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赵娟教着村里的女人们如何用钩针织出小花,“最先是三个辫子针,然后空一针,再沿着花瓣的形状钩一针接一针……”
这些没什么学识的女人们自从用布条捏住一朵朵红玫瑰花后,才发现原来不是只有勤勤恳恳做家务、照看孩子、伏低做小才能从丈夫手中要到些许生活费,她们靠自己的双手就可以赚到钱,一听说又有新的手工活,纷纷积极的过来学习。
为了不惊扰到这些专心致志的女人们,周知意轻手轻脚的从她们旁边经过,走到严淑芳屋门口。
严淑芳见她过来,招呼道,“快来,这衣服也晒了大半天了,可以拿水冲出来了。”
一件长袖针织T恤衫垫了个纸板平铺在地上晒了好久的日光浴,周知意把衣服上的那束花拿开,把衣服拿起来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对,一直冲,直到水不是蓝色为止。”严淑芳在一旁指导着,一边感慨道,“新宁这天气,等了快一个礼拜才等到今天这个大晴天,可真不容易。承云市就不一样了,我去了那边那么多天,没有一天是下雨的,全是大晴天,也怪不得那边的人们能想出蓝晒这种染色技艺。”
严淑芳和纺织厂的同事们这趟云蜀之行可以说是收获颇丰,不只是更加了解扎染,还学到了蜡染和蓝晒等更多的技艺。
清水让浸泡过蓝晒溶液的衣服上逐渐显现出刚刚放在上面的花朵的图案,将其盛放的姿态留存下来,虚虚实实,看着又浪漫又梦幻,好看极了。
这就是蓝晒,又叫做蓝图晒印法,利用阳光紫外线的照射,被晒到的地方会变成普鲁士蓝色,遮挡物下未被晒到的地方则保留原本布料的白色,从而形成一种独特的印花图案。
周知意把冲干净的衣服套上衣架挂到晾衣绳上。
严淑芳看着被微风轻轻吹起的衣服,啧啧称奇,“蓝晒用植物作为模版是很常见的事,但那花被你一摆,做到衣服上居然这么好看。”
“那花怎么摆、摆放的位置,你看着可能觉得随意,但我可是想了好一会儿,精心设计过的。”周知意说着,眉眼中有些小得意。
严淑芳失笑,“好好好,知道你脑子好使了。”
大发突然朝门口叫起来,北发村的村委主任马长远从门缝间探头,“小周啊,我听说娟子在帮你打听给狗结扎的事?我外甥就会。”
周知意惊喜,“真的吗?”
“保真,我妹夫就懂这些,从前村里谁家鸡啊猪啊生点什么病都是找他,那小子从小跟着他爹打下手,现在又是在泌尿外科当医生,天天干的就是给人结扎的活儿。”马长远语气肯定。
周知意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两天后,赶在周日这天,马长远带着周知意去找他那个出息外甥。
“我这外甥可是真正的金凤凰,考出了新宁,去首都读了五年的医科大学,一毕业新宁市立医院为了把他挖回来,还直接给他分了城里楼房中的一套房子,我妹妹、妹夫就全跟着搬去住了。”马长远说着,“我说的可一点都没有夸大,娟子是知道的。”
陪着一块儿来的赵娟点点头,“我作证,明礼那孩子确实争气。”
牵着大发的周知意惊讶,一毕业就能分到房子,那确实挺厉害了。要知道严淑芳和姜佑青夫妻俩可是已经工作了三、四年,可到现在都还没有分到房子。
不知不觉间几人就走到一栋五层楼房前。
马长远看着眼前的楼房,不得不承认,城里的楼房确实比村里的平房好,甚至比村民加盖“种楼”种起来的楼房还要好。
“这栋、还有后面两栋,全是医院盖的楼房,是分给医生们的员工房,离市立医院就隔着一条街。”马长远走在楼梯上说着。
大发没上过台阶,站在楼梯前就是不敢往上走,还好有赵娟在,不然这快七十斤的大狗周知意一个人抱着它上楼梯能把她累个半死。
终于走到三楼的一扇门前,周知意和赵娟把大发放下。
马长远去敲门,朝里面喊道,“明礼!你在家吗?”
半晌后,铁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二舅,你怎么这么早过来,我昨天有一台手术做到凌晨五点,回来这才睡了四个多小时就被你吵醒了——”
段明礼顶着一头睡成鸟窝的头发,眼下两个大黑眼圈、胡子也没剃,对着本以为站在门外的马长远抱怨道,却在抬眼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不只他二舅、还有个漂亮姑娘时,他顿时噎住。
周知意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个“颓废青年”,可令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不到两秒钟,刚打开的门又一下子被“啪”的关上了。
几人茫然的眨眨眼。
马长远反应过来,尴尬的对周知意和赵娟说,“这小子怎么没一点礼貌……”
赵娟在旁边帮他解释,“说不定是睡迷糊了,我刚听明礼说做手术做到凌晨五点,当医生可真不容易。”
周知意也理解的点点头。
几人说话间,门又被人拉开了,青年洗了把脸、用水压了压乱翘的头发,胡渣也被剃掉了,看着清爽了不少,除了黑眼圈仍然醒目。
周知意抬手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内心惊叹,也就三分钟吧,这人速度有够快的,不愧是争分夺秒的医生。
察觉到女孩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段明礼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侧头看向马长远,“二舅,你过来找我有事?”
说着,他忍不住丢出去一个埋怨的眼神,他二舅来得这么突然,也不提前说一声,害他丢了这么大个脸。
马长远毫无察觉,大咧咧说道,“这是暂住在我们村的周知意同志,她想给她的狗做个结扎,我就带着她来找你了,你不是会吗?”
段明礼看到门口那只大狼狗,一阵无语,“……二舅,我只会给人结扎,不会给狗结扎。”
马长远还很奇怪,“你不是之前跟你爹干过吗?”
段明礼更无语了,“……我是跟着我爹干过骟猪,但猪和狗能一样吗?”
马长远眨眨眼,猪和狗不一样吗?
第56章 守株待兔
医院给员工的住房条件不错,周知意坐在客厅的藤编沙发上,大概环顾了一圈四周,两扇关着的门看样子应该是卧室,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一个阳台,估计整套房子有个四、五十平方的样子,已经是这时代相当不错的居住环境了。
没有像旁边赵娟那样眼睛都不舍得眨的看着这相当不错的房子,周知意只大概环视一圈,转而和大发一样,好奇的去看角落里窝着的黄棕色土狗,这只狗懒洋洋的,见到外人也不叫,看起来应该是年纪很大了。
马长远接过外甥倒的水,“你爹娘呢?”
“这些日子去我二哥家帮忙带淼淼了,那小子到了猫嫌狗恶的闹腾年纪,两个还要上班的工人只能请求外援了。”段明礼说着,把水杯递给周知意,见她在看自家狗,“这是给我家看了十八年门的狗,叫毛毛,我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还把它当妹妹看,每天没什么事就带着狗满村子的转。”
赵娟闻言注意力终于从房子上挪开,她对此还有些印象,“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就像个小霸王似的,没人敢欺负你,生怕你放狗咬人。”
她看到窝成一团阖着眼打盹儿的狗,不由得感慨,“时间过的真快,陪着你瞎闹腾的狗都变老了。”
人也一样,好似一眨眼半辈子就过去了,赵娟不禁在心中唏嘘,她也老了。
“它绝育了吗?”周知意问,想起什么,换了个说法,“或者说,它结扎了吗?”
段明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哪有狗做结扎的?你要是不想让你的狗继续生,看住了就行。”
周知意不由得微微皱眉,“看住了就行”这几个字听起来让她有点不舒服,她又朦朦胧胧的想不通到底是哪一点令她不舒服,只当自己是过于敏感了。
现代时周知意虽然没养过狗,但也有在网上刷到过关于养狗到底要不要绝育的论战,绝育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不仅是能确保不再繁育,它还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某些癌症的患病风险。
“不只是不想让它再生,而且绝育是不是也能避免子宫或者乳腺之类的患病?”周知意不太确定的说,“没有人研究这方面吗?猫猫狗狗绝育的事情。”
段明礼觉得说出这些话的周知意天真的可爱,直言道,“没有,研究资金都是用在人身上的,怎么可能会分去研究狗。”
虽然隐约有种把人放在高高在上位置的高傲感,但他说的话也是现实,这时候人们生活才刚好一些,资金资源都是有限的,医学研究的侧重点都倾斜到人身上也无可厚非。
周知意摸了摸大发的脑袋,叹了口气,当下这个服装行业正处在风口的时代对她而言某种程度上是一件幸事,那对大发来说就有点生不逢时了,要是在现代,到处的宠物医院、宠物店,绝育根本不是一件难事,难的反而是如何在各种狗粮中挑选出一款。
望着大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周知意在心中默念,要争气的健健康康活到那个时代啊……
——
不管多少次,何萍都觉得心中别扭。
展开的折叠桌上放着几个塑料饭盒,坐在斜对面的是她的现任老板,而正对面坐着的是她的上任老板娘。
尤其是她之前还鬼迷心窍的和上任老板姚海林一度走得近,曾经有多嫉妒钟玲,现在何萍就有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钟玲反而落落大方,还招呼只知道埋头吃饭的何萍喝水,“你这样只吃饭会不会噎?我带的水壶里装了绿豆汤,给你倒点?”
何萍仿佛受惊般,慌乱的推让,“不、不用了——”
这一吓还真让她噎着了。
旁边看戏的周知意和不明所以的赵娟见她突然一滞、脸开始涨红,顿时意识到不对。
去拿杯子的、倒水的、拍背的,好一阵兵荒马乱,何萍这才缓了过来。
钟玲把水壶盖子转回去拧好,不禁失笑,“你啊,我记得你以前也不是这种性格,怎么还变内向了?”
刚松一口气的周知意闻言没好气地说,“那是她怕你——”
后半句话被何萍抢白道,“我怕玲姐你介意我离开海林制衣厂,跑来这边工作。”
说着何萍还给周知意使眼色,让她别揭自己黑历史。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钟玲温和笑着,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那张裱起来的红裙评比第一名的证书,“水往高处流,人往高处走,你跟着小意干,确实比只是做个缝纫女工要好。而且我听说你要去参加青春美大赛?加油啊,我很看好你的。”
何萍不由得触动,“玲姐……”
姚海林那家伙也配?!
何萍全然忘记曾经自己觉得姚海林这人是那么的富足和成功,现在只觉钟玲人这么好,姚海林那家伙居然还在外面沾花惹草?
“玲姐,看在你为我加油打气的份上,我也跟你掏心掏肺一次。”何萍也真诚起来,“你真的要注意一下姚老板的言行举止了,毕竟制衣厂除了打版的戴师傅那老头之外,就姚老板一个男人,他还是个喜欢找年轻女孩聊天的个性……”
钟玲一愣,想起周知意之前也曾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现在何萍又这样说,她们两人都是在海林制衣厂工作过的,难道说姚海林的所作所为真的超出了她以为的“热情”范畴了吗?
“行,我会留意的。”钟玲若有所思。
收拾了塑料餐盒,来串门顺便吃午饭的钟玲就要回她自己店里了,周知意送她到南风服装店的门口。
一声鸣笛声响起,东坝街上的人们四下避让,将道路让出来,蓝色的卡车驶过,最终停在不远处的一家服装店门口。
齐廷铮从车上下来,头发剃得比之前还要更短,面对要他拉货的客人仍然脸上带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哎,是不是好些日子没见他来找你了?”钟玲正侧头去问周知意,余光就看到从卡车副驾驶上下来的一个女人。
个子不高,娃娃脸的长相,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钟玲顿住:……什么情况?
周知意又不近视,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又不喜欢齐廷铮,此情此景对她来说不过是寻常,很是淡定的说,“我和齐廷铮前些日子就说开了,人家又不是不要脸,自然不会再来找我了。”
钟玲惊讶,“你上个月去首都他不是还特意追去了?”
周知意点点头,“就是回来之后说开的。”
钟玲更惊讶了,“那这不才过去了半个多月?”
她转头又去看,只见那娃娃脸女人言行间都透露着和齐廷铮的亲近,钟玲的心情一下子从惊讶变为愤怒,“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和别人谈对象呢?”
周知意无所谓的耸耸肩,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谁叫人家是东坝街钻石王老五呢。”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何萍却是和钟玲同仇敌忾起来,“那也不行!”
“那难道他要深夜痛哭两个月、黯然神伤个半年,每个夜晚都在怀念我才行?”周知意说着,“我只是拒绝了他的示好,又不是我已经死了,不用给我守节。不对,我又没和他在一起过,当鳏夫都没有他的份儿。”
钟玲和何萍震惊,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
“你怎么能说自己、额,那个字呢?”钟玲顾不上什么齐廷铮,拉着周知意让她快说,“呸呸呸,小姑奶奶,你这嘴上真是一点都没把门,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