计。”
周知意惊讶,随即语气夸张的调侃他,“呦呵,那以后要叫你江老板了,等你开业我给你送个花篮,苟富贵勿相忘啊。”
“这话应该我来说吧,”江遇睨她一眼,不禁唇角又漾起笑意,“周老板才是厉害,买上了房子、员工也有不少了,红裙子卖了几百条了吧?”
周知意故作谦虚,“也是托了红裙评比的福,小小的拿了个第一名,才卖出去这么多条红裙子的。”
“你是个有真本事的,”江遇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不像我,花两百块收了十部进水坏掉的call机,没想到居然能修好,修好后转手卖掉赚了两万多,只是走运而已。”
周知意脸上的表情险些控制不住,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适可而止啊,装过了是会招人恨的……我知道你们搞电器的赚钱了,暴发户。”
江遇忍俊不禁,甚至笑出了声。
周知意看着他,心中的不忿像是被风轻轻的吹走,也跟着轻笑起来。
就在这时,她眼睛的余光突然看到远处草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只黄色的小土狗,还没有大发一半高,总是想要绕到大发身后去嗅,大发被它烦得一直向旁边闪躲,一边朝它呲牙低吼。可这黄色小土狗却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紧追不舍,甚至两只前爪还想要搭上去,想要做什么坏事。
周知意杏眼一瞪,一下子怒了,立刻起身就跑过去,“哎!你这臭小子想干嘛,离我发姐远点——”
黄色小土狗被气势汹汹冲过来护“姐”的周知意吓到,呜咽一声就连忙跑开了,眨眼间就不见狗影。
周知意把绳子重新拴到狗身上的牵引背带上,一边教育还以为小黄狗是和它们玩的一心和两亿,“你们两个傻憨憨,别的狗都要骑到你们妈身上了,都不知道护着点吗?不孝子女!我都替大发感到心痛!”
江遇走过来,关切地问,“大发没事吧?”
周知意摇摇头,“还好我看到的及时。”
本来因为公园20分钟效应心情好好的,因为这一出,什么内心的平静,周知意现在只有内心的火气。
把三只狗都牵好,周知意站起身来,问江遇,“回去吗?”
江遇点点头,见她气鼓鼓的转身牵着狗就要走,他抬手扯下枝头上的两朵黄色小花,让其轻飘飘的落到周知意头上。
周知意只觉头上落下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联系到此时身处的环境,她浑身汗毛一竖,“江遇!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有毛毛虫落到我头上了?”
她该不会是和这个公园犯冲吧,居然这么倒霉……
周知意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来公园了,灵感没找到,连狗带人都倒霉去了。正这么想着,头上的东西被江遇摘掉,接着眼前便出现了两朵精巧明媚的黄槐花,她顿时怔住了。
“你怎么会以为是毛毛虫?”江遇无奈,他差点好心办坏事,“你看,这就是两朵小花。哪里是倒霉,分明是幸运,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花从枝头落下,偏偏落到了你的头上。”
周知意接过那两朵黄色小花,不由得有些出神。
另一头,出差半个多月去承云市学习的严淑芳拎着行李包回来了,她按照姜佑青电话告知她的新家地址,走到了村口的那户房子门口,却迟疑的停住了脚步。
严淑芳反复核对过房门旁的门牌,疑惑的自言自语嘀咕,“是这家吗?怎么也没听到狗叫……”
她试探的敲了敲门,门内的人倒是很快便来开门了。
拉开门的正是姜佑青,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因着前一天贪凉开着窗户又吹着风扇睡觉,他直接发烧了,本来请假是想去接今天回来的媳妇,结果直接变成了病假。
看到门外站着的严淑芳,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姜佑青顿时精神大振,“你回来了,快进来,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没呐,我都说了和同事们一起先回厂里报到,然后再回来这边,这路都走过多少次了,能遇到什么事。”严淑芳看他这模样,担忧道,“怎么烧成这样?我要不陪你去诊所看看?”
姜佑青摇摇头,“我吃过药了,已经感觉好一些了。”
说着,他头重脚轻的转身,献宝似的走在前面,“来,我带你看看我们的新住处,你那株三角梅我也好好挪了过来……”
见姜佑青就要朝着大门右边那间屋子走去,严淑芳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现在变成你看门了吗?”
脑子已经被烧成浆糊的姜佑青停下脚步,扭头看她,疑惑道,“什么?”
“我们二纺厂保安室就在大门右手边……”
姜佑青这才明白过来,他指了指对面,门口左边那间屋子,“小周和三只狗住在那儿。”
严淑芳恍然大悟,她差点都要以为阿青要和大发抢活儿干了。
——
周知意不打算让大发再揣崽,一心和两亿也眼看着一天天长大了,现代人的养狗思想,为了狗好,该绝育时就要去做绝育。
可周知意问了严淑芳和姜佑青、问了东坝街的钟玲,她甚至还去了一趟桂明饭店问冯桂敏和高德明夫妻俩,居然没人知道给狗做绝育是什么。
“就是给狗做结扎。”周知意换了这个时代人们更能接受的说法。
这么一说,大家顿时了然,随即又奇怪起来,“为啥要给狗做结扎?狗也要计划生育?”
周知意心累:……
这时候人们养狗大多还是为了让其看家护院,并不是当做宠物在养,宠物医院更是不存在,周知意想要给三只狗做绝育几乎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又拜托了赵娟帮忙打听城中村中之前那些养狗的人家是怎么给狗绝育的,周知意将精力又集中到了秋款的设计中。
秋装的款式大多是衬衫、外套、针织衫和毛衣这几个类目,那两朵黄槐花给了周知意灵感,以花朵为主要的设计元素,让树叶凋落的秋季再次焕发出生命力,自然生长周期结束后凋谢的花却能在服装上得以留存。
红裙这波红色热潮目前看仍未有消退的迹象,也许能够持续到秋季,复古红色的针织开衫款式简洁却不简单,特意设计了波浪边的衣边,穿在当下正在售卖的红色碎花裙外也很适配;柔软的黄色毛衣上点缀着用同色马海毛线钩织出的花朵;蓝白条纹衬衫的前门襟前是变形成枝叶的领带,最顶端一朵红色玫瑰领结;之前的三角梅短袖西装换了更厚实的面料做了长袖版本,下面搭的同色中裙换成了长裤……
小作坊里热火朝天,姜玉芝带着四个女工赶制着玫瑰裙,她则是做着秋款的样衣。
“后肩斜切0.5厘米,袖笼再开低1厘米,衬衫门襟还是正常做法,玫瑰领带是后加上去的。”周知意说着改动着人台上的布片,穆霖闻言点头默默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