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把大衣外面的小斗篷拆掉,“现在又变成一件款式简洁的直筒大衣了。”
所有人目不转睛,还真是新奇,一件衣服居然能变成两种样子、两种风格。
郑香身上穿的是一件卡其色的夹克衫,胸口做了「南风」标志性的花朵刺绣,周知意把她身上的这件外套脱下来,翻了个面,让她再穿上,这件外套又变成了蓝白条纹夹克衫。
“这件外套把所有的缝头全都藏起来,实现了正反两穿。”周知意讲解道。
陈晓慧则穿的是一件海军领样子的宽松毛衣,周知意把外面的领子解开,这件衣服就变成了绞花与平针织法拼接的纯白色毛衣。
“这个领子是用了我们做夏装的高捻棉麻纱线,所以可以搭配四季的衣服。”说着,周知意把领子披到自己身上,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白T恤,海军风的披肩领子在脖子前打结系住,立刻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她动作间,皓白手腕上金色的手表露出,确实如江遇说的那样,相得益彰,很是好看。
除此之外,还有从宽松西装变成收腰的西装连衣裙、拼接领口和袖口的假两件针织衫、正反两穿的针织连衣裙等等,打着“花一件衣服的钱、买到两件衣服”这一新颖的概念设计,「南风」再一次在展销会上独占鳌头,又是大赚一笔。
在高档餐厅庆祝过,大家一路上说说笑笑,走回北发村。
“展销会结束后玉芝和穆霖就赶去夜大学上课了,也就是我想着他们,还给他们打包了菜。”何萍给自己脸上贴金,这般说道。
沈谦面无表情的说,“本来知意就多点了他们两个人的菜,不然你能打包什么?我们的剩菜吗?”
周知意笑着安慰不知所措的陈晓慧和郑香两人,“别管他们,闹着玩呢。”
半路上,沈谦和她们分别,回他自己家。
其他人继续向前走,刚走回城中村的家中,赵娟迎上来,对着周知意说,“老板,今天你朋友来店里找你,好像有急事,我就在傍晚关店后把她带过来这边了。”
说着,赵娟侧开身子,露出坐在院子里的钟玲。
钟玲脸色不太好看,透着一种颓然的苍白,无力的起身。
周知意脸上的笑容收拢,立刻朝钟玲走去,“玲姐,你怎么了?”
钟玲开口,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如平地一声雷,“我要离婚。”
她说的甚至不是“我想离婚”,而是直截了当的“我要离婚”。
所有人都是一惊。
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钟玲是已经经历过情绪的大起大落后的一种麻木,她无暇关注其他人各种惊诧的表情,只继续说着,“罗凤妹怀了姚海林的孩子,我不想养别人的孩子。”
钟玲虽然此刻想法很明确,但其实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离婚,所以下意识的来找在她看来头脑灵活的周知意。
她看向周知意,像是重申,又像是让自己坚定下来,“我要离婚。”
第76章 离婚
1980年,“感情破裂”作为法定离婚理由,写入新的《婚姻法》中,自此,改变了八十年代人们的婚姻观念,“离婚”二字不再是讳莫如深、不可言说的事情。
钟玲二十二岁和姚海林结婚,夫妻两人在工厂做过工人,经历过最艰苦的岁月,后来孤注一掷下海做生意,被人骗过,也曾体验到迅速富起来的滋味,靠着卖起来的一款尼龙衫发家,在东坝街开了店、在方谷路建了厂……钟玲怎么都想不到,三十三岁时,她会有一天如此坚决的要和姚海林离婚。
周知意让赵娟带着她女儿陈晓慧先回家去,郑香也识趣的小跑进楼房里,钻进自己的房间。
“玲姐,去我屋里说吧。”周知意带着钟玲回自己住的房间。
一开门,大发、一心和两亿先习以为常的溜进来,周知意拖过书桌前的椅子,让钟玲先坐,她转身去关门,何萍就要从门缝中硬挤进来。
“让我也听听嘛,说不准我也能出个主意什么的。”何萍小声祈求着。
“没事,”钟玲开口,她刚刚都能当着那么多人说,现在也不介意多一个何萍,“反正这些事之后大家都会知道的。”
何萍立刻像得到许可的小狗,屁颠颠的进屋自己找地方坐,她左右看了看,房间里也没有第二把椅子,最后何萍和两亿凑合了一下,硬挤进了它的狗窝里。
周知意给钟玲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
钟玲握着水杯,像是握住一块支柱一般,开口说起来,“上个月,我发现了老姚和厂里的女工罗凤妹走得近了些,我们两个人还吵了一架,最后阿谦离开了、罗凤妹也离开了,我以为这事就算是这么结束了,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就还是怎么过。”
“今天下午,老姚回家后很高兴,我一问,他才说了,罗凤妹走的时候就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只是不显怀、加上穿衣宽松、也没有孕吐,才瞒住了所有人。罗凤妹怀的是他的孩子,医院B超查过,还是个男孩。”钟玲的声音有些飘渺,“他说等孩子出生后,就抱回家来养,就当是我们的孩子。”
何萍瞠目结舌,甚至打了个颤,心中突然涌出一种恐惧,要不是她及时悬崖勒马,一心非要去参加青春美大赛试试,现在这个怀着孕的人,是不是就会是她了?
周知意气愤,“他这干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那罗凤妹怎么办?姚海林哄着她给他生孩子,孩子生下来之后他又要抱走,罗凤妹能愿意?”
钟玲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他的如意算盘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不想和我离婚,因为店里的生意全靠我撑着;他又想要儿子,但我身体不好,怀不了孕,他就想出了这昏招,找别人来生。亏我还真把他的话当真,以为就算这辈子没孩子我们两人也能过。”
周知意迟疑的问,“玲姐,是你的身子真不好,还是姚海林的原因……”
“我的原因,”钟玲坦诚道,“八年前我们两个人就都去医院查了,我的输卵管先天性堵塞,怀不了孕。”
周知意一想,也是,如果是姚海林有问题的话,那罗凤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谁的?
“他不能既要又要,什么好事都是他的。他想养儿子,可以,我和他离婚后,他和罗凤妹怎么过都行。”钟玲咬牙,眼中流露出恨意,“但是我和他一起奋斗下的这些产业,我要拿走属于我的那一份。”
钟玲虽然平日里看着温柔和气,但能创业把生意做起来的女人,骨子里自然有股子坚毅在,真遇上事了就显露出来。
何萍回过神来,同仇敌忾的说,“就该让姚海林被扫地出门才解气!”
周知意点点头,附和道,“像他这样婚内出轨的,如果能收集到充足的证据,再找个好律师,应该可以严惩。”
说着,周知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也许我能帮忙找到个好律师。”
钟玲感激的看向周知意,“谢谢你小意,还好有你在,发生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还能和谁说了。”
“没事,”周知意摇摇头,“玲姐,你这几天先稳住,别打草惊蛇,我帮你去找律师。”
钟玲点点头。
周知意看向窗外的夜色,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也不早了,你今晚在这儿和我凑合一晚吧。”
“不了,我还是回去,你不是说让我别打草惊蛇。”钟玲拒绝了,“而且也省得他又倒打一耙,他心是脏的,看谁都不干净,不然也不会连累到阿谦。”
周知意不放心她一个人这么晚回家,看了眼何萍,说道,“那我和何萍送你吧,我俩再结伴回来。”
钟玲推让,“那怎么行,你们两个这么漂亮的女仔,晚上走夜路也很危险。”
“那你一个人更危险啊。”何萍坚持,“我和知意好歹还能有个伴。”
周知意把三只狗牵上,“我们再带上大发它们,没事的。”
钟玲失笑,“哪用得着这么大架势。”
“你就别推让了。”何萍说着,心想她们这儿除了姜玉芝她哥,住的全是女的,要是今天姜大哥没有陪着淑芳姐回娘家就好了,不然还能找他们帮忙。
到了门口,正好遇到夜大下课后把姜玉芝送回来的穆霖。
见几人轰轰烈烈要出门的样子,姜玉芝和穆霖觉得奇怪,问了一嘴。
得知是因为太晚了,要送钟玲回家,穆霖立刻说道,“我正好要走,要不我捎玲姐一路吧?”
钟玲为难,她不愿在外过夜就是怕姚海林倒打一耙,现在还让这青年骑自行车送她回去,这不是更让人误会了。
周知意也想到了这点,悄悄推了下姜玉芝,“你也跟着吧,玲姐和穆霖之前不认识,路上肯定要尴尬。”
穆霖闻言一想,“也行,那我再把芝芝送回来,然后我再回自己家。”
钟玲连连摆手,“那你这一晚上要来回骑多少趟啊,太折腾了,真没事,我自己走就行,都别送了。”
何萍拉住她,“不行不行,还是我和知意牵着狗送你吧。”
江遇骑着自行车回来,就见这众人拉扯在一起仿佛唱大戏般的热闹场景,他停下车子,疑惑的问,“这是怎么了?”
周知意看到他,立刻有了主意,“我和江遇去送玲姐,然后我和他再一起回来,这样也不用带着狗、也不用折腾穆霖了。”
众人终于消停了下来。
姜玉芝和何萍牵着大发、一心和两亿,一边挥手;周知意、江遇和穆霖一起送钟玲离开。
幸福小区是新宁市最早建造的商品房小区,东坝街上不少老板都在这里买了房子,钟玲上楼,用钥匙打开了四楼的一间房门。
姚海林站在窗边,看着离开的两男一女三人,转过身来,问钟玲,“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生气了?因为孩子的事?你生不了,我找别人生还不是一样,你只当是自己的孩子养大,都说生恩没有养恩重,以后他肯定只认你一个妈……”
钟玲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只觉心口窝泛起一阵恶心,“我累了,先睡了。”
说完她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紧紧关上。
见穆霖骑上自行车骑向另一个方向,周知意坐到江遇自行车后座上,叮嘱他,“这次可没有衣服给我垫了,你骑慢点。”
江遇逗她,“那要不我把身上这件脱下来给你垫着?”
他只是在开玩笑,大夏天的,身上那件衣服脱了,他可就要光膀子了。
周知意才不认输,立刻就又从后座跳下来了,“好啊,你脱下来吧。”
这下面红耳赤的人变成了江遇,“我、我还是骑慢点,你快上来。”
周知意再次坐到后座上,在江遇的背后得意的哼笑一声。
自行车的速度不快,路上也没有车和人,路灯照亮一段接一段的路,只有轻拂过脸颊的微风,带起周知意鬓角边的碎发,消解些许燥热感。
“我记得段明礼说过,他们医院有个姓俞的医生,他爱人是个很厉害的律师。”周知意抓着江遇腰间的衣服,说着钟玲的事,“我想去问问看,女律师应该更能理解和帮助玲姐,一定要让姚海林拿到最少的财产。”
江遇的声音被风吹过来,“做错事的人是他,他活该。”
周知意眼睛一转,一时兴起,出问题考验江遇,“换做是你,结婚那么多年没有孩子,你会像他这样做吗?”
江遇向后侧头看了她一眼,认真的说,“不会,我分得清主次关系。”
“姚海林为了能有自己的孩子,和别人婚外恋。我亲爹做过更恶劣的事,”江遇平淡的说,“他这人说倒霉挺倒霉的,知青下乡,别人都是被分配到华北、华南这些地方,而他被分配到了最艰苦的西北;说幸运又挺幸运的,他长得好,被当时是村里大队长小女儿的我娘看上,就这样,他从挖沟挑渠、吃苦苦菜的艰苦中脱身,还能重新看起书来。”
“七三年的时候,他为了能返城哄住了我娘,说离婚只是暂时的,之后会把她和我都接到大城市去生活,但他这一走,就没了音讯。”
“我长得太像他了,越长大越像,越像我娘越厌恶我,再加上我性格不讨喜,她总说我像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以后我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
自行车停在城中村村口的小楼房院门前。
周知意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站在门口,安慰道,“这可不一定,世界上没有完全相似的两朵花,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哪怕是父子。”
江遇看着她,笑起来,“是啊,我是我,他是他。”
“只是我也有害怕过,怕我突然有一天会真的变成他那样,”江遇笑意渐收,“很多个夜晚我都在质问、审视我自己,我会不会做出他那样的事?我会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后来我才想通,他能那般行事,是因为他只把我娘当作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少受些苦的跳板,他对我娘没感情,对我也没什么感情,所以才能无情的做出抛妻弃子的事。”
江遇看着周知意,认真的说,“我不是。”
黑夜很静,月亮高悬,一贯响彻夏夜的蝉鸣声似乎被隔在一层膜外面,一时不再开口的两人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但好像心又很近,近到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悄无声息的暧昧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唯有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
周知意抽空去了趟新宁市立医院,挂着「挂号、收费」牌子的很有年代感的窗口,她在众人后面排着队,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轮到她。
“同志,你哪里不舒服?”